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说山黄纸珍贵，可偏偏到处都有。
南宫焱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纸，确切地说其实只有半个手掌大。她捏着纸往烛台旁凑近了些，忽而发现边缘口有两三点墨迹，像是被人精心裁剪过。
是将文字未有写到的空白纸张剪下收集起来吗？听迎春苑男妓供述那王沁手上有一叠纸，莫非都如这般？
显然王沁与山黄纸的拥有者有来往，背后之人想必很尊贵，这便能解释即使她身犯重罪也丝毫不惧。
南宫焱脑中瞬间闪过一丝念头，此事是否与姚都城狩猎场的那事有关联？但仅凭一张山黄纸无法为证，她将纸放入木盒内，烛光跳动惹得木盒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巧合过多必有阴谋。
接下来的三日里，青州城内很是太平，随着武考日子将近，城内的考生相继而至，街道商铺一日比一日热闹繁华。
钱敏也因此增派了巡防人手，甚至还向百姓召集一批短期志愿者。现如今人手充足，日夜皆能巡逻，以确保武考期间不再出现意外。不得不说她作为青州州府大人，做事的确尽心尽力，堪当模范。
随着考生到来，各县最终的人员选拔名册也先后送至青州，此时的县试皆已结束，青州各官员需对这些名册进行分类整理，一来是为统计考生总人数，二来是对考生有个初步的了解。分门别类的工作实则很是枯燥，但参与官员总能找到乐趣，比如大家会压自己看中的考生能否入围。
当然南宫焱也得参与其中，她是帝君钦点的主考官，却非旁人想的只需做好督查那般轻松，她需办公事处理文书，与其他考官查阅考生档案。闲暇时日，她还受钱敏之托处理考生所遇怪事。
在陈主簿的安排下，南宫焱先后探访另外四件怪事的关联考生，通常这类小事件难以找到联系，最终只得落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被马车撞伤腰的考生最为惨烈，伤势颇为严重，只得放弃此次考试；落水的考生还算幸运，得到当地百姓的及时施救；食物中毒者病情轻重不一，但大抵无碍；受惊吓的考生们反倒是受伤害最小的一拨人。
这四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在南宫焱的巧妙盘问下，终于得到些许相连的线索。她们所遇皆有共同点，遇到一类人以轻松入围的法子游说。直到出事后，她们才幡然醒悟自己着了道，怕遭旁人耻笑不敢讲出实情，于是乎自认倒霉。
算上王沁杀人案，这幕后说是无人操控谁又会信，只不过操控之人是富商还是权贵便不得而知。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道理呀，南宫焱收起思绪快步走出州府大门，她向钱敏编了个由头外出两日，其实是趁空闲去一趟延丰县见一见周淼。
天冬跟随其后，但他跨出大门后并未再走，而是抬首向东张望，前几日他亦是如此，但今日尤为明显。
连南宫焱都察觉到他的异常行为，她回首困惑地看向天冬。
天冬回神，脸上挂着赧然之色，解释道：“小的就是寻思着这都过了好些天，郎君也该到了。”
南宫焱闻言也转向天冬所看的东方位，心道再晚些才好，眼下还不是他们到的时候。
安平一行人若按原本的行程进度，确实该到青州了。可这一路走得十分不顺，三天两头的出状况。
“这是马又不是驴，脾气怎得如此倔，说不走就不走？”安平双手抱于胸前，无奈地瞪着罢工的马匹。
马儿的脾气倔不倔大伙儿不清楚，但主子的脾气倒是要被一路的坎坷磨平了。
候在马车尾的小满不自觉地摸着鼻翼，眼神飘忽不定。立夏见状暗中用手肘顶他，提醒他保持镇定，漏了馅可就前功尽弃。
“殿下，前边儿有家食肆，不如去歇歇脚？”阿福干笑道，总得寻个法子转移下主子的注意力才好。
安平微叹一口气，不再与马儿较劲，继而瞄了眼阿福所说的食肆。
“那便去歇歇吧。”安平忽而扭头唤道，“小满。”
小满吓得一机灵，吞吞吐吐道：“郎君有何吩咐？”
安平莫名生出几分疑惑，这厮近来总是魂不守舍的，让人颇为在意。
“让店家给它准备些上好的草料，好生伺候！”
小满应声是，绕过主子麻溜地催促马匹，只见他轻拍马背又吹了几声口哨，马便开始缓缓而行。
安平用余光将小满那套行云流水的赶马动作收入眼底，面色不由地凝重起来。
跟在后面的立夏扶额苦笑，只得暗中向马推了一掌，这一掌力道适中让马匹吃痛但又不发狂。马感受到她散发出的寒意，竟走走停停，与小满来回拉扯。
立夏见安平的神色微变，总算是松了口气，叹道：小满这呆子就不能装得像回事儿吗！
当他们各怀心思时，忽然有个人从岔路逃窜而出，拼了命的直奔他们而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眼见快要撞上安平，立夏不容多想，一个侧身挡在他的身前，同时出了一拳将那人击飞一丈远。
“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看俺不好好教训你。”两个彪形大汉先后从岔路出现，手中举的刀在烈日下闪耀着刺眼的寒光。
瘫倒在地的那人顾不上肩头的疼痛，咬牙翻身，一刻不停歇地往前爬。
“救我，救救我……”求救声微弱，分明带着哭腔。
两大汉见所追之人趴在地上，对面还站着四个陌生人，其中一人的手按着剑柄。他们在三丈外停住脚步，将刀置于胸前，多年的杀手经验让他们不得不戒备。
“这姑娘是俺们主家逃走的侍女，尔等莫要插手。”其中一个大汉高声吼道，并试探地往前挪动两步。
“他们要杀我……我是秀才，有文牒为证。”姑娘眼眶泛红，伸手从挎包中掏出文牒费力地举起，颇有孤注一掷的意味。
立夏微微侧头但视线还停留在姑娘与大汉身上，迟疑道：“郎君？”
两句话的功夫，对面大汉又往前移动了半丈。
安平凝视着眼前这位汗水粘着头发糊在脸上的姑娘，看身形像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再望向不远处的两名面带杀气的大汉，终究下了决定：“先救下再说。”
“得令，小满你护着郎君。”立夏往前跨出几步挡住姑娘，倏地拔起剑对准大汉，朗声道，“你们想动她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大汉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先做了你们再收拾她。”
立夏不再言语，双眸暗沉不见底，仿若换了个人，只见她持剑直冲歹人，凌厉之势不可挡，一时间剑光闪烁如流星划过。
两大汉哪是吃素的，抡起大刀便迎了上去，两面夹击，刀刀致命。而立夏的剑招变幻莫测，一剑对双刀竟是游刃有余。
在此期间，阿福上前接过文牒递交给安平，待主子辨明真伪后，他们才把姑娘扶起，将其安放于车座上。
“立夏只出了五成的力，她的肩伤不严重，体力不支乃是根由。”小满检查后与安平禀明情况。
安平颔首，将文牒还与她，诚恳道，“方才误伤了你，很是抱歉，还请姑娘随我们去食肆处理下伤。”
“我叫彩琳，谢公子救命。”彩琳如释重负，随即气力全失昏死过去。
安平不忍道：“先带去食肆。”
远处三人的激战依旧，刀光剑影杀机四伏。
“我们家的郎君还真是无情呢。”立夏见招拆招之际仍有闲暇关注身后事，她猛地挑剑转刺，冷冰冰道，“该结束了。”
食肆内没有一个旅客，唯一的伙计趴在柜台上睡得正酣。
“小二，打些热水来。”阿福将彩琳安置好，又转头招呼伙计帮忙。
突然被吵醒的伙计睡眼惺忪，懒洋洋地打量着才将进来的几人，一位贵公子、两位侍从带着一位昏迷的姑娘，他不由地皱起眉头。
安平并未出声，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了座。紧随其后的小满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剑，拿在手中把玩，眼中却是凶光显露。
伙计悄悄咽了口口水，而后便不着痕迹地换上一副熟络客套的神情：“这就安排，安排。”
不消片刻，他端着一盆温水毕恭毕敬地交给阿福。
“来壶酸梅汤，再来五碗牛肉面和两三样小菜。”阿福边说边给彩琳梳洗。
“哎呀，客人真有眼光，我们店里的牛肉面味道一绝！”伙计奉承道，岂料一抬头恰好瞧见门口的立夏，来人衣衫沾着血迹，他瞬间噤声悄然退下。
立夏低声交代道：“郎君，那两歹人已负伤逃脱。”
安平微微点头以表知悉，他将目光投向彩琳。
立夏了然，拿出一个黑色小瓷瓶，打开木塞置于她的鼻下轻微晃动。半盏茶的功夫，彩琳竟悠悠转醒，拘谨地看着救命恩人。
此时，伙计已把吃食一并上齐，然后自觉地躲入后厨。
“还能动的话，先把肚子填饱。”安平的话带着命令的口吻。
彩琳试着抬了抬手，忍着疼痛默然吃面，这碗面她吃得很认真。
安平见她吃完，面色也有所好转，唤其过来与他同桌而坐。
“他们为何要杀你？”
“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去青州看阿……”彩琳突然顿住，改口道，“看武考凑个热闹，谁曾想走至半途便遭歹人……索要钱财。”
只是索要钱财这么简单？
安平并未打算深究，他拿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这锭银子算作失手打伤你的补偿，还请彩琳姑娘收下。”
彩琳感到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贵气公子。
安平微叹，这丫头莫非是讹上自己了么，看她穿着断然不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你说要去青州，这样如何，我再顺路带你至青州地界可满意？”
“谢谢公子。”彩琳立即应允，虽说读书人不该拿人钱财，可她的盘缠确实不够支撑到青州，再者还有歹人追击，横竖都有风险不如相信出手相救的人。
她接着摸出一件东西，正气凛然道：“彩琳是读书人深知为人之道，今日公子给的银两我先收着，等我去青州寻到了人再把钱还与你。此挂坠于我而言很珍贵，现交由公子保管，届时用于交换。”
“好，武考期间可来州府找我。”安平欣然答应，因着他了解读书人有自己的气节，他要做的便是尊重她们的决定。
彩琳眼眸一亮，能出入州府必定身份不凡，连忙起身行礼：“谢大人。”
安平莞尔，示意她不必多礼，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挂坠细细赏玩。
挂坠的样式不常见，是用红绳将一颗狼牙和香囊串在一起，底下甚至还扎了流苏。
安平小心翼翼地收起挂坠，浅笑道：“即刻启程去往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