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当两个女孩出现在楼梯上时,等在城堡门厅里的卢平险些没能认出张琬来。脱下厚重黑袍的少女袒露着修长肩颈,发间仿佛落满星光;她的四肢纤长灵巧,身躯轻盈而有力,星河般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一散一垂,带着行云流水的韵律感。

    门厅里的人们渐次安静下来,都朝楼梯上的女孩投去毫不掩饰的惊诧目光。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着,张琬更紧张了,但挽着她胳膊的莉莉却偷偷戳了戳她的腰,在她耳边得意地说:“瞧,我说什么来着?”

    张琬侧过头,给了莉莉一个含羞的微笑。莉莉忍不住也笑起来,松开挽在一起的胳膊转而揽住好友的肩。“你真像我的亲妹妹啊。”红发少女笑吟吟地在黑发姑娘脸上贴了贴,“好了,去吧,别让莱姆斯等太久。”

    温暖的胳膊离开肩背,张琬环视了一圈楼下众人,轻轻拽住莉莉正要收回去的手,“我们……一起好吗?”她抬起目光,“我有点儿紧张。”

    “真是我的小姑娘。”莉莉宠溺地捏了捏张琬的脸,鹿角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行啊,听你的。”

    莉莉今晚也极美。也许是为了和她的耳坠配套,她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森精灵。苍绿色的无袖礼裙刚刚过膝,参差的裙摆飘逸而灵动;一枚小小的额冠压住红发,枝叶形的装饰精巧地贴在前额。这身打扮很好地突出了她腰腿韧长、身手敏捷的优点,张琬几乎能想象她拿上弓箭在林间跳跃的样子——当然,得先踢掉那双缎叶高跟鞋。

    两个女孩相携着慢慢走下楼梯,等在门厅里的詹姆斯突然咧嘴一笑。他吊儿郎当地举起魔杖,一头牡鹿型的守护神倏然出现,一路小跑着奔向两个女孩。当它停在莉莉面前时,那对骄傲的鹿角温顺地低了下来,正好触到莉莉垂下的另一只手。门厅里霎时热闹起来,人们此起彼伏地发出惊叹,不少女生不满地瞪着她们的男伴。

    抓住莉莉的视线后,守护神的主人笑嘻嘻地行了个风流倜傥的脱帽礼。缀了根尖羽的弗里吉亚帽被他按在胸口,裹着暗绿马裤的两条长腿整齐并拢,短靴轻轻一靠,那模样活脱脱一个罗马神话中的森林之子。

    莉莉的脸顿时变得比张琬还红。

    张琬忍着笑抽回胳膊,抬头迎向詹姆斯张扬的笑容,用口型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在莉莉肩上轻轻推了推,“你快去吧。”

    詹姆斯上前把又尴尬又忍不住觉得甜蜜的莉莉带开,留下卢平独自往楼梯走去。看着那双目不转睛仰望着自己的金棕色眼眸,张琬顿时开始后悔不该轻易向詹姆斯投降。

    还剩最后三级台阶的时候,卢平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星星形状的袖扣从滑开的外袍边缘露出来。

    戴着丝绸手套的小手搭进宽阔有力的掌心,卢平的吻手礼极有分寸地在张琬指尖一触即离。张琬咬唇望着他笑,片刻后提起裙摆蹲了蹲身。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不想先移开目光。

    “晚上好。”张琬清了清嗓子说,竭力想显得大方从容,“你今天,嗯,很好看。”

    卢平失笑。他本来也非常紧张,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咚咚乱跳,但面前女孩那副欲盖弥彰的小模样让他一下子就放松了。“晚上好。”他笑微微地回答,“你今天也很好看。”

    温煦的笑容灼得张琬匆忙低下头,她又想变成蛇缠在狼脖子上了。梅林,她心里的小人儿捂着脸尖叫,这个年轻人究竟给我施了什么魔法!

    两弯透红的耳朵映入卢平眼中,小狼人脸上的笑容无声扩大。

    此时橡木大门缓缓打开,露出礼堂那布满银霜的墙壁。张琬转头,只见几百只冬青木花环和槲寄生小枝从天花板上挂下来,闪闪发光的雪花纷扬。无数根魔法蜡烛飘浮在空气中,和那些雪花一起将礼堂照得亮堂堂的。

    “我还从没参加过斯拉格霍恩的圣诞舞会呢,”卢平低下头,含着笑在张琬在耳边说,声音放得又低又缓,“你为我介绍一下注意事项,好不好?”

    轻柔的吐息扑进耳廓,化作羽毛一下一下挠在心上。张琬不由缩缩脖子,扭头斜睨着卢平,“你故意的。”

    “嗯,”小狼人笑眯眯地承认,“我故意的。”

    张琬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调整了一下手套,然后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想现在就进去吗?”

    卢平险些笑出声来。对了,就是这个反应,坏心眼的小狼人心满意足地想。

    斯拉格霍恩对食物还是一如既往地精益求精。礼堂里的学院长桌被推到墙边,其中两张摆着前菜和主菜,另外两张摆着饮料和甜点。各式各样的香气逗引着学生们往桌边走,卢平和张琬也被人潮推到了主菜桌前。

    “红烩牛肉,君士坦丁肉丸,慢烤羊排,圣托里尼番茄煎饼,墨鱼汁通心粉,寿司……”卢平一边走一边念每个大盘子前的标签,“我的天,这究竟是舞会还是宴会?”

    张琬示意他回头去看前菜台,那上面的菜品更是花样繁多。“所以斯拉格霍恩的舞会总是从傍晚开始。”她解释道,“前面一个小时是宴会时间,七点以后才是舞会。——走,我们去吃点东西,我看到西班牙塔帕斯了。”

    然而毫无经验的卢平不久前才刚干进去半根法棍。

    “喏,”张琬把一盘海鲜塔帕斯端到自己面前,向卢平展示其中焗得鲜脆的虎虾,“你可以把这条注意事项记下来:以后要留着肚子到舞会上再吃。”

    卢平摸摸胀鼓鼓的胃,忧郁地叹了口气。

    张琬忍着笑将一把干净叉子伸进酱料中蘸了蘸,递到卢平嘴边说:“实在吃不下也没关系,还可以尝尝味道嘛。比如这个辣茄酱就美味极了。”

    卢平想假装生气地竖起两条眉毛,但那双亮晶晶的凤目让他根本没办法板下脸。

    “调皮的小姑娘。”他叹口气,伸出手指朝她虚点了点,仿佛一名无可奈何的慈祥师长。

    张琬大笑,手里的叉子一抖一抖的。

    卢平张口咬住叉子,张琬条件反射就想把叉子往外抽。然而前者偏不松口,仗着狼人的好牙口硬是咬得结结实实。两人角力片刻,张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挑起眉毛对上卢平的视线,用口型慢悠悠地说:“淘气的大狼狗。”

    卢平突然觉得牙根泛起一阵无法扼阻的痒意,一路直统统地痒进心里。

    没等他弄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张琬就已经松开叉子柄,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吃她的前菜了。小狼人用力舔了舔犬齿的牙根,将叉子从嘴里取了出来。

    张琬低下头,拿起一只香烤扇贝掩住笑意。

    “这些食物会一直留到舞会结束,”她清清嗓子,叉起一块扇贝肉,“你知道的,防止有谁中途肚子饿。我们可以等你消化消化再来吃。”

    “那你呢?”卢平的注意力被岔开。

    “我就知道詹姆斯多半会忘了提醒你这个,”张琬抬头冲他笑,“所以我也先垫了些。别担心。”

    魔法烛光在星星发卡上跳动摇曳,映得少女的笑颜熠熠生辉。卢平又觉得犬齿有些发痒了。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詹姆斯和莉莉。

    詹姆斯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那头呆鹿不仅在莉莉面前堆了座食物山,还殷勤地为她剔了满满一盘牡蛎。莉莉越过食物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却冲她露出个咧到耳根的傻气笑容。

    卢平发出轻笑。

    “嗯?怎么了?”张琬好奇。

    “四点钟方向,你看尖头叉子。”

    张琬依言扭头,正好看见烦不胜烦的莉莉抓起那篮牡蛎壳,要往詹姆斯的空盘子里倒。詹姆斯凭借追球手惊人的反应速度,及时变出托盘接住了那帘小型的牡蛎壳瀑布。谁知跌进托盘的牡蛎壳竟紧接着长出翅膀来,像鸟儿归巢般骚-动着往詹姆斯身上扑。

    詹姆斯身手敏捷地左躲右闪,突然,他露齿一笑,挑动魔杖做了几个繁复的动作。怪异的鸟儿在靠近他的瞬间一只接一只地变作红玫瑰,最后聚合成一大捧散发着牡蛎味儿的玫瑰花束,骚包地飘回到莉莉面前。

    张琬十分不给面子地喷笑出声,“这是什么烂招数!”

    “不如让我帮他个小忙吧。”卢平笑眯眯地说,摸出魔杖瞄准了那捧蹩脚的玫瑰。花束在詹姆斯惊诧的目光中晃晃悠悠升上半空,紧接着变成一团规模惊人的槲寄生①。望着头顶云团大小的槲寄生,詹姆斯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跟心猿意马的詹姆斯不同,莉莉几乎是立刻就精准锁定了“嫌疑”人员。当她朝卢平举起魔杖的时候,后者甚至都来不及把魔杖藏回去。“呯”地一声,槲寄生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飞到卢平和张琬头顶,并且好像被下了追踪咒似的锲而不舍地追着两人不放。

    直到这时,詹姆斯才醒过味儿来。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幸灾乐祸地直拍手,“搬石砸脚了吧,月亮脸?你说你没事儿惹她做什么!”

    卢平抬头看了看那团槲寄生,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女,熟悉的痒意再次开始挠他的犬齿。张琬羞恼地瞪了一眼惹事的卢平,不得不帮他收尾这个踢到铁板的恶作剧。她抽-出魔杖指向槲寄生,几秒钟后,槲寄生变作一朵栀子落入她摊开的手中。借着小狼人高壮身形的遮掩,她迅速在花冠上落下一吻,然后抿起嘴,将它插进卢平左胸前的扣眼里。

    “好了。”她小声说,脸颊红艳艳的。

    卢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得张琬恨不得给自己念个消失咒!

    幸好这时乐手们开始调音了,人群安静下来。小号吹出三段气派的重复琶音,舞会开场了。

    根据斯拉格霍恩的传统,开场曲目一定是一支最适合用来破冰的英国乡村舞。这是一种古老的行列舞,男士和女士面对面站成两排,根据舞曲进程和领舞的提示,时不时地交换舞伴。

    如果——就像大部分霍格沃茨学生所认同的那样——把斯拉格霍恩的舞会请柬看作一顶冠冕,那么这第一支舞的领舞邀请必然是冠冕上最闪耀的宝石。在张琬所知的六次舞会上,除了詹姆斯和小天狼星那对争相跳男步的活宝担任过一次让人捧腹的领舞外,其他时候都是马尔福和纳西莎,或者小布莱克那对未婚夫妻。

    莉莉和詹姆斯今年倒是收到了邀请,但考虑到领舞需要跳完整支舞曲,莉莉便婉拒了斯拉格霍恩。于是毫无新意地,今年的领舞还是落到了雷古勒斯和薇薇安头上。

    小提琴拉出悠扬的前奏,男士齐齐颔首,女士屈膝还礼,舞蹈开始了。雷古勒斯和薇薇安携手从队伍中间穿过第二排舞者后相向站定,与他们同时动作的还有其他奇数排的舞者。张琬收回眺望的目光,朝卢平做了个“二对组”②的口型。卢平会意点头。在排队时张琬特意挑了偶数排,这样无论是跳二对组还是跳三对组,他们都有缓冲时间。

    第二把小提琴加入演奏,张琬迈出舞步,雪花打着旋儿追逐星空蓝的裙摆。张琬侧仰着头,轻声问卢平道:“对格兰芬多来说,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装腔作势了?”

    “别担心,”卢平低笑,“我倒认为可以再装腔作势一点。比如这样——”他故意压出低沉丝滑的嗓音,“——很高兴认识您,美丽的小姐。这场舞会真是华丽,不是吗?”

    张琬吃吃地笑起来,“您也这样认为?”她配合地捏出个势必会被小天狼星耻笑为“矫揉造作”的腔调,“听见您的赞誉,斯拉格霍恩教授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真的吗?”卢平假装大吃一惊。

    “您为什么惊讶,先生?”张琬尽量忍着笑。

    “哦,人们总是期望自己的话语能激起某种情感反馈,”卢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当然不忍心令您这样美丽的小姐期望落空。既然如此,惊讶就是——”

    此时琴弓在丝弦上擦出忧伤的下行音阶,他的话被第三乐段打断。两人不得不收住话头,松开手退回各自的队伍中。张琬身边那位身姿优美的红裙姑娘踩着节拍绕着她转了一圈,她的舞伴也以同样的舞步绕过卢平。接着便是交换舞伴,红裙姑娘朝卢平伸出手,张琬也冲新舞伴笑了笑。

    第三乐段、第四乐段、第五乐段,直到第六乐段,张琬才再次回到卢平身边。

    “您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先生?”张琬觉得这个扮演游戏十分新奇好玩,于是先发制人地继续道,“‘惊讶就是’……然后呢?”

    卢平笑眯眯地望着她,随即点了点头,默契地配合道:“您竟然还记得,小姐,我真感动。我刚刚只是想发表一个无足轻重的评论,它不值一提。”

    “哦,我敢肯定,”张琬半真半假地恭维,“当一位像您这样仁慈的绅士了解到您解答与否,将决定一位女士今晚能否安然入眠时,您会满足她那可怜的好奇心的。”

    这下轮到卢平尽力忍笑了。

    “是的,是的,当然。”他克制着放声大笑的冲动说,“那么请您听好,这就是我那无足轻重的评论:人们总是期望自己的话语能激起某种情感反馈,我不忍心让您失望,那么惊讶就是最容易作出、也最合乎情理的选择了——特别是当我对所谓‘合乎情理’的反馈并没有头绪的时候。”

    张琬憋笑憋得肋骨都有点疼了。

    “好啦,请让我们接着往下说吧。”卢平彬彬有礼地建议。

    “现在该谈论天气了吗?”

    “哦,不可否认天气是个很棒的话题,无论何时它都能救场。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愿意知道您会如何把我写进您今天的日记里。”

    “我的日记?”

    “是的,您的日记。在您笔下,我一准儿要露出傻乎乎的可怜相了。”

    “您是这么认为的?”

    “我是这样担忧的。”

    “担忧什么?比如——”张琬眨眨眼,调皮地说,“‘12月18日,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六,我参加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圣诞舞会。那真是一场华丽的舞会,我相信许多人都会同意我的看法。有趣的是,我在舞会上遇到了一个’——啊,第七乐段开始了。”

    两人松开彼此,转而拉起另外两位舞者,四个人手牵着手,踏着节拍缓缓转了一圈。

    “您说,您在舞会上遇到了什么?”当两人再次牵起手时,卢平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张琬故意犯坏,“贸然让一位初次见面的男士出现在日记本里,那当然是很不得体的行为。”

    “那么,”卢平学着张琬方才的措辞,笑微微地说,“或许现在就轮到您来决定一位可怜的男士今晚能否安然入眠啦,小姐。”

    “您说的有道理。”张琬忍着笑,“唔,让我想想——‘我在舞会上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穿着灰呢长袍,胸口佩戴着一朵十分漂亮的栀子,看起来又体面又英俊。我喜欢灰色,也喜欢栀子,我想,这没准儿是一个美丽故事的开端呢。只是——’”

    “只是什么?”

    张琬开始微笑,“‘只是奇怪得很,那位可怜的绅士总说傻话,显得傻里傻气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好了,至此搁笔,祝我自己晚安。’”

    “您的文字就像一幅笔触细腻的风景画,令人赞叹。但是……天呐、天呐,这的确是我最担忧的情形。我恳请您一定要听听我的希冀。”

    “请讲。”

    卢平也开始笑,“‘12月18日,在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圣诞舞会上,我与一位十分可爱的年轻人跳了舞,也聊了天。他仿佛是个非凡的天才。真希望能进一步了解他,这没准儿是一个美丽故事的开端呢。’——您瞧,这样是不是就美妙多了?”

    张琬望着那双明亮的金棕色眼睛,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

    再一次交换舞伴,两人正好来到莉莉和詹姆斯身边。

    “你刚刚对琬说了什么?”詹姆斯问卢平,“隔那么老远都能听见她的笑声,这可不寻常!”

    “哦,没什么。”卢平朝张琬挤挤眼,“我们只是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

    “是吗?”莉莉调笑,把脸转向张琬,“那莱姆斯是怎么介绍他自己的?”

    四人牵成一个圈,张琬望着卢平,“‘一位非凡的天才’,他对我说。”

    莉莉和詹姆斯面面相觑,接着,双双放声大笑。

    “你可真够无耻的啊月亮脸,”詹姆斯喘不过气地笑骂,“我们还是太小瞧你了!”

    笑声中,卢平回望张琬,“你故意的。”

    “嗯,”张琬笑眯眯地回敬,“我故意的。”

    小提琴用一段跳弓暂时结束了高音乐章,中提琴的琴声像天鹅绒般铺陈开来,与低音大提琴开始了缠绵的问答。

    在携手行进的双人舞步中,薇薇安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笑得热闹的四个人,既羡慕张琬能得到一位男士的全心爱慕,又羡慕莉莉·伊万斯能光明正大地和张琬玩笑。

    她很喜欢张琬,非常喜欢,然而张家的立场,布尔斯特罗德家的安危,还有未婚夫对张琬的驰念……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充斥着各种重负,这让她很难心无旁骛地享受和张琬的友情。

    即便如此,她还是喜欢她,所以忍不住有点羡慕得到张琬倾心相待的莉莉。

    “在想什么?”雷古勒斯温声询问,“瞧你聚精会神的样子。”

    薇薇安收拾了一下情绪,冷淡地回答:“没有,没想什么。”

    长辈都说她的未婚夫无可挑剔,可雷古勒斯的周全总能百发百中地激起她的怒火。在那些无微不至的温柔迁就中,她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他并不爱她。

    不过这就是联姻,不是吗?只要对方珍视名誉、责任心强,就已经是很不错的结婚对象了。爱情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不是吗?

    薇薇安别开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不介意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雷古勒斯轻声说,“你其实并不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薇薇安刷地扭回头来,朝雷古勒斯怒目而视。“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和我都很骄傲,薇薇安,”雷古勒斯安静地说,“我们都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持。所以别担心你的拒绝伤害到我,我完全能够理解。”

    薇薇安觉得怒火烧得更旺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冷静和体贴只能让她更加看清他果然不爱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忍不住刺了一句,“这又是一条来自东方的格言,对吗?”

    雷古勒斯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地跳了大半个乐段,在交换舞伴的时候,薇薇安不小心被裙角绊了一下。雷古勒斯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待她站稳后就极有分寸地将手收了回去。

    “抱歉。”他下意识地说。

    薇薇安看着他,脸上扬起略显刺目的高傲笑容。

    “你判断得很准确,雷古勒斯,”两人擦肩时,薇薇安用平心静气的口吻说,“我确实不愿意向你敞开心扉。”

    丝绒裙裾在宛转忧伤的中提琴独奏中旋开,一句轻如叹息的“因为我也不爱你”和飘飞的发带一同向雷古勒斯拂去。

    斯拉格霍恩聘请的乐团很是对得起高昂的佣金,行列舞、宫廷舞、华尔兹,甚至时髦的摇摆舞,各种风格的舞曲他们都信手拈来。

    张琬在卢平温柔的注视中尽情舞蹈,她头一次发现圣诞舞会这么好玩。

    当正在演奏的这支维也纳华尔兹进入第二乐章时,张琬突然心血来潮地开始跳男步。而卢平反应敏捷地脚下一错,竟流畅地按照女步在她手里旋转起来。

    “跳得真不错!”张琬讶异,“你什么时候学的女步?”

    卢平矜持地将手轻轻搭在张琬肩膀上③,斯斯文文地倒退着滑了一步。“大脚板被尖头叉子踩烦了,”他笑着说,“所以只好我来顶上。你也知道尖头叉子,除非输了赌约,不然他才不乐意乖乖跳女步呢。”

    “哈哈,是什么样的赌约?”

    “决斗。”卢平吐出个和周围氛围极不相称的冷硬单词,“也正是因为这个,我的近战技巧得到了惊人的提升——”又一个旋转,“——不过我能理解尖头叉子,我刚开始练男步时,把他的脚趾踩肿过好几回。当然了,他也没少踩我,我俩扯平了。”

    张琬没忍住笑出声。

    “想休息一会儿吗?”卢平把手放回张琬腰间,看准时机换回男步。接下来该托举了,他可不想把女朋友的胳膊压折。“待会儿要不要喝点什么?”

    “好啊,听你的。”

    舞曲在一连串的托举动作中结束。张琬喘了口气,挽着卢平退出人群,两人找了间清净的休息室。

    “来杯圣诞甜酒?”卢平提议。

    张琬在立柱后的高背沙发上坐下,这才觉出两只脚十分酸痛。“苏打水就好。”她掏出折扇,“可以请你加点冰块吗?”

    卢平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张琬心情愉快地给自己扇着风,抬眼打量悬挂在立柱上的帷幔。大匹大匹深红和墨绿的金丝绒间错着烘托出圣诞氛围,而它们华贵的材质却又凭空为热闹增添了几分矜持。她合起折扇戳了戳帷幔上的流苏坠脚,心里第一百次惊叹斯拉格霍恩那无与伦比的品味。

    此时有人聊着天走了进来,张琬条件反射地往帷幔后一躲。几秒钟后,她无比后悔却也无比感激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来人是斯拉格霍恩和斯内普。

    “你制作的药剂质量很好,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张琬隐约听见斯拉格霍恩这样告诉斯内普,他似乎正在劝阻自己的学生,“我相信圣芒戈会开出比莱斯特兰奇庄园高得多的价格。”

    嗯?西弗勒斯在跟莱斯特兰奇做生意?张琬卡着角度悄悄撩起一角帷幔,想了想,给自己来了个无声无杖的“听觉延展”。

    “不,这不只是价格的问题。”斯内普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响起,“您知道我的出身,先生,他的赏识对我来说很重要。”

    房间陷入微妙的安静。

    片刻后,老教授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他——我是说鲁道夫斯·莱斯特兰奇,他不值得你效忠。”

    斯内普发出一声短促而微弱的笑声,“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不,”斯拉格霍恩轻声反驳,“只是你以为没什么可失去的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张琬将折扇变成一面小靶镜,谨慎地避开灯烛朝两人照去。

    镜子里,斯内普穿着一件边缘泛白的素面黑袍,和衣饰精美的斯拉格霍恩站在一起显得尤为寒酸。此时他微低着头,双手揣进长袍口袋,帘子似的头发搭在脸颊两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再考虑一下吧,我的孩子。”斯拉格霍恩诚恳地劝道,“也许那根本就是一个付不起的代价。”

    “那么,先生,”瘦削的年轻人抬起头,视线穿过敞开的房门投向大厅里翩翩起舞的人群,“您可以告诉我,我的生命里还剩下些什么有价值的、配被称为代价的东西吗?”

    斯拉格霍恩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张琬的好心情在此刻消失殆尽。她安静地看着镜子,镜中的斯内普揣着口袋,一动不动地瞪着大厅。一片苍绿裙角飞扬着划过门口,是莉莉。

    老教授长长地叹了一声。“你母亲和你都是我很喜爱的学生,”他说,语气听起来非常疲惫,“那么聪明,那么有天赋……我全心全意祝愿你今后一切顺利,西弗勒斯。”

    张琬的心突然有些闷疼,为一个无望而孤独的年轻人。斯拉格霍恩拥有和邓布利多不相上下的聪敏,却远不及邓布利多勇敢。他谨慎、精明,极少热血上头,是个典型的斯莱特林。他当然疼爱自己的得意门生,但张琬深知,这番颇多保留的关怀已经是他能付出的极限了。

    斯内普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而已。

    此时大厅骤然骚动起来,休息室里的师生对视一眼,快步赶了过去。片刻后,卢平端着两杯饮料走进来。

    张琬掀起帷幔,用靶镜指指外面,“你做的?”

    卢平点点头,把苏打水放到张琬面前的小矮几上。“我把皮皮鬼放进来了,他从来得不到斯拉格霍恩的邀请,挺恼火的。——你怎么了,琬妮,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他们说了什么?”

    张琬拽住卢平的手,食指在他掌心慢慢划动。“没什么,”她回答,“我只是有点气闷,想和你出去散散步。”

    卢平一顿,但他很快站起身来,“那我们去场地上吧。需要叫上尖头叉子和莉莉吗?”

    “不,只是你和我。”

    两人相携着离开休息室,来到衣帽寄存处取斗篷。一路上卢平都紧紧地捏着拳头,因为刚才张琬在他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名字:伏地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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