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递给他,唐燕薇瞬间明白了:
“王爷是做给那些刺客们看的?”
萧衍润润嗓子,道:
“也不完全是。”
把水杯放下,又倚回到靠枕上,他接着道:
“身子不爽利是真的,不想上朝也是真的。”
唐燕薇在他旁边坐下,问出了自己一直疑惑的地方:
“到底是谁三番两次要来找王爷麻烦,王爷您也……不像是会与人结怨的人。”
这事梗在唐燕薇的心里许久了,他一个病弱王爷,又没怎么参与朝政,能得罪什么人,不惜屡次出动死士来杀他。
萧衍心想,真算起来,自己结的仇怨还真不少,只是这会不能全盘托出,遂半真半假道:
“当初刚从那地方被放出来,替太子殿下办了事,许是他们怀恨在心吧。”
唐燕薇只隐约听说,萧衍曾经为扳倒梁王出了力,若不然,竟是梁王余孽。
但她本能又觉不对,这事既是为太子办的,这朝中最大的势力也是太子,梁王就算记恨,也应该去找萧方。
难不成,是没那个实力,怕萧方与他们清算,所以捡了软柿子捏。
她还未再细想,承砚已在门外禀道:
“王爷。”
萧衍让他进来叙话,承砚识趣地站在内外间的帘子前禀报。
他刚刚已验过留下来的尸首,不出所料,尸身上已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后背确定没有遮掩?”
承砚回答得很快,他像是猜到萧衍会问这个问题:
“属下亲自检查过每一寸皮肤,确定没有,而且发缝之间颜色一致。”
萧衍随即又问:
“可验过了大腿内侧?”
萧衍说完,唐燕薇隔着帘子都能听出承砚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急促,他磕绊答道:
“未……未曾。”
萧衍点点头,淡淡道:
“让承墨去吧。”
承砚心想,幸好是与两位主子隔着帘子,他们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他现在脸上火热,想也知道肯定已经面红耳赤。
承砚急急告退而去,等他出了屋子,萧衍看唐燕薇一脸求知欲地看着自己,心底突然冒出一句话:还真是个好奇宝宝。
不过他面上依然平淡,轻声问道:
“想知道为什么这样查验身份?”
“嗯嗯。”
唐燕薇边说边连连点头,还怕萧衍不相信似滴一脸郑重。
萧衍看她如此,也不逗她,认真解释起来:
“匈奴人一出生,便会在左肩印一个狼头作为他们的标志。”
唐燕薇有点吃惊:
“王爷怀疑他们是匈奴人?”
萧衍点头,肯定了她的话。
“那检查左肩即可,为何要查验整个后背。”
萧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随着这些年两国关系恶化,他们的细作也发现我们知道了这点,便出现了印在其他地方的情况。”
唐燕薇若有所思,然后道:
“那,他们也会想办法隐藏,比如在上面贴块假皮肤?”
萧衍眼露赞赏之意,唐燕薇已经开始研究下一个问题了:
她自言自语道:
“查看发缝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匈奴人不爱束冠,而喜欢扎成一股股的小辫子。北方,日照很强烈,经年累月下来,头上皮肤颜色不均,就会出现颜色深的发缝。”
萧衍忍不住赞道:
“说得极对,那不如再猜猜为何要看大腿内侧。”
唐燕薇开始只坐了矮榻的边边,被萧衍夸得开心,于是整个身子都坐上去,两脚交错悠悠地晃着。
“那当然是因为匈奴人全民皆兵,都善于骑马了,中原人也会骑马,但是骑马的方式和马鞍都与匈奴的不甚相同,那大腿内侧的摩擦印记自然也不同。”
这些事情,唐燕薇能知道也是偶然。先前她和葛老太商议商队之事,两人聊起匈奴,葛老太告诉她很多他们的事情。
萧衍微笑看着唐燕薇,想她从前与自己相处,向来很谨仪守礼,虽然因为习武的原因,性子爽利,但是行动坐卧又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少有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的姿态。
许是他看得太过专注,察觉到目光的唐燕薇若有所觉,便转过头来看他。
萧衍见她看过来,脸上的笑意一收,转而一番凝重的表情:
“大概是两国之间较量太久,他们也在不断改变隐藏自己的方式,烙印换了别的地方或者细作不再印,不束冠就所有人戴头巾,甚至还专门找来大齐的马鞍供细作们使用。”
唐燕薇也收了刚刚那副轻松的模样,急道:
“那岂不是跟我们的人一样,辨别不出来了。”
“是。”
萧衍无意识地回答完,才回过神来,看她脸色也不好看,又说道:
“总归要试试,万一能确定呢。”
唐燕薇也点头,接着又问了句让两人变得有些尴尬的问题:
“为什么承砚不能检查大腿内侧,一定要承墨去呢?”
萧衍被看得脸慢慢有些红,这使得唐燕薇的好奇心更盛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萧衍,执着地等他给一个答案。
萧衍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他不知道唐燕薇对于男人的了解有多少,自己说出来她能不能理解,倘使她再追问下去,他又该如何回答。
异性之间,尤其他们现在还顶着夫妻的名头,实在不适宜在这种安静的晚上普及身体知识。
他强使自己镇定,说话尽量干脆:
“承砚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你知道吧?”
唐燕薇眼睛都没眨一下,哦了一声,执着追问。
“所以?”
萧衍语气变得有些艰涩,他们之间的感情,使他不能轻易在别人面前说承砚的残缺,虽然承砚一直在他身边扮演着开朗的那一方,他心底知道其实承砚从没真正放下过。
“所以……宫里的人还有些放不下身段。”
唐燕薇刚想再追问些什么,这时,院里传来了脚步声,料想应是承墨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承墨在外面的禀报声。
看唐燕薇的目光开始挪到窗户上,注意力也都放到承墨身上去,萧衍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进来叙话吧。”
在萧衍开口前,唐燕薇先吩咐道,仔细听,还能听出声音里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
承墨进来,也站到承砚刚刚站着的位置,萧衍看一眼唐燕薇,才开口问道:
“如何?”
“禀王爷王妃,属下仔细查了那尸首,如无意外,应该确是匈奴人。”
唐燕薇做直了身体,轻声重复说:
“真是匈奴人。”
她扭过头紧张地盯着萧衍:
“他们怎敢如此猖狂?”
萧衍早已恢复了自己那八风不动的样子,仿佛这事早就预料到了。
让承墨下去以后,他才开始回答唐燕薇的问题:
“最近这些年,匈奴的细作确实是越来越猖狂,就是想搅弄些事,以后我们要更加谨慎些才是。”
唐燕薇点点头:
“回头,我把王府里布置些机关,你王府这些侍卫太弱了。”
萧衍道声“有劳了”却见唐燕薇又补充道:
“那你今晚就歇在这里吧,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萧衍笑道:“那,就打扰了。”
唐燕薇也笑出声来:
“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
萧衍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回句:“对哦。”
他边说边想挠挠自己的头,活脱脱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郎。
唐燕薇转身不忍再看,从箱子拿出些新的被褥,好在都新被晒过,铺在榻上也不咯人。
萧衍想接过自己动手,被唐燕薇躲过又调侃道:
“让王爷睡这软榻已是委屈,怎好再劳您亲自动手。”
萧衍于是顺势接道:
“那不如一起睡床上?”
唐燕薇的脸腾一下浮现出红晕,不敢再多说话,铺完径自去洗漱,然后上床盖被一气呵成,再没多说一句。
萧衍看着那位面朝里躺着,只剩半个脑袋露在外面的人,无奈笑笑,也自去了洗漱间。
听着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唐燕薇刚刚羞赧的感觉更甚。
一直以来,她都在刻意逃避同房这个问题,又觉自己背负血海深仇,不敢肖想以后。
好在萧衍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宫里也没有婆婆催促子嗣,不然她真不知自己是该从了他,还是要誓死反抗。
这两条路,唐燕薇目前都不想选,只能安慰自己说交给时间来解决。
她想着这些问题,慢慢闭上眼睛。
等萧衍回来时,床上已传出唐燕薇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
萧衍放轻了自己的动作,走到她床边坐下。
月亮的光偷偷照进屋中,在床前的地上撒满银辉,屋中触目可及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柔和,萧衍的心也被满满的柔情填满,时光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悠长。
他看着眼前熟睡的脸,伸出手,却堪堪停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这一刻他甚至在感慨,若他们只是单纯在王家认识的普通男女该多好,再不然是媒妁之言硬绑在一起的夫妻也行。
那样的话,她若愿意同他在一起,他就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一起抵抗这世间的风雨。
或者,她不愿意,自己也可拼尽全力,护她一世安稳。
总好过现在,满腹愧疚,后背像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