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继续,时间过的不快也不慢。
又是两个月过去。
卓忱在苦磨小七无果后,最终无奈转换策略。
因为他发现,他故意在小七跟前练功,想传授她剑招,她都视若无睹,当他是空气。但她却愿意将李恩义放进眼里,他教她的任何东西她都愿意学。
卓忱气极,有次冷嘲热讽道:“别以为你小子藏了什么龌龊心思老夫不晓得!”
李恩义习惯了他的气急败坏,并不理会他,照旧忙手里的活。
卓忱冷笑一声:“你是想将她当童养媳养大吧?呸!卑鄙!无耻!”
李恩义手一颤,刚提炼出来的毒药淋了一手。幸得他吃过黄金蟒的蛇胆,可解百毒,李恩义打心眼里感激小七。
他恶狠狠转头,狠瞪卓忱,“老家伙年纪越大越不做人!混说什么!她叫李瑾玉,是我妹妹!我妹妹!”
他心里是拿她当闺女的,这话就不好明说了。
他的独生女,他很疼她的。
卓忱倒是意外了,这还真没听说过,有那么些讪讪的尴尬,“从没听你说过,一直听你叫她小七。”
对啊,小七也是直呼李恩义大名,从不管他叫哥哥。
“对,小七,七妹!”李恩义对别人这样误会他和小七的关系感到愤怒。他心目中最天真宝贝的小女孩,仿佛沾染了世俗的东西就是对她的侮辱。
外头传来吵闹声,有些奇怪,男孩的声音尤其的大,闹哄哄的。
他们这可没什么男孩子。女孩儿都是乖乖巧巧的,多是欢声笑语,许久不曾听人这般鬼哭狼嚎过了。
李恩义走出门去,立时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眼看去,百十来个童男童女,统一的着装,身上画奇怪符文。年龄都在十岁以下,最小的刚会走路。
刚会走路的是李自在身上的背篓背回来的。卸货一样的卸了一地。
孩子们都很紧张也很害怕,团团抱在一起,哭闹。
这么多人,还都是调皮的年纪,李恩义稍微一想,就能想象的出,小七该是何等威风的牧羊犬,将这些小羊崽仔都弄了回来。
掐指一算,小七这次离开足足有七天没回来了。
平淡安静的日子总会让人忘记时间,李恩义专心研究他的草药,还要圈养牲口,研究它们的习性。事情一堆一堆的。小七在外面反而更让他放心。
卓忱,杜心淑,最近还多了个谭家孙小姐,这些不叫人省心的人,一个个都对小七生出了极大的兴趣,趁他不注意,纷纷示好。
李恩义就算有八只眼睛也有看不住的时候,他总担心小七被抢了去,搞得他心神不宁的,反而小七出去了,他心里更踏实。
*
自从小七将卓忱捡回来后,李恩义总担心小七又会捡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他曾耳提面命过,例数捡人的各种不好。
小七眨巴眨巴眼,指着他说:“你也是我捡的。”
李恩义回忆了下,纠正道:“不对,你是我捡的。”
小七肯定道:“是我捡的你。”
李恩义觉得这事他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了,从头开始回忆起,最后得出结论道:“是我从柴房捡到的你,给了你馒头吃,然后你活了过来,才有了后来的事。嘿,这么说,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关于谁捡的谁,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后来小七也没再捡人,李恩义也渐渐放了心。
她倒是听话的带回来许多温顺的野生动物,李恩义想圈养了往后当家畜养。
蛋类,肉类,奶制品,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食品。
*
此刻的李恩义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小七不干就算了,一干就干个大的!
这么多孩子到底是要闹哪般啊?
女眷们都被吸引了过来,面对如此之多的孩童,震惊过后,大为惊喜。大概女性天生的喜欢孩子。而孩子们又对温柔的女性.感到亲近。
女眷们纷纷拿出储备的食物。孩子们吃的狼吞虎咽,想是饿的不轻。
声浪一般的哭声在女眷们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
有人寻问孩童从哪里来?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年岁大些的哽咽着住了声,断断续续的说道,他们是赵国人,因为鬼死林今年突然毒瘴蔓延到临近村镇,死了很多人。尸体来不及收敛,又生了瘟疫。再加上去年干旱天灾,粮食欠收,饥民暴、乱。
国师说,是鬼死林的神明降下天罚惩罚赵国人贪得无厌占了她的土地。所以不仅要归还原本属于她的土地,还要献上童男童女各百人,求神明大人宽恕。
李恩义曾翻阅皇帝的私人书库了解过这段过往,赵国相邻的启、明二郡原本是鬼死林的地界,后来被人为砍伐,渐渐的住了人,形成了村落,集镇。再往后沼泽遍布,就没有继续了。
赵国百姓一直在启、明二郡生活,安稳富足。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毒瘴密布,百姓突遭横祸,横死无数。
失了家园的百姓成了流民,一起涌上赵国国都。
而赵王荒淫无道,不思如何救治难民,只一味迷信鬼神。听信国师谗言,强抓天生天养童男童女各百人,赶入鬼死林,敬献神明,祈求赵国长治久安。
李恩义自然不信什么神明降罪,从他以往阅读的山河志看,这天地万物都有其运行规律。山川河流的形成亦是有迹可循。启、明二地都曾是鬼死林地界,古来形成,自有他的道理。后来因某种原因毒瘴散去。人们得以在里头安居乐业。可世事变幻斗转星移,忽有一日,一切回归正轨。就像那被填平的河道建了屋宅,每逢雨天总喜欢积水内涝是一个道理。
一切不过回到了它原本的样子而已。
君主无道,百姓遭殃,后来赵国积贫积弱被灭,也都是顺应天理,一切也都是有迹可循。
只是这天生天养……
指的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可短时间内又哪里弄来那么多的孤儿,还都是模样还算周正的。
唯有父母被杀,自然就成了孤儿。
李恩义当初读到这段《赵国志》就觉心底发寒,如今真的亲眼所见,看到这些孩子原本有父母疼爱,忽然失了双亲家园,有的甚至是亲眼所见。念及此,李恩义血都冷了。
到嘴的责怪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人畜,呵!”卓忱拉起其中一个孩子脖子前的白绸布上绘制的朱砂符文,冷笑不止,“以人为畜,祭祀神明,亏得赵王想得出!”
李恩义察觉到异样,这才发现谭家女眷们纷纷看向他,表情复杂。
这是……
这是将这些小孩的遭遇都怪到他身上了?
李恩义无奈扶额。
*
小七只负责安全、吃住,这些关系到生存大计的问题,剩下的再细致些的问题,她是不会管的。
李恩义虽一时不知到底该如何安置这些孩子,还是先接了这活,安排孩子们住下,又给安排了吃喝。
突然之间增加了这么多人口,原先的房子就不够住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盖屋,采摘,编织,缝补,做饭。每个人都忙碌的不可开交,几乎脚不沾地。
一个月后,人们才渐渐慢下动作。
扩建的屋舍建好了,有的孩子被谭家女眷领养了,管她们叫娘。更多的被集体养在一处,他们所有人管照顾他们的人都叫娘。
为了叫孩子们父母双全,小差役刘勇责任重大,将将十八,升格当爹,将近两百个孩子都管他叫爹。
好在这地方真的很富饶,缺什么都不缺吃的。
这么多的孩子,即便不需要劳作,随便摘摘树上的果子,刨刨土里的根茎,也能填饱肚子。
但是这地方又很特殊,每半月,李恩义总要发下一粒药丸让他们吞下,以免他们误食什么而中毒。
这些孩子刚来这里的时候,李恩义的院子外总是闹哄哄的。因为总有孩子不听劝,嘴馋的乱吃。
鬼死林有毒的果实如何的清甜美味,解毒的草药就有多么的苦涩恶心。
李恩义曾深受其害,因此当他开始研究这些植物的毒药性,首要放在心上的就是,如何将解药也调配的可口美味,即便不能如此,也要裹上一层糖衣,至少在一口吞下去的时候,不至于苦到自己。
对于不小心误食的,李恩义该怎么治怎么治,解药也是经过调配的,或甜丝丝,或酸酸甜甜,各种口味都有。
而那些死不听劝,总是拿出“神农尝百草”的精神以身试毒的,李恩义也不心软,摘了植物解毒的部分,碾碎了直接往他嘴里塞。
孩子们苦不堪言,对大祭司的恐惧也从这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
李恩义除了钻研药理,在卓忱一声声嫌弃的责骂下,又要起早贪黑的练剑。
卓忱曲线救国,先教会李恩义,再让他教小七。
他是真的很喜欢小七,不将一身本事传给她,他不甘心。
至于诛邪,自从得知诛邪在谭家大娘子生产时,居首功,龟毛又洁癖的卓忱就再也无法直视这把剑了。
李恩义说他,说他口口声声心爱的宝贝也不过如此,只因沾染了世人眼中不洁的东西,就舍弃不要,比忘恩负义之人还要薄情寡恩。
卓忱被他气得不轻,骂他:“你吃的烧饼掉牛粪里,你还捡回来拍拍继续吃?”
李恩义心说他怼人都不会,只是从牛粪里捡吃的而已,他是真的没见过穷人,也不知道穷人的苦啊,因此毫无心理负担道:“是,我吃。”
卓忱因为这句话,对他也不忍直视了。
当然了,上一世小时候的李恩义或许真的干过从牛屎里找吃的事。
也因为如此,长大后的李恩义才尤其的洁癖爱干净。
卓忱和李恩义这对名义上的义父子,在衣食住行上倒是出奇的一致,龟毛计较到只能他们自己照顾自己,别人碰一下他们的东西都嫌弃。
卓忱教李恩义总是没什么耐性,李恩义也很努力的去学了,他真的很刻苦勤奋,日夜练夜也练。
可是命运总是那么的不公,勤奋又怎能敌得过天赋。
小七看一眼就会的东西,他练个十天八天还不顺畅。
卓忱对小七惜才爱才,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恨不能亲自教导她,还要通过李恩义这个笨蛋中间人。
李恩义原本对学剑是热火朝天的,然而天赋差距过大,再火热的心也会渐渐凉下来。
卓忱以为用不了多久李恩义就会放弃,他都做好了嘲笑他的准备。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他能感觉到李恩义的压抑,却从不见他放弃。日复一日,勤奋隐忍,同样的动作,无数次的重复练习,劈,砍,挑,刺。务求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他满意为止。
卓忱原本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来看待他的,因为一开始的偏见,他总习惯在他身上处处挑刺,刺激他,侮辱他。
一个人一直处在被否定的环境,还有天赋过人到世人无人能及的同伴做对比,却仍能坚持自我,不抛弃不放弃,他的内心该是何等的强大!
三五天还算寻常,三五个月,三五年呢?
到了十二岁,李恩义的身量忽然抽条似的疯长。
仿佛只两个月的功夫,他的身高已赶超了卓忱。
过快的生长让他的腿出现了生长痛,练功过久就会站不住脚。卓忱嫌他,说:“腿不行就别练了,反正你再怎么练也比不过小七。”
小七也长高了许多,大概她天生灵巧纤细,比例完美,身高却不优越。
李恩义有时候也很疑惑,他上辈子肯定是没这样高的,那时候经常点头哈腰装孙子,不碍主子们的眼是他的首要准则。像他现在这样长这么高,恐怕想不惹人瞩目都难。
他已经有一张让人见之难忘的脸,低下头,藏一藏还能藏的住。若是身高再优越,也不知要惹出来多少是非。
他饭量大,却不长肉,骨头架子似的,卓忱说他还要长,长得再高就能晾衣裳了。
都当了四五年的父子了,卓忱喜欢损他的毛病,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卓忱曾说过等他教会了小七剑法后,就离开自由城。
可渐渐的住习惯了,就再没提过。
自由城的食物比别处香,李恩义酿出的酒是外头买不到的醇厚绵长。
自由城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饥饿贫穷,没有压迫挣扎,没有各不相同的悲惨痛苦。女人们温柔,孩子们天真。自由而平等,快乐而放松,大家各司其职,各有所长,每天都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仿佛没有什么烦恼。
他活成了老顽童,操练着童子军,看着他们由孩童渐渐长成少年,心满意足的感觉,让他连他一手建立的八方门都抛诸脑后了。
他常说袁无为不会不管八方门,有他暂管,他放心。有时候又不甘心的谩骂,说他是欺师灭祖的狗东西,他辛苦建立的八方门就这么轻易落他手里了,他不甘心。
他这么骂的时候,通常都是李恩义得罪了他,指桑骂槐!
诛邪剑在李恩义手里,门主令牌也在他手里。有些事情不必言说,心知肚明。
这月十五,又到了每三月一次的采购时间,从四年前,这些赵国的孩子们来到鬼死林,小七听说鬼死林毒瘴害人后,就找了李恩义,要他和自己一起出去救人。
李恩义本是不愿的,又怕小七单纯被人所骗,只得硬着头皮同她一起了。
后来一想,为了安全起见,又强拉硬拽的将卓忱给带上了。
三人扮成江湖神医,施医赠药。
偶然同当地一商户结识,还赚了一笔银子。
李恩义用这笔钱置办了许多日常所需,又在某个黑夜偷偷返回了鬼死林。
得了物资的他们尝了甜头,众人也意识到,光靠自己在自由之城生存下去,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还是太难了。
许多已经成熟的技术还要引进,他们这些人也不能一直草裙兽衣。她们会缫丝,会织布,只是缺少趁手的工具而已。
还有孩子们也需要启蒙,需要识字。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和外界互通有无。
这些只需要做的隐蔽一些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