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梅兰妮·周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周阿铃是唐人街一家中餐馆老板的养女,她的生父弗兰克·米勒是个迷恋远东风俗的伦敦富家子弟。

    周阿铃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具体多少岁,坦白说,每每当她尝试回忆人生最初那几年的时候,一个饥寒交迫、战火纷飞的背景总会呼啦一下铺天盖地。因此她也不太记得,究竟是怎么就突然成了中餐馆老板的养女的。不过据那位老板说,他是在后厨外的垃圾堆旁发现阿铃的,当时这个华人小姑娘正滚在雪泥地里和野猫打架抢食。

    老板名叫爱德华·周,他的父亲周细狗是一战时期从中国招募来为英军挖战壕的契约劳工。中国契约劳工,或曰华工,还有另外一个浸透血泪的名字——“猪仔”。猪仔既名猪仔,自然是不配得到人的待遇的。和周细狗同船发往英国的华工里,十之三四折在了路上,十之四五给西洋兵老爷当了垫背,剩下的十之一二里又有九成九死在了西班牙大流感中。

    协约国战胜后,英法将“猪仔”们分批分次遣返回国,至此,先后从中国输出的十四万名一战华工最终只留下了不到七千人。

    周细狗就是这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六千多人之一。一战结束后,这个不满二十的岭南小伙被命运颠来簸去地捉弄,当过苦力、演过马戏,饿极时也曾为了一小口面包几乎要被失窃的店主乱棍打死。就这样,他一路稀里糊涂地流浪到了伦敦,靠卖掺了水的咖喱攒了点英镑,最后好歹能吃上饱饭、娶上媳妇儿了。

    爱德华·周从小在教会办的福利学校里上学,因而是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周细狗和周太太都不识字,搞不清楚耶稣跟耶和华的关系,也不晓得基督和耶稣其实就是同一个人,但他们都特别喜欢听爱德华给他们念福-音书。每当爱德华念到“那生下来作犹太人之王的人在哪里?我们在东方看见他的星,特来拜他”时①,周细狗那张过早衰老的脸总会被自豪的笑容点亮。

    他的儿子可看得懂字、读得懂书上的道理呢!

    时间晃晃悠悠进入三十年代,生活好容易有了起色的周家不幸遇上大萧条。小食铺几乎要经营不下去,周太太起早贪黑洗衣服的那点收入根本不够一家人糊口。万般不得已之下,周细狗关了小食铺,通过华商会寻了个给远洋货轮当随船伙夫的活儿。想也知道,在大萧条的背景下,轮得上华人的工作还能是什么好活儿?周太太只好夜以继日地向上帝祈求丈夫平安。

    然而上帝似乎对周氏的命运有祂自己的安排,周细狗终究还是死在了远行印度的航线上。当家人一走,周家的日子更是苦得能拧出黄连汁。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周太太拼死拼活给人洗衣帮佣,偶尔甚至瞒着孩子们接些皮-肉-生意;彼时刚刚十岁的爱德华也悄悄辍学去码头上给人做苦力,每天挣得的硬币就偷偷塞进母亲的铁钱罐里补贴家用。可即便如此,周家的小女儿还是没能熬过她五岁那年的冬天。

    接连不断的打击终于耗干了周太太对生活的希望,没过多久她也到天堂去和丈夫女儿团聚了。华人教会看爱德华实在可怜,饥一顿饱一顿地把他养到十二,还给他介绍了一份在唐人街帮厨的活儿。三年后,继承了父母吃苦耐劳精神的爱德华决定把父亲的小食铺也继承下来,一手一脚从头开始。慢慢地,当年卖掺水咖喱的小食铺发展成了后来卖得起香酥鸭的正规中餐馆。

    捡到阿铃的那一年恰是爱德华开餐馆的第十个年头。他赶跑野猫,把小女孩领到后厨门口坐下,给她盛了一碗炒米粉,接着便一长一短地问她姓名来历。在小女孩狼吞虎咽的呜噜声中,爱德华拼凑出了一个战争遗孤的故事。

    瘦得过份的小姑娘比野狗大不了多少,枯草一般的乱发遮住了脸,一双漆黑的眼睛却生得十分明亮机警。吃饱以后,她望着头顶的铜铃认真研究起来,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恰在此时一阵风过,铃铛发出好听的声音,小小姑娘惊了一下,而后慢慢慢慢地绽出一朵开心的笑容。

    爱德华一下子就想起他饿死在雪天里的小妹妹了。

    “喜欢这个吗?”爱德华柔声问小女孩,指了指悬在门框上的铃铛。小女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爱德华笑笑,缓慢而清晰地用母语念:“铃铛。”同时又指了指头顶。

    小女孩抬头望望,又看看他,接着若有所悟地学他念:“莹——铛。”

    “唔,不对,是铃——铛。”

    “莹、莹……铃——铛。”小女孩试了几回找准发音,自己先咯咯笑着拍起手来。

    童音稚嫩,笑得爱德华喉头发紧。

    “往后阿爸便唤你作阿铃女,好不好?”

    小女孩也不知听没听懂,喜笑颜开地蹬着门槛去够那只小铜铃。

    盟军的轰炸机撕出一路锐啸自他们头顶飞过,爱德华抱起小阿铃转身回到后厨,将战乱隔绝在琐碎温暖的人间烟火之外。

    阿铃和养父有许多共同点,譬如她也是个纯粹的华人,也在教会办的福利学校里学习文法和算术,每周也会跟同学们一起听布道、念福-音书,也善良,也勤劳,也不怕吃苦。但和性情温顺的养父相比,阿铃显然叛逆得多。

    她对那些教义故事挺困惑的。上帝说忍耐是美德,可如果她流浪时身怀这项美德,那肯定早早就被野猫野狗欺负死了!而且——不是都说上帝既仁慈又智慧么,那他为什么要用牵连人民的方式惩罚违背他意志的法老王呢?精准打击做错事的法老王,不就好了?②

    然而当她把这些困惑提出来的时候,修女妈妈罚她站庭院。

    前前后后站了十来次庭院,阿铃终于学会用乖巧来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了。

    时间在油烟和嘈杂中慢慢流走,阿铃渐渐出落成一个容貌俏丽的大姑娘。东亚女人特有的驯顺气质让她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慕名来尝香酥鸭的弗兰克·米勒,这位迷恋“东方娃娃”的阔少爷开始向她献殷勤。

    爱德华·周是个善良了大半辈子的人,见识也有限,他想都没想过这个看上去挺和善的阔少爷从一开始打的就是把阿铃当玩物豢养的主意,还在为养女找到好归宿感到欣慰呢。还时常劝阿铃要温柔、要谦卑,要格外感恩上帝和米勒对她的厚爱。

    不幸阿铃骨子里那个敢和猫狗打架抢食的小小女孩从未离去,当她弄明白米勒经常拿她来作比的“蝴蝶夫人”是谁的时候,忍不住当场翻了脸。米勒压根儿没觉得一个瓷娃娃还能有发火这项功能,冷酷地扔出一句“你真叫我失望”,就把怀着身孕的阿铃给赶了出来。

    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挺着肚子让人戳脊梁骨,爱德华看在眼里,心都碎了。阿铃倒是很快就振作起来,继续帮父亲维持中餐馆的生意。

    怀孕期间,阿铃偶然看到一部名叫《乱世佳人》的电影,当晚彻夜未眠。此后她辗转托朋友买来《飘》,稍有闲暇就一遍一遍地读。她喜欢执著坚毅的斯嘉丽,私心里觉得自己像她,也喜欢温柔可亲的梅兰妮,羡慕她的笃定。

    女儿出生后,她让小姑娘随了梅兰妮的名字。

    安静漂亮的小梅兰妮是全家人的宝贝,一向虔诚的爱德华甚至坚持,哪怕圣经里的小天使都比不上他的外孙女。

    可惜一家和乐的日子并没有过多少年,梅兰妮六岁的时候,阿铃因病过世了。弥留之际,她珍而重之地把《飘》推到女儿手边,目光殷殷。

    爱德华不忍违背爱女最后的心愿,硬是没有为她请临终告解的牧师,并在她的病床前垂泪承诺不再干涉外孙女的信仰自由。阿铃微微阖了阖眼,噙着浅笑最后唤了一声“阿爸”。

    梅兰妮跪在床边哭得差点要断气,爱德华哆嗦着手抚上阿铃清瘦的遗容,良久泣声呢喃:“阿爸的阿铃女,下一世……记住投个好人家。”

    阿铃葬礼后,爱德华果然把梅兰妮从教会学校转入了公立小学。“她将来要去找她阿爸认祖归宗的,”爱德华欲盖弥彰地跟教友和街坊解释,“她祖家阔,我怎好不叫她多学点东西?”

    梅兰妮懂事,听到风言风语也不多问,只是更加依恋外祖父了。

    “阿公,”小小的姑娘伏在老人背上摇来摇去,丫辫扫得爱德华脖子痒痒的,“阿公要好好等乖女长大,哦?”

    爱德华笑眯了眼,反过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梅兰妮:“等乖女长大呀?为什么呀?”

    梅兰妮亲昵地搂住老人脖子:“乖女长大好孝顺阿公呀!念好多好多书、挣好多好多钱,让阿公住进花园房里享清福!好不好呀?好不好呀阿公?”

    “好好好~ 阿公就等着享乖女的清福咯!”

    背上小小孩童的郑重承诺一路暖进爱德华心底,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在终年飘着油腥味儿的华埠食档里为彼此创造出一个天堂。

    然而上帝似乎总是遗忘这位勤劳善良的信徒,没过几年,辛苦了一辈子的爱德华不慎感染时疫下世,彼时梅兰妮刚刚念完小学。

    十一岁的女孩子说小不小,说大却也实在算不上大,中餐馆自然是开不下去了——就算梅兰妮吃得下这份苦,她也撑不起这么复杂的生意。于是她不得不找来律师转让店铺,而后走进华人教会请求修女妈妈为自己找一家名声过得去的孤儿院。

    修女妈妈劝她:“孤儿院听着多触霉头?不如你就留在教会,大家乡里乡亲的,穷虽穷,总不会少你一口饭。”

    “可是我想继续念书,”梅兰妮包着两包眼泪倔强地说,“我要学医。”

    后半句话掷地有声地砸出来,砸得修女妈妈直掉泪。

    好心肠的修女妈妈托关系四处打听伦敦的孤儿院,最终在上学率较高的孤儿院中确定了一家。等待管事者来给她们开门的空挡里,梅兰妮注意到门铃旁的标签上写着“伍氏孤儿院”③。

    孤儿院里的孩子少有像梅兰妮这么大的,他们读过的书、知道的故事自然也比不上她多,因而她很快就成了小女孩们都喜欢亲近的大姐姐。照看幼童的吉蒂小姐见状便拜托梅兰妮闲暇时帮她分担一点工作,并说好每个月给她一英镑的报酬。对外祖父的思念令梅兰妮经常有意无意地模仿那位乐善好施的老人行事,因此她毫不犹豫就应承了下来。

    孤儿院的小幼童都渴望被好心肠的家庭领养走,但领养家庭一般会比较青睐长得好看的小朋友。每当有诸如此类的幸运降临到漂亮的小伙伴头上时,梅兰妮很难不为弟弟妹妹们脸上那种既羡慕又低落的神情感到难过。这种时候,她总会悄悄拿出一两个先令去问厨房换点面粉白糖,给孩子们做些小点心。

    如此年复一年,梅兰妮在孤儿院的支持下以极其优异的成绩完成了中学学业,受她照看的弟弟妹妹也都在她的帮助下陆续打好了文法和算数的基础。院长温德斯夫人很喜欢这个善良勤奋的姑娘,私底下问她对未来的打算。梅兰妮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要学医。

    然而学医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梅兰妮这些年攒的那点英镑连付宿舍房租都不够。温德斯夫人想了想,帮她向政府申请了一笔助学金。

    “我个人当然是非常愿意资助你的,”温德斯夫人解释:“可我担心这份人情会给你造成压力。”

    梅兰妮感动极了,红着眼圈承诺每个假期依旧回来给孩子们补课,并且——“如果您不反对,我想在米德大夫退休后应聘孤儿院的兼职医师。”

    温德斯夫人抽出手帕擤擤鼻子,没忍住给了梅兰妮一个拥抱。

    当年九月底,伦敦帝国理工医学系迎来了一位长着混血面孔的新生,而与此同时,伊万斯家那位执拗的大女儿也在父母的担忧中进入了该校的化学系。一年级的医学系和化学系有两门重合的学科,两位姑娘由此结识。

    自从得知佩妮·伊万斯是个烘焙高手,梅兰妮便时常向她讨教。“孤儿院的孩子们虽然衣食无忧,却也很少能吃上特别好吃的点心。”她一边锉着柠檬皮一边和佩妮聊天,她们今天打算挑战一下柠檬蜂蜜蛋糕,“你知道,吉蒂小姐光是照顾大家就已经很疲惫了。”

    为了照顾朋友的感情,佩妮最初还会避讳和孤儿院相关的话题,但她后来发现梅兰妮对此颇为坦然,也就不再小心翼翼了。圣诞假期快开始时,她甚至提出想跟梅兰妮一起去伍氏孤儿院拜访拜访,“为孩子们烤个奶油蛋糕什么的”。

    梅兰妮自是十分感激,连夜为好友缝了两条手帕作为答谢。佩妮别别扭扭地接过礼物,脸上的雀斑都红了还硬要做出一副“这没什么”的表情。

    两个女孩儿的友情由是日渐亲密,发展到后来几乎要形影不离。

    被卡罗兄妹袭击的那天下午,梅兰妮正要把分离出的炭疽样本和化验报告送到她实习的科室去,佩妮自告奋勇陪她同往。两人步行路过皮卡迪利站和查令十字街之间的破釜酒吧时,正在酒吧里跟哥哥一起喝酒解闷的桑德拉·卡罗一眼就认出了遥遥走来的佩妮。

    眼看好友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袍女人捉住,梅兰妮想都没想,徒手探进小提箱捏住试管猛地一磕,抄起锐器就挥了过去!桑德拉防备不及,手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后斯宾塞·卡罗加入战局,梅兰妮手中的碎试管打着旋儿飞脱开,尖锐的玻璃断面在她掌心指根拉出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此时酒保佩迪鲁先生正要出来查看情况,不料迎头撞上了两个被拽进酒吧的姑娘。

    佩迪鲁先生看两个女孩可怜,忍不住帮着求了句情,结果桑德拉·卡罗的咒语就冲他奔过来了。暂时脱离禁锢的女孩们赶紧找地方掩护,佩妮躲在卡座后面奋力朝卡罗兄妹砸烛台和烟灰缸,梅兰妮则猫着腰四处帮她搜罗“弹药”。老板汤姆闻声赶到时,酒吧店面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了!

    一旦和食死徒交上手就别指望还有讲和的可能,佩迪鲁先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竟爆发出超常的战斗水平以一己之力护着两个女孩跟卡罗兄妹周旋。直到汤姆朝天放出红色火焰报警时,两兄妹才瞅准机会放倒佩迪鲁先生,趁乱抓上他和两个女孩幻影移形了。

    此后便是令人目不暇接的混战和转移,直到在波特庄园接受检查时,梅兰妮才发现了手上的划痕。

    炭疽是相当烈性的致病细菌,潜伏期可能短至十二小时,而且即便是毒性较低的皮肤型炭疽,依然有百分之二十的惊人致死率。匆忙算了算时间,梅兰妮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疫苗接种的最佳窗口了。她心烦意乱地把过来搭话的张希打发走,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最好也提醒佩妮去打一针,以防万一。

    得知此节的伊万斯夫妇都快崩溃了!

    两个女孩又被马不停蹄地折腾到麻瓜医院去抽血化验、接种疫苗,梅兰妮在处理伤口的时候老实跟医院报告了样本泄露的具体地点。不幸中的万幸,事发当天是个工作日,更兼破釜酒吧门口常年有麻瓜驱逐咒,因此掉在人行道旁的那半根空试管并没有引起什么严重后果。

    兵荒马乱的两天过后,好容易恢复平静的波特庄园再次迎来风波——波特少爷带着张希来调查桑德拉·卡罗的死因了。

    佩妮对巫师的恶感正因为劫持事件而再攀新高呢,如果不是出于教养,她都根本不想搭理这两个男孩。但张希告诉她发起劫持的那名女食死徒死于某种“未知急病”,并请求她帮忙联系梅兰妮时,她一句“天呐”脱口而出。

    “瞧你这样子,好像知道那女的得了什么毛病?”詹姆斯耐着性子问。

    “对,我知道,是炭疽。”佩妮焦灼起来,“所以她——我是说,那个什么食死徒——她已经死了对吗?你们确定?”

    张希和詹姆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郑重和……和茫然。“对不起,是什么?”

    “炭疽、炭疽!”佩妮提高音调,“症状是大面积的皮下出血或者皮肤表面成片成片的黑色溃疡!”

    詹姆斯牙疼般地嘶了一声,看向张希:“大脚板确实说她看起来一副中了强效血系黑魔法的样子,记得吗?”

    张希没有接话,腮颌上的肌肉跳了跳。

    “上帝啊……”佩妮捂住嘴,对好友的关切让她顾不得忌讳詹姆斯嘴里冒出来的魔法等字眼,“梅丽手上也有伤口!”

    “你这位朋友目前在什么地方?”张希问:“她很可能和卡罗的死有关系,凤凰令必须尽快把她保护起来。”

    “她在查令十字医院住院观察。”佩妮爽快招供:“要是我没记错,感染科在五楼北翼。”

    “在伦敦?”

    “对,在伦敦。汉默史密斯站下车——我是说,如果你们乘地铁过去的话。”

    张希道谢后立即告辞,佩妮追了两步:“你们回来以后请千万告诉我一声梅丽怎么样了,好吗?”

    “没问题。”张希应承。

    佩妮揪紧衣襟,正正经经道了声谢。

    这还是詹姆斯头一回从佩妮那儿得到这么友善的对待,惊得连连回头。

    两个男孩来到书房的壁炉前,张希捏起一小撮飞路粉抬眼看向詹姆斯,“你知道,你不是必须要跑这一趟的。”

    詹姆斯响亮地啧了一声:“我说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还是不是兄弟?”他利落地卷起袖子抓了一把亮晶晶的粉末扔进火堆,“——对角巷!”消失前,绿焰中的少年还在不满地朝张希瞪眼。

    饶是此刻张希心中充满莫名的焦虑,也忍不住对着火焰微笑起来。

    两个男孩摸进病房的时候,梅兰妮正靠着枕头看书。房间里突然冒出来的访客惊得她差点失声尖叫,手里的精装书条件反射就冲他们劈了过去!张希眼疾手快捞住那本挟着风声的“流星锤”,詹姆斯也迅速掏出魔杖朝门上扔了几个驱逐咒和隔绝咒。

    张希把双手举到胸前做出安抚的姿势(他右手里还握着那本大部头),同时止住了脚步;詹姆斯那千年难得细致一回的神经也意识到他们擅闯病房着实理亏,讪讪地把魔杖收回到口袋中。

    惊魂未定的梅兰妮这才认出了张希。

    “是你?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她的口气有点冷淡,显然并不是很期待以这种方式重逢。

    “请别害怕,梅丽小姐,我们没有恶意。”张希说着,两只手合拢在老旧的书皮上,结果不小心把已经斑驳的烫金书名又蹭掉了一块儿。“啊,对不起——我可以过去把这个还给你吗?”

    “不,请别过来,就放在那边的小台子上吧。”梅兰妮立刻说:“请不要离我太近,我现在还处于医学观察期,你们不会想冒险的。”

    梅兰妮一开始的紧张让詹姆斯以为她也是个难相处的麻瓜,不料人家后面话锋一转,竟是在为他们的安危考虑,这就有点叫他不知如何应对了。詹姆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对他不好,他分分钟熟稔地“挑衅——决斗——嘲笑”一条龙,全世界怂了他都不会怂的;可一旦你对他好,他的中央处理器就得关机重启一下了。

    “噢……噢,好的,我们不过去、不过去。”詹姆斯连声道,学着张希的样子也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这里是烈性传染病房,你们不该来的。”梅兰妮就事论事地说,“快回去吧,别叫家里人担心。”

    “噢……我们——其实我们来是为了……呃,家里人……”

    “梅丽小姐,”张希截口打断正在重启的詹姆斯,“我们问完问题之后马上走。就五分钟,好吗?就五分钟。”

    梅兰妮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固执的男孩,是不是?好吧,就五分钟。”

    张希把目光移到梅兰妮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上,第一个问题单刀直入:“你没有感染炭疽吧?”

    梅兰妮顿了顿——从一个“超自然人类”嘴里听到“炭疽感染”这种专业医学术语,很难不产生一瞬间的错乱。但她还是很快答道:“目前尚未出现症状。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希点点头,一点废话都没有地承认了:“桑德拉·卡罗——就是四天前劫持你们的那个女巫,她今天早些时候死了。”

    梅兰妮往床头一靠,抬起左手捂住了脸。半晌她放下手,平静地看向紧紧盯着她的混血男孩,“是炭疽,对吗?”

    张希又点点头,这次动作慢了许多。“你做的?”这是他想知道的第二个问题,然而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多余问。

    “是。”梅兰妮仍然平静地看着他,“当时她想杀我的朋友,所以——是啊,所以我就采取行动了。”

    病房里安静了一息,张希不着边际地注意到这个女孩说话的声调总是习惯性地带着柔和。

    詹姆斯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又一个干掉食死徒的麻瓜女孩,是不是?”

    张希微笑起来。他扭过头问梅兰妮:“你什么时候解除隔离?”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们可能要开始安排保护你的人手了。”张希说。

    “保护?”梅兰妮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你指的是软禁吗?”

    “不、不,当然不是。”张希赶紧澄清:“卡罗兄妹和我们分属两个巫师阵营,他们歧视麻瓜和非纯血巫师,而我们反对他们的主张。桑德拉·卡罗劫持你们的时候并没有低调行事,他们很容易就能查到你身上。相信我,你不会想落到他们手里的。”

    梅兰妮听明白了。“巫师视角下的麻瓜和非纯血,”漂亮的混血少女翘了翘嘴角,“是不是有点像白人世界里的华人和混血华裔?”

    张希表示赞同,但他很快想起张琬提到过的“二战”,又补充道:“或者生活在纳-粹德国的犹太人。”

    梅兰妮展颜笑起来,“那你们就是辛德勒先生了,对不对?”

    张希对那场麻瓜战争的了解仅限于纳-粹与伏地魔相仿佛的种族屠杀主张,至于历史中出现的具体人物则暂时还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然而梅兰妮的笑容看起来真诚了许多,这让他相信这位“辛德勒先生”应该是个类似于凤凰令成员的存在。

    “啊……是啊,没错。”打算回去问堂妹借麻瓜历史书的巫师少年含混答道。

    “好吧,辛德勒先生们,”梅兰妮微笑着说:“如果四天后我顺利解除观察,会尽快让你们知道的。”

    “你打算怎么联系我们?”詹姆斯插嘴:“我想你应该没用过猫头鹰邮递吧?”

    梅兰妮困惑地看着他:“对不起,没用过什么?”

    张希轻轻咳了咳,在梅兰妮看过来之后朝她做了个“别在意”的嘴形。梅兰妮忍俊不禁。

    “我记得你们跟佩妮的妹妹是同学,对吗?”混血少女笑吟吟地说:“我会拜托小伊万斯小姐帮忙转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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