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

    在四月的最后一日,傅予怀来了别院。

    彼时温芽尚在院中坐着发神,梨花落在她的发髻上也浑然未觉。

    她尚还出神着,便感觉有人靠近,她刚要仰头去看,便听见那人低沉的声音。

    “别动。”

    她便真的愣在原地,直到那人将手放在她眼前摊开,手心躺着一朵梨花,晶莹纯白。

    温芽眨了下眼,目光从那只骨节分明,长得过分的手,挪到了他的脸上。

    多日不见,傅予怀的下颌线更清晰了些,似乎是瘦了不少,脸上依旧是不冷不淡的模样,只是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

    “怎么瘦了这么多?”傅予怀看了看她,甚至还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真的瘦了。”

    温芽深吸一口气,扑腾着要下来,院中下人太多,她脸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傅予怀勾唇,将人放了下来。

    两人今日都穿的一身素色衣裳,在这纷纷洒落花瓣的梨花树下,像极了一幅画。

    而这时,杨禧自一旁而来。

    “大人,有一位老妇正在院外,自称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要见小姐。”

    “李嬷嬷?”温芽有些疑惑。

    傅予怀看了她一眼,“叫她进来罢。”

    不消片刻,杨禧便引着李嬷嬷进来,一见她,李嬷嬷便快步迎上来,哽咽着跪在二人面前。

    “小姐,大公子!”

    跪在地上这老妇此刻衣裳破烂,头发散乱,不成人样。

    见状,二人心中皆是讶然,温芽上前将其扶了起来。

    李嬷嬷面上消瘦了不少,温芽更是疑惑。

    作为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即便老夫人过世,李嬷嬷也该领一笔银钱,回老家安度余生,怎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嬷嬷,这是发生什么……”

    不等她问完,李嬷嬷便已晕倒了去。

    *

    一个时辰后,李嬷嬷在别院的西耳房醒转了过来。

    温芽尚在身旁,李嬷嬷撑起了身子。

    “嬷嬷快快躺下歇着。”

    “小姐……大公子……”李嬷嬷泪眼朦胧。

    温芽握着她的手,轻声询问:“方才大夫说你是惊恐过度,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夫人是被人害死的!”李嬷嬷忿忿而言,眼神忽然变得尖锐。

    温芽心中咯噔一下,她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就连一旁的傅予怀都愣了下,眼神变得深沉。

    “两个月之前,老夫人唤了三小姐来身前,叙话了许久,自那日之后,三小姐常常来老夫人跟前送补汤,老夫人每每都十分高兴,便赏了许多奇珍异宝给三小姐,这自然无可厚非……”

    “可老夫人的这份高兴实在奇怪,有时到了鸡鸣时分,都还精神焕发……”

    “我心下生疑,可又觉得可能是大夫这边的补药见了功效,可一个月前,老夫人毫无征兆地断了饮食……”

    “我本未发现异常,直到昨日!”李嬷嬷愤恨地捶床,咬紧了牙。

    “昨日我到管家那儿领了银钱,准备离开候府,可却在后门处听到了三小姐的声音。”

    ‘真晦气,那老不死的竟这般无用,这么多金银珠宝竟才换了这些银钱!’

    ‘小姐,小声些,若叫人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她人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回来索我命?若没有我那些补汤,她能在死之前有那些个高兴日子吗?’

    ‘小姐说的对……’

    “小姐,大公子,我敢肯定那些日子三小姐送来的补汤有问题!”李嬷嬷早已泪流满面。

    温芽早已愣在了原地。

    *

    一个时辰后,暗卫从梨梦院取回来一个小瓷瓶。

    傅予怀示意一旁的郎中去看。

    郎中只是闻了闻,神色就变得古怪,他回复道:“此物乃是情人醉,多是勾栏女子为留住贵人使用的,不过,少量使用此物也能使人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只是,长期使用,也会致命。”

    温芽早已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她想起了那日踏青听到的对话。

    傅春瑶被那个叫谢觅的男人威胁,所以她需要银钱。

    那……她那里能有这么多钱呢?

    所以,毫无反抗之力,又心思简单的阿奶就成了她的目标么?

    浑身血液像是沸腾一般,温芽一下弹起,眼睛猩红,恨意四起。

    诗茉赶紧拉住她,“小姐你要去哪儿!”

    “我要杀了她!”

    温芽恨到了极点,胸口像是被压了万顷的石头,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颤抖着,指甲嵌入掌心,锥心般的疼叫她喘不过气。

    一个满是檀木香的怀抱圈住了她。

    手心的血从指缝掉到地上,她静静看着,死亡之花在脚底盛放,眼底冰凉。

    傅春瑶,这一次,我要你生不如死。

    *

    夜里,温芽坐在院中,从听闻了李嬷嬷的话后,便一直坐在此处,不许人过来。

    她悲凉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冷意在眼底一片又一片繁衍。

    傅予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她眼神不曾动过,像是入了定。

    也是在这一刻,她心中竟泛了丝别样的情绪。

    傅予怀会如何做?他若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又当如何?

    和她一起为阿奶报仇雪恨,还是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过去了便过去了,从而护着他真正的妹妹?

    她不知道,或者说是,她不敢知道。

    一想到答案或许是后者,她便要崩溃。

    可这时,傅予怀倾身,单膝跪地,平视着她。

    温芽长睫轻颤,对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掰开,露出里面的血肉。

    掌心破了太多,血肉模糊,可她浑然不觉疼痛。

    “痛不痛?”傅予怀柔声道。

    面前的人,眼角还挂着泪,一双好看的眼红得不行。

    心脏某处被收紧,情绪被她牵着走。

    温芽轻轻摇头。

    傅予怀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为她处理着伤口。

    她忽然又想哭。

    害怕、慌张、狠意,各种情绪充斥她的脑海,可看到傅予怀的那一刻,就只剩了委屈。

    “傅予怀,”她轻轻道,带着哭腔,“我没有亲人了。”

    再也没有了。

    傅予怀望着她,眼底隐有泪光,而后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让她感受自己的温度。

    “娮娮,我会在你身旁,支持你的所有决定。”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的眼神坚决而柔和。

    “北鸣别院的所有暗卫与侍从,皆听你调度。”

    “若你想,她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扑进他的怀里,像是一个失去糖果的孩子,放声大哭。

    *

    温芽否决了傅予怀的意见。

    那样轻松的死法,太过于便宜她了。

    要让傅春瑶得到报应,唯有从她最最在乎的事物上着手。

    七日后,太子诞辰便是绝佳的时机。

    次日一大早,傅予怀上朝后,温芽便起了身。

    她望着院中的一处屋顶,说了句什么,便有两个黑影迅速而下,跪在她的面前。

    起先她先是一惊,不曾想到傅予怀养的这一波暗卫竟这般神出鬼没。

    她定了定心神,对他们道:“我需要你们帮我找来一个人。”

    “他叫谢觅,大抵是梧州人氏。”

    说罢,她又觉着这些信息实在太少,在这上京城里无疑是大海捞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以去赌坊看看。”

    她隐约记得,那男子是欠了赌债才找上傅春瑶的。

    说罢,两个暗卫便又化作两团黑影,往屋顶上去了。

    温芽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隐隐提了一口气。

    *

    暗卫的行事效率很高,日上三竿下的命令,黄昏时刻便将人带了回来。

    彼时温芽还在院中饮茶,便见天边有一道暗影,随着那暗影便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地的瞬间,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子滚到了她的脚边。

    温芽心中一惊,退了两步,暗卫跪下向她复命,她才反应过来。

    而此时,地上那人一副天旋地转的模样,躲到一旁,抓着花盆便是一顿吐。

    温芽微微蹙眉。

    等到那人终于站定,环视四周之后,视线落在了暗卫身上,十分惊恐,“大哥,我没钱了,求你再宽限我几天吧!”

    听这声音,温芽便确定了眼前这人是谢觅。

    “谢觅。”

    谢觅转过头来,仍有余悸,但是看到面前是个柔弱的女子,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是赌坊的人。

    他放下了些警惕,仍旧试探道:“你们是谁?!”

    温芽往前走,诗茉想将她拦下,可她只是摇了摇头,诗茉担忧着往后退了些,却给后面的暗卫递了个眼神。

    只要谢觅敢乱动,便会被一刀刺死。

    温芽停在谢觅面前,俯视着他,语气冷淡。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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