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去,所有人的表情一览无余,他自己则表情淡然,似乎浑不在意,今日这件棘手的问题能否解决。
也是,这个事情已议论几天,到今天还未解决,自有其为难之处,急也急不来。
扫视完一圈,萧方的目光最后落在离他最近的萧衍身上。
“五弟不妨说说自己的看法。”
太子这话一出,朝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萧衍身上。
江南一带灾祸连连,朝廷为了救济灾民,国库空虚,现在市面上突然又流出了很多□□。
这些□□到处流窜,如果只是给百姓造成困扰,早朝不会专门来议,但是户部官员清查税收时发现□□竟然已经流入国库。
兹事体大,这事一经上奏,便引起轩然大波,一连几日,朝堂都在讨论此事,今日再议,众人对此事都已不愿再发表任何意见,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鸟。
明眼人都清楚,□□一事祸连甚广,搞不好是背后哪个通天的主,查出来得罪人,查不出来轻则丢官,重则脑袋搬家,接下这事,就是个两难的选择。
慎王一个刚开始上朝的人,虽说据传以前暗地里帮太子处理过一些事,但在场众位谁也没见识过他的手段,盛传他已掌握一半的朝臣,但这也都是大家心里的一杆秤,没谁会明说自己是哪个山头的。
太子此时征求他的意见,众大臣表面上满含期待,实际上谁也不相信他能说出什么可用的方法。
果然,萧衍犹豫一下才开口:
“嗯……依臣弟愚见,不若逮到用□□者严刑拷问,顺藤摸瓜。”
萧方心下赞同,的确是愚见。面上却不显一丝鄙夷,甚至还微笑着点点头。
萧衍话音刚落,早有耿直的御史上前接话道:
“慎王殿下此言不妥,现在能抓到的用□□者皆是寻常百姓,他们接着用也无非是想降低自己的损失,若依慎王殿下所言,恐非但不能查到罪魁祸首,还会使得人心惶惶,局势更为不利。”
这御史的话出来,相近的朝臣都相互赞同,是啊,是啊,立刻又有几个御史出来,口呼: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萧衍却并不辩解,横竖大家都是想要一个不可行的方法,来争论一下显示下自己存在的价值,他业已顺势给了,剩下的诸事,便皆不与他相干了。
萧方看大家已议论差不多,咳嗽一声。众大臣们见好就收,都不再言语。
“列位臣公既然认为此法不可行,那有谁愿意为孤分忧,主理此案。”
太子满含期待地问出这句话,众大臣又是顾首相盼,却没人出来请缨。
萧方叹口气,似是无可奈何。
“既如此,此事还就暂且搁置,日后再议吧。”
接下来,朝堂上又开始谈论起其他的事情,因着萧方鼓励大臣都畅所欲言,朝堂顿时因为几方阵营意见不合,陷入一片喧嚣之中。
萧衍听着周边的争吵声,只觉脑袋边像有一群苍蝇嗡嗡作响,让他忍不住想掏出刀来架在这群人的脖子上,大喝一声,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
萧方却是面色如常地看着,甚至还微笑听各位大臣表达自己的观点,就这份耐心,萧衍自认,他无论如何都装不来。
见这会已没人注意到自己,萧衍用手轻轻揉着额头,来缓解这噪音带来的不适感。
终于忍到下朝,萧衍正要随着人流往外走,冷不防又被叫住。
“五弟,留步。”
萧方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萧衍不得不转过身,站在原地等着萧方走过来。
快步来到萧衍面前,萧方上下打量了下,才开口:
“五弟的身子渐好,真是可喜可贺。”
萧衍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
萧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他自认行事并无半分不妥,但是如今萧衍与他的疏离,竟然已经到了这般毫不掩饰的地步了。
他迅速又恢复成和煦的微笑,关心道:
“以后你我兄弟,同朝共事,戮力同心,有不便之处尽可告于吾。”
萧衍仍然礼貌回道:“谢殿下关心。”
萧衍这个态度似乎让萧方很受伤,他本来还想再说些关心的话,此时却也不便再出口了。
与萧方辞别后,萧衍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外走。
宫道宁静,其余官员都已走干净,只有偶尔路过的宫女太监,看到萧衍走过来,纷纷避让行礼。
他悠悠而行,闲庭散步一般。
从这个牢笼般的地方出去以后,萧衍从来没有想念过。
即使是梦,都不曾轻易碰触,但是皇家出身又让他不得不与这个地方一再牵扯,这难言的宿命,让他感到一阵阵无力。
翌日又传出萧衍病倒的消息,早朝当然是参加不了,不过他本也就才上了一日,众大臣也没觉得少他这么个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唐燕薇听说萧衍病了,急忙来看,到了门口,却被承砚拦住,言说大夫在里面施诊不太方便,请她先回去。
寻常夫妻,知晓丈夫病倒,应该悉心照料,她们虽是名义夫妻,但并无仇怨,即便按照礼节,她也应当看上一眼。
此时屋内,萧衍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但也只是看起来,应付完御医让他心里很是疲惫。
不与她相见,是怕日后倘使她以后知晓这一切,再认为自己是欺骗她,无谓再添些误会,索性便不见了吧。
承砚劝了几回,但唐燕薇仍坚持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等。
天阴沉沉地,不一会,有白色的雪屑自天而降。
萧衍披衣站在窗前,见唐燕薇徘徊不肯离去,她未着披风,只一身劲装打扮。
这天寒地冻,再冻出些伤寒来,着实划不来。
于是萧衍对身后的承墨吩咐道:
“她不肯回,便让人给她些沈意之的消息吧。”
“喏。”
不一会儿,云胡自院门外匆匆而来,在唐燕薇身边说了几句,唐燕薇听完面露犹豫,她朝屋里看了几眼,见房门紧逼,没有任何动静,才随云胡匆匆离开。
萧衍看她走出院,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又转回到桌案前,开始批阅各处传来的奏报。
却说那边唐燕薇和云胡直接去了王府角门,门外站着一个商人模样的旅者,风尘仆仆的样子。
等到了那人近前,云胡便开始介绍:
“这便是我家王妃了,你要面禀何事?”
那人深施一礼后又站起:
“见过王妃。”
唐燕薇点点头,就看到他从身上背着的褡裢里掏出一封信递过来。
云胡上前接过,仔细看了一番,见那信没什么可疑,才放心递给唐燕薇。
唐燕薇接过信急急拆开,那信确是沈意之的亲笔无疑,不过信上无非一些平安,毋念之语,对于他遇到的事情,倒是只字未提。
她一目十行浏览过才道:
“有劳,不知我家兄长身体可好?”
那人蹙起眉头,回道:
“给在下信件之人,只是小厮打扮模样,不知会否是王妃之兄。”
唐燕薇想,应是沈意之太忙,差底下人给送的。
见他没有见到沈意之,唐燕薇微微有些失望,又道声劳烦,便着云胡把谢礼奉上。
那人拿着谢礼,本能要推辞,后来才忍住,像个重利的商人,喜笑颜开,硬是没让她们看出任何端倪,忙不迭地回了谢才拿着银两急急离去。
从王府角门拐出后,确认后面无人跟踪,他便纵身跃上王府墙头。
承墨正站在那处等他,看他回来,问道:
“事情办妥了?”
那人恭敬回道:
“是。”
然后把唐燕薇给的赏钱双手奉上,承墨也没看那钱便说:
“既是王妃赏你的,说明差事办得不错,就自己留着吧。”
承墨知萧衍行事一向大方,对于阁中人的散碎营生,管理得并不太严格。
但是对于私底下暗中接单子的行为,阁中有条例严厉禁止。一是私自接单容易产生纠纷,不利于维护天一阁的声誉。
另一个是人心浮动,此后便不好管理了。
但像这种拿出来的银子,那便算是过了明路。
那人又恭敬回声喏,才把装碎银子的荷包塞进怀中,身影一闪,隐入暗中。
这天,唐燕薇没有再到萧衍的院中,直到第二日上午才来看萧衍。
御医又来过一回,彼时萧衍对外的形象是已能坐起来了,两人闲叙些话,唐燕薇便返回了。
岂料当日夜间,王府突然遇袭。
有贼人闯入萧衍的房中,刀刀狠辣,直取他的性命。
承砚和承墨两人护着萧衍,在王府侍卫的掩护下,往两人的卧房逃,半路正碰上唐燕薇带着小桃赶来接应。
那些刺客见势不对,立刻后退,留下两具尸体,仓惶而逃。
唐燕薇眼见着,进门时萧衍虚弱地依靠着承砚,等到了房里,承砚也把他小心地放在软榻上靠着。
众人都退下后,唐燕薇便去给萧衍取杯水来,回头就看他已悠闲地以手撑颌,好整以暇地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