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答应了谢庄,又或者是因为旁的事情,弥月并没有急着离开京城,而是在国师府住了下来。
只是在那日对弈后,很少见到那位国师了。
偶尔见他一次,也是匆匆点个头,便离开了。
弥月觉得,他是在有意的避开自己。
不过也无所谓,她与国师素来没什么交情。
倒是闻溯与国师很投契,时常与他对弈,若是弥月想找,奔着有棋枰的地方,一找一个准。
虽是没有出国师府的门,京城中的大事,都是一件不落的都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徐鸿每日都会往外跑,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过来告诉她。
就比如说,之前认识的钟家那个姑娘叫钟韵的姑娘,听说她退婚了,这件事情闹得还挺大的。
她母亲过世前为她定下的亲事,就是为了让她后半辈子安然无忧,谁能想到连她的婚事都被继母生的妹妹惦记上了。
那姑娘回家以后还是一副无害的模样,放松了继母的警惕,谁能知道这次化被动为主动,抓到时机一举揭发了妹妹和未婚夫的私情。
大庭广众,众目之下,便是想抵赖都赖不了。
那男子再怎么样也影响不大,倒是那钟家二姑娘,不仅仅毁了自己的名节,连家中姐妹的一并给毁了。
对此,弥月却是没什么好说的,钟韵既然能做出来,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至于她的继母和妹妹,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卫姑娘,门外有个姓钟的姑娘求见。”府中管事拿着帖子站在门外恭敬的说道。
这位卫姑娘,自从进府之后,多半时间都是待在这个书阁里,甚少出头。
国师也叮嘱他们好好待客,他们自然不敢懈怠。
弥月接了帖子,管事心领神会,立马吩咐人把钟韵领了进来。
进入国师府,钟韵有些恍惚,这般容易就进来了?
这国师府,除了圣上和那位,旁人可是轻易进不来的。
少国师领了两位客人进府的事情,早就在京城传遍了,都在议论,能进国师府做客的是何人?
在知晓了不是京城中人的时候,这个话题也就淡去了,没人认识他们,且这二人又不出来,背后自然没有利益牵扯,他们也就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了。
钟韵并没有四处乱看,她清楚的知道,那二位并非凡世之人,这京中谁看了都羡慕,可人家怎么会看中这些,也只有他们会满心的算计。
看着眼前的庭院,钟韵失笑,她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呢,即便她全身而退,府中女子名节却受了损,她在此时进入国师府,那些人再怎么碎嘴,这火都烧不到她的头上。
她真是……越来越会算计了。
待见到弥月的时候,领路的下人很有眼色的离开了,钟韵走了过来,在离弥月几步远的时候,跪了下去。
弥月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并没有理会她。
“卫姑娘?”跪了约摸一刻钟,钟韵忍不住开了口,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她瞧着,卫姑娘不像是生气的模样,难道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她打听过,即便卫姑娘没有出府,可是这段时间少国师频繁出府,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的传言。
“晓得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么跪下去。”
钟韵抿唇,原来卫姑娘早就知道了她的盘算。
“抱歉,我来此,确实存了利用卫姑娘之心。”卫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并不想瞒她,而且也没什么好瞒的。
“如何利用我的,说来听听?”
钟韵抬头看过去,却不见卫姑娘脸上有任何恼怒之色。
犹豫片刻,却还是将自己的做的事情说了出来,如今那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却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世人对她多是同情。
可只有钟韵知道,若众人当场围观的人不是钟书雪,那现在连累钟家姑娘名声的人就是她了。
那时颜家会退亲,钟书雪顺利顶替她嫁入颜家。
她会怎么样呢?
好一点的送到家庙去,最坏不过拿着白绫了断了自己。
她那继母定然是替她选择了后者,毕竟她死了,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家中姐妹的名声。
可是她不想死,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最后死的是她呢。
钟韵摇了摇头,“我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让她们看着我活得有多好。”
弥月点了点头,“不错,没枉费我救了你一命。”
“卫姑娘,您不怪我?”
“怪你什么,利用我?”弥月笑着摇了摇头,“我且问你,百年之后的你,在何处?”
钟韵不解,却还是老实答道,“骨枯黄土。”
“那百年之后的我呢?”
钟韵张了张嘴,卫姑娘是修仙之人,百年之后,可能修为会更近一步,也有可能得到机缘就此飞升,那个时候的她,即便有来世,却也不再是钟韵。
似是看出了钟韵所想,弥月又道,“那个时候,这人世间,有人会在意钟韵是谁吗?”
钟韵摇了摇头。
不仅不记得,哪怕是她嫁人为正妻,只怕夫家的灵位牌上,也只有一个钟氏的称呼,那个时候,还会有子孙知道,钟氏的名字叫钟韵吗?
不会有人知道的,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她叫什么,她只不过是众多祖宗牌位中的一个罢了。
钟韵心跳得十分厉害,因为卫姑娘,也因为她心中的某些想法。
父亲真的不知道继母做的事情吗?
不,他知道,只是宅院里的争斗,是妇人之间的争斗,父亲认为男儿志在四方,那些东西他知道,却也不会去管。
这也是为什么,钟书雪的言行随了继母,但继母所生的儿子品行却为家中人称道。
他们的目光从未放在宅院里的女人身上,再怎么争斗,她们想要得到的,终究是男人,因为她们的荣辱,皆系在那些男人身上。
钟韵咬唇,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不甘,凭什么女子的荣辱要全部放在男人身上,朝堂上的男人说错了一句话,全家都要因为他被惩罚,好点的女眷还能留下来,倒霉的女眷则要进那种让她们难以启齿的地方。
敲击声唤醒了她,钟韵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女子,她的坐姿很是随意,甚至是直接坐在了地上,莫说在钟府,便是大梁有女子这样坐,定要被人指责。
可是卫姑娘不一样,她是修士,她不受束缚。
“你想修仙?”
钟韵摇了摇头,她幼时就有仙人在凡世收徒,京中谁家没把孩子送去测过根骨,能有资质的,不过寥寥数人,她又哪里有那个福分。
“你想改变现在的处境?”
钟韵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前路坎坷,你的阻力很大,你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都会阻止你,若是做不好,还会留下千古骂名。”
“我不怕,纵观古今,有不少离经叛道之事,后世对他们褒贬不一,有反对的,同样也会有支持的。即便是不成功,可是我努力过了,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因为别人做错了事情,会反过来埋怨自己做错了。我没错,错得是他们。至于骂名,卫姑娘方才不也说了,百年之后,我早已成了一抔黄土,他们骂钟韵,与我何干?”
弥月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身上气息竟然渐渐的凝聚起来,隐约成了气候。
“你当真不悔?”
“不悔。”
“若有一日,你权势在手,当如何?”
钟韵一愣,权势?女子也能有权势吗?
随即反应过来,是了,想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必定是要有权势在手的,若不然凭她空口白牙的去改变吗?
那太可笑了。
正当她要回答的时候,弥月却是摇了摇头,“不必急着回答我,此玉牌你拿去,若是你当真到了那一日,再将你的回答写在玉上告诉我。”
“好。”钟韵双手接过,又跪下朝着弥月拜了拜。
“卫姑娘之恩,钟韵无以为报,还请卫姑娘受我一拜。”
弥月难得端正了态度,受了她的一拜。
随后钟韵起身,跪久了腿有些麻了,走路姿势都有些变扭,她不能这样出去,所以起来走动了一会儿,等到缓过来之后,才对着弥月屈身一礼,转身离去。
国师正巧看到从书阁出来的钟韵,一直目送着她离开,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大梁气数,不该变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要做什么?”刚迈出去一步,国师便被叫住了。
国师回头看向闻溯,“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
“难道你不知道,大梁如今有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吗?绝对不能让她乱了命数。”
“即便是有,那也是她该的。”
“你可知她是谁?”国师容不得有人说她不好,哪怕这几日他同闻溯以棋会友,有了一些交情,可这远远比不上她。
“她是谁,与我无关。”闻溯看到走过来的弥月,目光柔和起来。
国师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弥月,“你若伤她,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你……”国师转身欲走,却被闻溯扼住脖颈。
对上他冷漠的目光,国师又感觉到了那种窒息的感觉,闻溯想杀他,如同杀死一只蝼蚁一样容易。
这么多天,他以为已经了解了闻溯,却不想只因一句话,他便能翻脸无情。
他所有的温和,都是装出来的。
不,不是,至少在卫弥月面前不是装的。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愿跟在卫弥月身边?
国师想不明白,闻溯自然也不会同他解释。他无法容忍有人要伤害阿姐,哪怕只是说说都不可以。
拿个赝品同阿姐比,他也同样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