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尽管张琬对魔法概念的理解比同龄人要深刻一些,但仍然浅薄的阅历决定了她那点魔法理论方面的“造诣”也就仅能帮她做些针对四元素的简单操纵。如果非要她清楚论述什么“电子”、“质子”跟魔力本源之间的异同,那还是十分勉强的。

    不过梅兰妮的建议依然让一筹莫展的张氏看见了曙光,张琬不敢耽搁,当天就把那份MRI研究报告和请求上门拜访的信笺寄到了邓布利多家。邓布利多很快传回肯定的答复。第二天当张琬按照约定时间上门时,在戈德里克山谷的那幢小屋前见到了阿坦梵多教授和一位自称是尼可·勒梅的精神小老头儿。

    栅栏自动弹开,邓布利多昂首阔步地迎出庭院,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神情。“我的老朋友,再次见到你真好!”

    尼可·勒梅也笑呵呵地迎上去,一高一矮两位老人迅速而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收到你的猫头鹰时,老师正在我家拜访——”尼可侧身将阿坦梵多让出来,后者温和地微笑着,朝邓布利多行了个精灵的抚胸礼。“——他对这项麻瓜新技术非常感兴趣,认为其中涉及到了星光魔法的本源。所以我就把他一起带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噢,这难道不是我的荣幸吗,尼可?”邓布利多轻快地说,把客人迎进小屋。

    张琬昏头昏脑地跟在三位当世巨头身后,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听不明白英语了,或者干脆就是耳朵出了问题。阿坦梵多她认识,是一位从洪荒时代存活至今的辛达精灵,目前在霍格沃茨给他们教古代魔文;尼可·勒梅她也知道,但凡认真上过一年级的魔法史都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这么两位祖宗级别的人物聚在一起,跟邓布利多煞有介事地说某个麻瓜领域的玩意儿和精灵的天赋魔法有关联……

    “要么是我,要么是这个世界,”张琬晕晕乎乎地想,“我俩之中肯定有一个疯掉了……”

    三巨头很快在客厅里安顿下来,张琬找了个角落里的小墩子坐下,大气都不敢出。尼可·勒梅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邓布利多随信附给他的那份MRI报告摊在茶几上。

    “阿不思,这东西是坐在那边的小姑娘给你的吗?”

    眼见三巨头同时把目光投过来,张琬的心跳瞬间提到一百八!

    “没错。”邓布利多答道,“她是峦的女儿。你还记得峦吧,尼可,那个东方孩子?我带他拜访过你的魔法塔。”

    “你指的是峦·张吗?哈,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是不是?他的无杖魔法可真够瞧的!我们上次见面……他当时多大来着?”

    “我想应该是十六岁,”邓布利多笑着说,“和这位张小姐目前一样年纪。”

    “是吗?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尼可啧啧称赞,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张琬。

    小女巫愈加拘谨,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若要比来头,自然是阿坦梵多更胜尼可·勒梅一筹,但阿坦梵多是霍格沃茨的在职教授,张琬和他有过不少交集;尼可·勒梅则是屡屡出现在中古魔法史中的大人物,他的名号简直如雷贯耳。跟这样一位史诗级别的老祖宗共处一室,就好比一个物理系的大学生直面艾萨克·牛顿,或者一个医学毕业生在希波克拉底眼皮底下宣读医师誓词。张琬的压力可想而知。

    “别紧张,张小姐,”阿坦梵多缓声安抚,“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张琬张开嘴,拿不准该如何委婉地表达她并不想“随便聊聊”。她的堂兄还躺在家里等她确认这套麻瓜技术到底靠不靠谱呢!可是话到嘴边,她终究没敢直说,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邓布利多。

    三杯冒着热气的红茶适时地飘到三位客人手边,邓布利多语气轻快地开口道:“这项技术是张小姐的一位麻瓜好友为她兄长提出的诊断建议。正如我在信里提到的那样,希·张先生在记忆被修改后的数小时内遭受了高密度的摄神取念和钻心咒,以至于普通的魔法诊疗不再适用于他。张小姐因此开始向特殊的诊疗技术寻求帮助——是这样吗,张小姐?”

    “是的,正是这样。”张琬忙不迭回答,心中忍不住充满对邓布利多的感激。

    尼可“唔”了一声,阿坦梵多了然颔首。

    “那我们先帮这小姑娘解决她的问题吧。”尼可爽快地说,把脸转向张琬,“你想确认这套技术会不会对你的兄长造成额外伤害,对吗?”

    “对。”张琬低声回答。她克制了一下仍有些颤抖的声音,尽量清晰地解释道:“这个、这个MRI——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是一种依赖于……呃,依赖于‘原子核’和‘颠子磁场’的技术。原子是某种非常微小的物质基本单位,当原子核的外在——呃,磁场——发生变化的时候,麻瓜们相信它会释放出可探测的信号。磁场则由,呃,颠子产生。颠子也是原子的构成单位之一,当它运动时……”

    “我来吧。”阿坦梵多拿起那份MRI报告,顺着张琬磕磕巴巴的复述往下念,“‘电子也是原子的构成单位之一,当大量电子运动时,周围空间会产生一种场,即磁场。外在电子磁场与水中质子自旋所产生的磁矩相互扰涉,为原子核赋能。持续追踪并记录自旋从高能松弛至初始状态所释放的能量差,便能捕捉一切含水器官的内部构造’。”他放下报告,抬起头看向张琬,“所以你想知道这个所谓的‘电子磁场’和‘质子自旋’,究竟是不是一种和巫师诅咒同源的魔法现象,对吗?”

    张琬面红耳赤地点点头。

    尼可从阿坦梵多手里接过报告,翻到专门科普基本粒子的那段文字,然后右手悬空轻轻一抚,娟秀漂亮的手写字母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纸面飘到半空。那情形就仿佛有台看不见的打字机直接把单词敲进空气中一样。

    “世间有许多不同类别的魔法,小姑娘,我们人类巫师——”尼可伸出食指在自己、邓布利多和张琬之间画了个小小的圈,“——有幸传承了其中之一。其余诸如精灵、血族、狼人、海妖,甚至我无此殊荣亲眼窥见的泰坦诸神,都承袭着各自种族所特有的天赋魔法。我知道你们的历史书是怎么描述我的,”他冲张琬挤挤眼,后者条件反射地回以微笑,“但我必须承认,在世间磅礴永恒的知识面前,我所侥幸知晓的那点东西从本质上讲,并没有比你一个未成年巫师丰富多少。”

    张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说——对不起,但您的意思难道是——我们和您的魔法水平……相去不远?”

    “魔法水平?不不,当然不是。我指的是眼界。或者换个更时髦的表达方式:对不同世界观的觉知。”

    “……对不同世界观……的觉知?对不起,我不太——”

    “没关系,没关系,”尼可和蔼地摆摆手,“你知道,为了避开麻瓜的觊觎和伤害,千百年来巫师都过着一种半避世的生活。魔法与非魔法的战斗实力相差悬殊,可巫师依旧不得不这么做,这是因为与麻瓜相比,我们在人类这个族群中所占的比例实在太小了。因此很自然地,巫师无法作为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代表,你说对吗?”

    “……对。”

    “好孩子。现在让我们再往下想一步:巫师的世界观尚且不能推及同族,那么其他存在于世的高智生命呢?精灵、马人、妖精等等,巫师难道就能代表他们吗?”

    “我想不能。”

    “对,不能。明白了吧,张家小姑娘?千万别让巫师的魔法传承局限了你的眼界。”

    此时悬浮在半空中的文字完全组成了段落,尼可打个响指,段落中的某些单词变成耀眼的紫红色。张琬留神去看,识别出其中“原子”、“核裂变”、“核聚变”、“主序恒星”①等几个半懂不懂的字眼。

    尼可仰头望着那段文字,继续说道:“这项麻瓜技术里究竟有没有魔法的影子,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有。至于它属于哪类魔法……我想老师应该比我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张琬顺着尼可手指的方向去看阿坦梵多,只见被点到名的精灵教授微微笑了起来。这个自带高光的笑容霎时间让整个客厅都罩上了一层仿如阳光穿过新绿树叶、而后又照射进晨雾中的美妙光晕。

    “你把张小姐弄迷糊了,尼可。”阿坦梵多轻言细语地说,“魔法传承并没有你形容的那么浩渺。高智生命各自追寻着探索世间万物的方法,然后从中挑选出最熟练、最顺手的技能传授下去,仅此而已。所谓魔法,无非是和世界问答的语言。”

    精灵教授一如既往地言辞晦涩,一席话解释得张琬更迷糊了。

    这时邓布利多的声音温和地插进来,“请允许我在此为你解释一下,张小姐:拿你们的阿坦梵多教授举例子,魔法界的人都知道精灵是在群星照耀下苏醒的创世神长子,他们的魔力来自星光。”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直到确认张琬跟上了思路才继续道,“因此‘星光’——或者说星光中所蕴含的能量,就是他们的魔法本源。”

    张琬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转回到半空中那个闪烁着紫红光芒的“主序恒星”上。

    阿坦梵多轻声说:“我很惊喜他们竟然在研究星光魔法。长久以来我们精灵构想过许多理论尝试解释星光的来源,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种,竟然与他们以‘核聚变’命名的恒星燃烧理论不谋而合。”

    陌生的名词和理论不由分说灌进耳朵,张琬觉得自己又快跟不上了。精灵教授哪里都好,她叹了口气,暗暗地想,就是有点不怎么体谅短生种那可怜巴巴的悟性。

    阿坦梵多看穿小女巫的腹诽,展颜一笑,朝邓布利多颔首示意把话题交还给他。

    邓布利多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快,一直带着愉快的笑容专心倾听,仿佛他本人也沉浸在这场高妙的学术讨论中一般。

    “那让我们换一种说法,”邓布利多望着张琬,轻快地说,“我们都知道诸如人鱼、水妖、海妖等是在水中苏醒的高智生命,他们的魔法当然启蒙于水。凑巧的是,张氏所信奉的东方哲学也脱胎于水——”老校长微微一笑,“——D ah you?”

    张琬侧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捂住了嘴,“哦!”

    邓布利多冲她鼓励地点点头,“说下去。”

    “‘水无定形’、‘至柔而至刚’,”小姑娘一边回忆关于这三种水生魔法生物的传闻,一边字斟句酌地说,“人鱼族曾因其善战受过波塞冬驱使,他们自然是‘至刚’。而水妖用歌声俘获猎物,她们对得上‘至柔’。那么海妖、海妖……”

    “想一想,张小姐,”老校长笑眯眯地提示,“海妖栖息的海域经常跟所谓幽灵船游荡的区域相重合,不是吗?”

    “……‘变化’。”小姑娘舒展开皱紧的眉头,“——变化就是他们的天赋魔法。”

    邓布利多不说话了,眼睛透过半月形的眼镜片注视着她,银白色的胡子后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尼可惊讶了一瞬,接着对邓布利多笑道:“看来她和她父亲相似的地方不只是外貌,是不是,阿不思?”

    “现在你明白了?”阿坦梵多凝视着张琬,“水、星光,乃至于草木、雷电等所有其他的‘相’……如果说追逐宇宙真相的学问是哲学,那么将哲学化为己用——就是魔法。”

    “‘魔法是高智生命和世界问答的语言’……”张琬回想起精灵教授方才对魔法的形容,“这么说来——对世界本源的理解是我们的叩问,而……能够产生各式各样效果的魔法,就是世界的回答?”

    “不错,正是如此。”

    “最后一个问题,阿坦梵多教授。”张琬举起手,和三巨头的讨论让她恍然有种回到课堂上的错觉。

    “请说。”阿坦梵多微微笑道。

    “我们都说家养小精灵和妖精的魔法与巫师不同,”小女巫轻声发问,“那他·们·的魔法本源又是什么呢?”

    听见这个问题,尼可和邓布利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他们一直在想张琬什么时候会问到起这个,小姑娘果然没叫他们失望。

    “妖精生于矿脉,”阿坦梵多将胳膊肘搭到沙发扶手上,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家养小精灵——或者说阿瓦瑞小精灵——生于密林,他们分别亲和‘炼金元素’和‘秩序之光’。”

    “秩序之光?所以家养小精灵——对不起,阿瓦瑞小精灵才格外擅长家务魔法,是这样吗?”

    阿坦梵多摇摇头,“‘秩序之光’指的是生命②,张小姐。阿瓦瑞小精灵真正擅长的是生命魔法。”

    “请等一下,”张琬睁圆眼睛,“生命魔法?那不正是赫奇帕奇为人所熟知的——”

    “敏锐的直觉,张家小姑娘。”尼可抚掌而笑,接过话头,“不错,在阿瓦瑞小精灵尚未被巫师奴役的一千年前,赫尔加·赫奇帕奇就是一名阿瓦瑞的魔法学徒。”

    张琬瞠目结舌。她向来尊重非人类的魔法生命,也对家养小精灵礼貌亲切,但此刻仍然难以相信神话主角般的霍格沃茨四巨头之一,竟然给某只家养小精灵当过学徒!

    阿坦梵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该小看任何一种高智生命,张小姐,傲慢不是一个张氏应有的品质。阿瓦瑞小精灵的遭遇源于他们的善良,而非战斗力低下。事实上,巫师刻画的魔法阵无法真正阻拦他们,诅咒和魔药也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

    张琬红着脸唯唯。

    “就连你们口中的麻瓜——”精灵教授指了指仍然飘在半空中的文字,“——都拥有独特的魔法。当然,他们脆弱的肉-体无法直接承载磅礴的自然之力,因此他们把所获得的魔法传承浇筑在工具中,并将这种从认知到驯化的过程命名为‘科技’。”

    坐在阿坦梵多旁边的邓布利多微笑着提醒道:“我们见识过的,张小姐,还记得伊万斯小姐那把神奇的武器吗?”

    张琬想了想,心悦诚服。

    阿坦梵多随手拂过那些闪烁着紫红光芒的单词,让它们越众而出悬在自己面前,再一挥,其余黑色的文字立时嗖嗖地飞回梅兰妮的报告中。

    “凝望星空和深海的好奇心是高智生命的共同特点,”精灵教授说,和缓的语调听起来就像微风轻拂花叶,“也是我们必须小心呵护的星火。唯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本源的祝福,才能谦卑地看见——即便起始点各不相同,大家终究殊途同归。”

    “确实如此。”邓布利多静静地说。

    尼可叹了口气,“可惜这些老话已经不怎么招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了。那个姓里德尔的孩子,阿不思,如果他心存谦卑,原本是可以长成一个挺不错的魔法师来着。”

    阿坦梵多冷下表情,“那孩子是魔苟斯③的诅咒,爱和光明会灼伤他堕落的灵魂。他毫无希望,尼可。我不喜欢他,请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对于一个精灵来说,这种语气算得上是声色俱厉了。张琬暗暗震惊,却又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十分快意。邓布利多把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白胡子微微翘了翘。

    “那么这项麻瓜技术……”小女巫小心翼翼地试图把话题拉回她今天拜访的主要目的上,“它对巫师安全吗?

    随着她的提问,客厅里另外两名巫师一齐将视线投向了那位精灵教授。阿坦梵多摘下“原子核”这个单词平平送入张琬手中,缓声道:“巫师的诅咒难以和精灵的魔法共振。如果这项麻瓜技术真的跟星光魔法同源,那么它应该不会对希·张先生造成二次伤害。”

    “‘如果’同源?”张琬敏锐地抓住漏洞。

    “是,”阿坦梵多迎着小姑娘灼灼的目光,“毕竟他们对星光的研究才刚刚起步。事实上,我并不十分推荐张先生接受你那位非魔法朋友的建议。不过作为对这条有趣消息的感谢,我愿意试着驱散留在你兄长思想中的诅咒。”

    张琬长出一口气,塌下绷直的腰身,几乎要软倒在座墩上。“谢谢您,教授……”她抬起双手先是捂住嘴,接着将整个脸都埋进手掌中,“谢谢您……”

    卡珊德拉庄园当晚就迎来了一位美丽而神秘的精灵客人。阿坦梵多用浸泡过阿夕拉斯草的热水反复擦洗张希的额头,接着握住少年苍白的右手,用辛达林语低声吟唱。当草叶甜香充满整个治疗室的时候,陪伴在张希床边的张氏诸人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带着松香的冷风从窗户吹了进来。那阵风似乎来自遥远的雪域,让人无端想起傲雪挺立的瑞典冷杉和山杨木林。

    阿坦梵多把张希的手放到张峦手中,起身退开,“喊他的名字。”他说,“缠绕在他思想中的那股邪恶已被驱散,他正在往回走。喊他的名字,为他指路。”

    张希很快在家人的殷殷呼唤中苏醒,张琬几乎喜极而泣。

    看着张希茫然的神情和他隐隐泛灰的脸色,阿坦梵多轻叹:“这孩子为了确保一段封印的记忆不被强行提取,经历过——也许仍在继续经历——一场漫长而险恶的战斗。”

    西尔维娅·张夫人一怔,“您的意思是——”

    阿坦梵多点点头,“巫师的魔法本源是心愿。当一名巫师调动全身意念所许下的愿望达成时,即便是精灵借助最明亮的星光也无法轻易扭转。我只能打散不怀好意的诅咒,夫人,至于那段被希·张先生深深藏进最底层的记忆是否还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全看你们了。”

    此时治疗室门口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响动,正在擦泪的张琬敏捷回头,恰好捕捉到一片用劣质棉料做成的裙摆。

    她认得那条裙子,是梅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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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希在苏醒后的头两天里一直怔怔的,哪怕前来探望的劫道组在他窗外放费力拔烟火都没能让他有太多反应。除此之外,他似乎也不认识张夫人和张琬了,每当她们出现在视野中,他下意识攥住被罩的手都会握成一个持杖决斗的起手式。

    这种情形下,张氏母女自然是不可能劝服张希安心吃下为他端来的饭菜的。不得已,张琬只好去把同样卧床休息的父亲请来,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料张希甫一见到伯父便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笑容,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了双臂。“爸爸!”少年满怀依恋地喊,急切的动作甚至打翻了横架在被子上的小餐案。房间里的众人都怔住了。

    张琬呆愣地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想起张岱叔叔的容貌似乎的确和父亲非常相似。

    “那两个人总想让我吃奇怪的东西!”张希把脸贴进张峦腰间忙不迭地告状,两条胳膊环住伯父。那神情看着就像天底下任何一个在险境中终于等到父亲的小男孩。

    “带我回家吧,爸爸,我想回家。”他仰起头,满眼安心。

    张琬失声叫道:“可是——”

    西尔维娅·张夫人及时握住女儿的胳膊,用一个警告的眼神将她剩下的话给瞪了回去。张琬望着母亲,眼泪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张希听见动静,好奇又防备地瞧了她们一眼,撇撇嘴,从伯父胳膊肘下朝张琬做了个不怎么友好的鬼脸。

    西尔维娅响亮地擤了擤鼻子,张琬用力咬住手指防止自己哭出声。

    “好啊,没有问题。”张峦推起侄儿,爱怜地垂眼看着他,“爸爸这就带你回家。”

    张希欢呼一声跳下床,紧紧抓住张峦的手。他用劲之大,仿佛生怕自己一撒手,“爸爸”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张峦牵着侄儿走过西尔维娅时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张氏伯侄离开房间后,西尔维娅召来妮娜,吩咐小精灵把“希少爷”的用品卧具都搬进她和丈夫共用的大卧室去,再把大卧室中自己的物品都暂时换到这个房间。

    家养小精灵做事相当利落,当西尔维娅的用具和妆台在张希房间安置妥当时,张琬还站在屋里无声啜泣。

    “别担心,小宝贝。”西尔维娅上前搂住女儿,“希儿能在你爸爸身边感到安心,这是个好兆头,不是吗?”

    张琬在母亲怀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恨死伏地魔了!”小姑娘崩溃地捂着脸放声号啕,跺着脚高喊,“我恨死他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西尔维娅抱紧张琬,温柔的吻接连不断地落在女儿前额脸颊,“会有那么一天的,宝贝。”她哑着嗓子说,“会有那么一天的。那个混账东西活不长了!”

    记忆是个很有意思的存在,通常情况下,针对记忆的魔法效果是可逆的④。尽管人们可以通过某些手段让自己“忘记”或者“记错”一件事,但那被篡改的“记忆”只是表层意识中的副本,真实的记忆会一直留存在意识的最底层。——当然了,与其说是魔法效果可逆,不如说是用另一组咒语将“记忆蓝本”重新拷贝一份存回表层意识中。

    伏地魔试图挖掘的就是被张希死死摁在潜意识里的记忆蓝本。

    残暴的窥探几乎要摧毁这个少年的大脑,面对一波接一波侵略性极强的咒语,张希调动仅剩的那点意志将他深爱的人们一层又一层地往更深处埋藏,然后把自己也放逐到同样的深度去亲身抵御入侵。他守护着那段记忆就像地底的巨龙看守着宝藏,以致于哪怕平安回到卡珊德拉庄园,意识最深处的那场保卫战仍未休止。

    醒来后,张希不记得自己豁出性命保护的一切了。他不记得伯父伯母和堂妹,不记得青木居和卡珊德拉庄园,不记得凤凰令,不记得朋友们,也不记得那个让他深深心动的、如同春日苹果花般轻盈端丽的少女。为了确保不叫伏地魔得手,这个少年果断地将与他们共同渡过的数年光阴整个儿地沉到了谁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除了形貌酷似父亲的张峦,张希下意识地不肯信任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

    张琬从不知道原来张岱叔叔的死对堂兄有如此深刻的影响。在她心中,张希总是强悍的、戏谑的、可靠的,轻描淡写间便能所向披靡。可如今他却像个慌张的孩童依恋父亲般依恋着张峦,望向伯父的目光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安心和惊惶。

    偷偷哭过几回后,张琬叫妮娜把大卧房里的家务移交给她,然后每天早晨带上令人愉快的笑容去照料父兄直到夜幕降临。西尔维娅也经常到大卧房去陪侄儿说话,用一个母亲的温柔关怀渐渐打消他的戒备。

    梅兰妮像犯了强迫症似的没日没夜地查找资料,试图找出打通记忆通道的方法。她甚至疯狂到开始研究那些流传在麻瓜界中似是而非的土法和“巫术”。如果不是张琬偶然注意到屏风那边的夜灯经常点到天亮,没准儿她会因为长期熬夜而患上神经衰弱。

    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漂亮眼睛和散落在床上地上的书本纸张,张琬忍不住探身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梅兰妮沉默地坐在床沿,良久叹了口气,涩声道:“是我给张先生带来了厄运。”

    “嘘……别这么说。”张琬握着梅兰妮的手在她身前蹲下来,抬起头温柔地凝视着那双疲惫的黑眸——不过才短短一两周,这个麻瓜少女的下巴都瘦尖了。“我敢肯定哥哥一定不想听见你这么说的。”

    梅兰妮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分不出是书房还是卧房的杂乱空间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

    在家人挖空心思营造的安全氛围下,张希的情况日渐好转,那些不甚紧要的记忆——比如有关霍格沃茨的那部分——开始在脑中零零碎碎地浮现了。当猫头鹰把张琬的O.W.L.s成绩单送到卡珊德拉庄园时,望着猫头鹰腿上那个大得出奇的信封,张希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总觉得同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一回。

    暑假至今过得太惊心动魄,张琬完全不记得还有出成绩这回事了。她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在全家人的目光下用不听使唤的手指取出信封里的羊皮纸。

    “九个O,一个E,”小女巫舒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振奋还是失望,“E的那个是——”

    “D.A.D.A,”张希喃喃念出莫名滑过脑海的名词,“黑魔法……防御术。”

    西尔维娅伸向猫头鹰粮的手一顿,张琬怔怔地转身望向堂兄,就连张峦都愣住了。

    “希儿,你刚刚说什么?”西尔维娅刻意放柔的声音有点发颤。

    “黑魔法防御术。”张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视线茫然地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好像有个——黑魔法防御术不怎么灵光的妹妹。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为什么,我的孩子?”张峦柔声问,在侄儿床沿坐下,“为什么危险?”

    张希歪着脑袋拼命思考,茫然的目光穿过伯父的眼睛、穿过床帷、穿过窗户,最终定在稀薄的空气中,“……凤凰令、黑魔法防御术。如果学不好……妹妹会——危险。”他喃喃地说,“不过没关系,哥哥学得很好,哥哥可以保护——小嫣……”

    张琬咬紧嘴唇,手指痉挛般地捏皱了成绩单。如果堂兄忆起叔叔婶婶和小嫣妹妹的遭遇……

    “不,等等……”少年痛苦地皱紧眉头,仿佛正在用力回想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她不叫这个名字。她叫……叫——小琬。”少年歪了歪脑袋,探究的视线扫回张琬脸上,“琬……不错,她的名字是琬……琬·张。”

    “我认得这张脸……”张希舒展开紧皱的眉头,眼神逐渐清明,“——小琬。”

    仍然站在窗台上的猫头鹰久久等不到它的报酬,不满地拍着翅膀咕咕唳叫,把全神贯注望着堂兄的张琬惊得一激灵。俊秀少年弯眸笑起来,朝妹妹展开胳膊,“哥哥的小琬。”

    张琬又哭又笑,跑过半个房间一头扑进堂兄怀里。抱着轻轻啜泣的妹妹,张希转头去看坐在床沿的张峦,一声“爸爸”在出口前及时改成了“伯父”。张峦怜爱地看着侄儿,没有说话。

    伯侄俩久久对视,张希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真的很想他们。”少年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张峦的眼眶也湿润了。他伸手按了按左胸,又指了指侄儿心脏的位置,低声说:“他们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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