自由城之外

    李恩义培养了一支专门同外界互通往来的商队,一共二十五人,有男有女,脑子灵活,能言善辩。

    自由城水土养人,昔年瘦瘦小小的孩子,如今都长的高壮挺拔,十几岁的年纪,闭口不言的时候特别能唬人。

    李恩义擅长同人往来打交道,鸡毛蒜皮的事也梳理的井井有条。许多在旁人看来一团乱麻的事,他都能轻松化解。

    自由城内所有人都被他登记造册,姓名,年龄,特长,爱好,性格特点。

    他挑选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大家各得其所,各有所为,快乐而幸福。

    李恩义并不相信什么共同劳动,共同富裕这样的狗屁理论,他坚信人性本恶,人生来就是自私且懒惰的。因此与自由相对的便是严明的奖惩制度。

    他熟记大晋律例,删删减减,也编撰了一套符合自由城的律法制度。大体方向就是平等和谐,互助友爱。若是作奸犯科,欺凌弱小,严惩不贷。不过最严重的也就是驱逐出自由城。小七不许杀人,李恩义自是听她的。

    他也有自己的担忧,因此偷偷研制了一种药,若是谁人被驱逐,必是要毁了他的记忆。

    不过至今没用上,他也不希望用上。

    除了谭家女眷,城内的孩子们都是李恩义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他编写课本,挑选谭家女眷当女先生,每隔一段时间也会亲自任教。是所有人的教习先生。

    不光教文化知识,也教剑术,一为强身健体,二个也是防患于未然,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多会些自保的本事总没有坏处。

    尤其是在李恩义决定同外界保持隐秘的往来后,商队的安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卓忱对于自己的独门剑术被教授出去,起先是很不高兴的。

    小七是他心甘情愿要收的弟子。虽然从不跟他学什么,但是叫一声“师父”,她也是愿意的。

    至于李恩义,早先被卓忱嫌弃的当成“用完就丢”的棋子。他叫起义父来,倒是感情充沛,很难不让人动容。嘴里依旧嫌弃,心里却慢慢接受了。

    可这些人又关他什么事?凭什么学他八方门的剑法。

    李恩义便让这些孩子管卓忱叫师公。

    试想一下,都是不大的孩子,天真可爱。满脸堆笑的喊你,往你跟前凑,老人家很难一直拉着个脸。

    李恩义用了些心机,慢慢的,卓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倒成了他们的武艺师父,亲自调.教起了他们。又不知不觉间解锁了老顽童属性,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

    自由城内没有流通的货币,因此李恩义想了个法子,通过劳动、学习赚取点数。再用这些点数兑换吃穿用度。

    至于这些点数,则有专门的人,记录在案。负责这些事的就是谭家的孙小姐谭如林以及她的表妹何云月。

    何云月便是当初那个一桩小事都会在心里反复计较再三的人,最后别人还没怎么着,她自己先整抑郁了。这样的人内耗严重,却也心细如发。李恩义给她安排这样的活,既让她谨慎细致的性格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也让她忙碌了起来,没时间胡思乱想。

    起初,只是一间小屋子,只记录点数,后来建了仓库,又搬了地方。兑换点也越建越大。随着商队带回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供兑换的物品也琳琅满目起来。

    谭如林性格活泼大方,同何如云刚好互补。

    而最开头介绍的商队,则由杜心淑负责。

    杜心淑泼辣大胆,什么都敢干。三个月前,她自己主动提出,留在赵国恒阳,打理商铺。

    商铺不大,藏的还有些深,是赵老板帮忙赁来的地方。

    赵老板便是四年前李恩义结识的商户,当时赵老板因为遭人算计,生意没了,欠下巨额债务,家宅也被豪强霸去,一家子被扫地出门,又有人看上他的闺女要强买了去做填房。

    赵老板一时想不开,险些寻死,被小七救下。

    这之后,李恩义用他能治毒瘴的药助他东山再起,重建家业。这段缘分便由此结下了。

    赵老板知恩图报。当然了,让这段关系牢不可破的,最坚实的底层原因还是因为利益。

    两方各取所需,互给便利。

    **

    李恩义是个操心的命,什么都比旁人想的多,比如,他既想同外界往来,引进技术,买来好用的东西,让城内百姓生活的更好。心底深处又时刻畏惧着,担忧这片乐土被人发现,遭到破坏。

    因此,在他剑术稍有所成后,就再不带小七一同出去了。

    因为小七有个捡人的毛病,看到苦难的,悲惨的人,总想着将他们带回去。

    可任何外来的人都是潜藏的危险。

    李恩义的心眼窄的很,他的家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出,他辛辛苦苦建设的城,自也不愿谁人都能住进来。

    杜心淑提出留下来,正中李恩义下怀。若是想一直同外界保持联系,必须要有个据点。赵老板很可靠,但毕竟不是自己人。他心里永远藏着防备人的心。

    自由城的人自然更向着自由城。

    而且,随着城内孩子们渐渐长大,李恩义想让他们学习不同的技术。

    若想城内自给自足,生活富足。该会的东西,必须要自己掌握,而不是一直依靠买卖。

    若是有朝一日,城内一应所有,都能自给自足,那时候,他就算彻底断了同外头的往来,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这次出去,他挑选了六名孩子带了出去。

    小七将他们送到鬼死林的边缘,折返了回去。

    李恩义不带她,她就不去。没什么复杂的思想。李恩义最喜欢她这点。

    他们是趁夜出的林子,乔装改扮,换了赵国人的装扮。

    自由城的人,喜欢五颜六色的打扮,留着或长或短的头发,无拘无束。

    在约定的地点,杜心淑接应了他们。

    刚见一面,杜心淑捂了下嘴,没忍住说:“又长高了。”

    长高的不止是李恩义,他带来的孩子们都往上蹿了一截。

    杜心淑:“还是咱们老家的水土养人。”反观她留在身边的人,气色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是累的还是遭遇了什么,眉宇间隐约笼着阴郁之色。

    两下里见了面,长久没离开自由城的少年将刚出来的同伴一抱,“你们是来换我们的吗?太好了!我们好想回家啊。”想家里的好吃的好喝的,想家里的自由自在。

    随即抱怨了起来,无非是这里的规矩太多。不平事也太多。

    官府欺压百姓,豪强欺男霸女。三餐不济,路有饿殍。这让他们又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些悲惨回忆。见多了太多的苦事,又不敢随意干涉别人的因果,苦闷堆积,心里自然阳光不起来。

    三个月太久,他们都有些急不可耐的想回去了。

    就连杜心淑自己,看上去都不大好。

    “家里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杜心淑给李恩义沏了一盅茶,感慨万千道。

    李恩义淡定如斯,抿一口茶:“你遇到什么事了?赵老板没帮你?”

    “那倒不是,”杜心淑笑了下,四年时间,足够赵老板将生意做得很大,至少整个恒阳就没有人不卖他几分面子的。

    便是真遇到了什么,丢下一切,往鬼死林跑,偌大的毒瘴林子也会护他们周全。

    “外头不比家里,人心不古,事事算计。我就是,就是心累。”她陪着笑脸道。

    李恩义瞥一眼,从她脸上读到了“谄媚”二字,这才多久,杜心淑就学会了这套,她果然适合在外同人周旋。

    杜心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往后站了站,“大祭司,城主没同您一起出来?”

    城主说的便是小七。

    小七自四年前摸索着同大块头一起用石头建房子,后来李恩义又带回工具,以她和大块头的速度,可想而知,这四年时间,自由城又给他们建设成了何等规模。

    新的自由城,房屋恢弘,结实耐用,道路干净平整,雨过不湿鞋。

    李恩义笑说:“从古至今,也未听说过,一人建一座城的。你这城主当之无愧。”这话传了出去,小七“城主”的名头就这么来了。

    小七久未出来了,杜心淑这是想转移李恩义注意力呢。

    李恩义不理会她,说:“我知你有野心,但切记别用错了地方。”

    杜心淑在李恩义面前永远都有种被看穿一切的紧张感,她双手攥在一起,显出紧张,“大祭司,我杜心淑指天发誓,对自由城别无二心。我心里早就认定那里是我的家,试问一个人又怎会做出对家里有害的事。谁人忙忙碌碌不是为了家里能过的更好……”

    “虽是你的家,里头却没你真正的家人。”李恩义不紧不慢道,气息锋锐迫人。

    杜心淑一吓,“咚”一声跪了下来。

    李恩义眉头一抬,沉了眼:“起来。自由城不兴这一套。”

    杜心淑接连犯错,心里懊悔不已,此刻的她若是叫赵老板见了一定会直呼不认识。

    她平日里的明媚嚣张劲,全没了。

    “我……我……您都知道啦。”杜心淑心虚道。

    李恩义不语。

    杜心淑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是拖了赵老板打听我的家人,可这里是赵国恒阳,我是晋国临照人,两地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想寻人谈何容易,我就同赵老板提了下,他的生意没做那么大,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他……”她承认,她想留在外头,是抱了私心的。

    说到这她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猛得一抖,又想下跪,硬生生忍住了,面上刷的白了,嘴唇抖的厉害,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泪盈于睫。

    二十有一的女人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褪.去了少女的稚气,身上属于女人的成熟风韵渐趋形成,身材婀娜,眼角眉梢都是勾魂摄魄的动人媚意。但凡是个正常男人,任谁见了都要心疼心软,哪用她开口,什么都答应了。

    “大祭司,我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的命是您和城主救的,自由城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不能离开自由城,我喜欢那个地方,你要是赶我走,我会死的……”

    李恩义:“你威胁我?”

    杜心淑心里更慌,眼泪更是不要钱的往下落,她是真的害怕了,心里止不住的颤抖,也是真的伤心了。

    她恨自己猪油蒙了心,不该生出妄念,她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便是活着也该是猪狗不如,哪会像现在这样的体面,自在,舒坦。

    日子过的太好,就容易生出别的心思,她错了,错的离谱。

    李恩义虽然长了一张温柔的脸,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第一次接触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好相处,会不自觉的喜欢上他。可一旦接触深了,就会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怎么都靠近不了的疏离感。

    自由城的人敬他爱他,将他当成长者智者,说一不二的人,从不敢随意同他玩笑。作为律法的颁布者,他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这样的感觉也不知怎么形成的,渐渐的大家都达成了共识。

    对于真正拥有强大力量的城主,众人反而能亲热平等的相处。小七时常混在人群中间,他们做什么她做什么,大家都喜欢她,同她随意玩闹。有了好吃的也会往她手里塞。

    然而,对于这位神秘的大祭司,众人每每见到他都会不自觉的收声,低头。

    好在这位,独处的时间长,并不喜欢混在人群中,否则大家都会窒息而亡。

    杜心淑观察李恩义日久,对他了解的更深一些。她早就看出来了,李恩义并不是什么树神,他所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比旁人都早熟聪慧。行事也更大胆。他不是神,却能控制“神”。

    在杜心淑眼里,小七才是真正的“神”。

    一个会无怨无悔养活他们,为他们提供住所,从不叫苦不叫累。光靠她一人能建一座城,靠她一人亦能养活一城百姓的“真神”。

    可是,她即便看透了这一切又如何?

    她也曾旁敲侧击的了解他们的过去,被李恩义得知后,狠狠敲打了一番。

    偏她还不长记性,日子越过越好,又生了旁的心思。

    她清楚的知道,若是小七在这,她一定能求得她的原谅,留下来。可是自由城真正的掌权者是李恩义啊,叫他厌恶了,她便是是死无生。

    虽然从建城到现在,李恩义并没有重重的责罚过任何一个人,但是她就是知道,若是叫他怒了,一定会后悔的!一定!

    她呜呜的哭,伤心欲绝。

    也不知是她的眼泪感动了他(不是),还是这一番吓唬就是对他的惩罚,李恩义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慢慢道:“张老板没有同我说什么,一切都是我猜的。”

    杜心淑喉头一哽。

    “你想联系你的家人也是人之常情……”

    “不,不,不,不会了,我不会……”杜心淑急切的说,见李恩义凉飕飕的看她,又缩头耷脑的止住了话,不敢看他。

    “城主的自由城来去自由,她的想法天真纯粹,我却不能完全照她说的做。你若想离开,自然是自由的,不过离开之前也得吃了噬魂散,从此后这段记忆不复存在。”

    杜心淑面上雪白,早听说过大祭司手里头有这种东西,可是真要吃了,忘记这段快乐的回忆,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快乐的回忆,而杜心淑可以肯定的说,在自由城的这几年时光就是她过去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记忆,若是忘记了,她这一生该是何等的悲惨啊。

    “自由城有自由城的规矩,并不是谁人想进,都能进。”李恩义继续道。

    杜心淑早就歇了心思,现在只怕李恩义将她撵走,别无所求。

    “不过,我最近也在想,这世上的人都是娘生爹养,有家人朋友。自己过的好了,对家人牵挂也是人之常情。一个人真要是无心无情那才是可怕。”

    说到这还在惊惧中的杜心淑都忍不住心里吐槽了一句:说的不就是你嘛!

    “你若想接你家里入城同住也不是不可能。”李恩义略抬高了音量。

    这一句话无异于冷水入滚油,守在门口的少年少女都忍不住靠近了门窗,想听得更清楚些。

    “为自由城做贡献,攒贡献点吧,攒到五千点,允你找寻你的家人,暗地里提供帮助。攒到一万点,可将你其中一个家人接到恒阳同住。我会着专人观察他,若是确定他是个有用之人,且不会危害到自由城,便允他入城,从此后成为自由城的城民。”李恩义最近确实也在认真思考这个事,想要一个人绝对的忠心,扣下他珍爱的家人,无异于是最佳选择。

    惊喜来的太突然,杜心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门外传来说话声,说是赵老板到了,杜心淑才恍然反应过来,一擦眼泪,眼睛都亮了。

    赵老板被少年引了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赵老板也是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客气又难以置信道:“少东家,您来啦,这才三月不见,您又大变样了,差点认不出。”

    少年人初初长成,身高腿长,面上稚嫩,行事做派却老成持重。他幼时这般,常让人有种割裂感,像是老妖怪化做童身,叫人害怕。如今渐长,倒给人一种可靠稳妥之感。

    “赵老板好,”他端坐原处,并未起身相迎。

    赵老板瞥一眼静立一旁,满面泪痕的杜心淑,心内起伏不定。

    这小娘子平日里泼辣的很,谁人不惧她三分。

    李恩义将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自由城有自由城的规矩,自由城之外也有外头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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