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五低头看着他，这个“小猴儿”，又瘦又小，个头儿刚过他大腿一点儿，原来是这么个小不点儿干的，这可让他怎么还手，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对一个小孩子以牙还牙，说出去这脸可就丢遍三界了。
想到这里，秦小五握紧的拳头松了下来，刚想作罢，但瞧这“小猴子”身板挺直，昂首无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当下气又不打一处来，这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就下手这么黑，不讲武德，不理道义，若是不好好敲打敲打，长大以后那还了得？
秦小五眉头紧锁，紧盯那“小猴儿”：“你叫什么名字？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我叫小细蚜，男的。” 小细蚜用力梗了梗脖子，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是男的！” 秦小五气势汹汹地将他拎了起来，小细蚜抓着秦小五的手臂，双脚悬在空中胡乱踢腾，好几次差点又中秦小五的要害，幸好他反应机敏，都躲过去了。
“秦先生，不要啊！” 底下人吓得一片惊呼，有些人甚至想冲上前来，但都被一旁火莽君的犀利眼神屏退了。
秦小五横眉怒目瞪着他：“你若是女娃儿我就算了。但你是男娃儿，我就该好好教训你了。男人打架自当明刀明枪，就是输了也无愧天地，怎么能这么阴损攻击命根子？你爹难道没教过你，男的这么打架会被人问候祖宗十八代吗？”
“教过。”小细蚜答得倒也干脆：“我爹说了，这么做不仅会被人问候祖宗十八代，还会断子绝孙。”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秦小五怒目圆睁，明知故犯，更该教训。
“但我爹还说，打架更要审时度势，实在不得已，就事急从权。”小细蚜说得头头是道。
“审时度势？事急从权？你这小毛头懂什么审时度势？我这下半身，两条腿，这么多的地方都不够你烙？你干什么非要烙那儿？” 秦小五喝斥道，不过听到这番话从这么小的孩子口中说出来，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之前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一大半。
“谁叫你先尿裤子，浇得我一头一脸，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事急从权。” 小细蚜人小声不低，一脸理直气壮。
此语一出，身边众人纷纷捏起了鼻子，还有人捂嘴嗤笑起来，就连火莽君也是强行绷住了脸，力求保持严肃表情，但也掩饰不住微微扬起的唇角肌肉。
秦小五则是立刻放下了他，不自觉地摸了摸下身，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小会儿工夫感觉裤子湿了，不过紧接着全身上下的火掌剧痛就让他失去知觉了。
不过，这事儿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承认，否则以后就真的没脸见鬼了。
“你胡说什么？”秦小五沉下脸：“那明明是我的血水和汗水，你们这么多人对我施以酷刑，我乃血肉之躯，自然是血汗横流。”
“血汗？”小细蚜不服气地伸长了脖子用力嗅自己身上：“那我身上为什么有尿骚味儿？”
“你……我怎么知道你身上为什么有尿骚味儿。没准儿是你自个儿尿的呢。你个小屁娃儿，毛都没长全，尿裤子也不奇怪。”秦小五吹胡子瞪眼，咬紧牙关，照死不认。
“我才不会尿裤子。我们的尿都有火油味。”小细蚜昂着脑袋，寸步不让。
“那个，咳咳咳。”还好此时火莽君站出来解围，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秦先生说是血汗就是血汗，小细蚜，一定是你弄错了。”说完，他面向秦小五，微微笑道：“这孩子年纪小，秦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他这一回吧，他以后一定不敢这么做了。”
“是啊，是啊。请秦先生饶了小细蚜吧。”众人纷纷下跪求情。
秦小五既得了台阶，赶紧顺阶而下，立刻装腔作势道：“好，念在火莽君和大家都为你求情，你又小小年纪，也是初犯，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不过……这个，你爹说的事急从权不是这么个意思，男孩子绝不能这么打架，知道吗？”
“那该怎么打？”小细蚜倒是聪明好学，张口就问。
“什么怎么打？打不过就不要打，回去练好了身体和武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打不过硬拼，折了自己的小命，对不起的是你的爹娘和列祖列宗。”秦小五斥声教训。
“哦，知道了。”孩子认真点头。
“先生。”那独臂汉子饱含热泪，跪着向前挪动：“先生大仁大义，请救我一命吧。”
怎么又来了？秦小五眉头一皱：“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不懂医术，怎能给你们解毒呢？”
“先生不懂医术不要紧，我只求您赐一件宝贝。”独臂汉子倒也机灵，换了个说法。
“宝贝？我现在这样，还能有什么宝贝给你们？” 秦小五就差留下辛酸泪了，一身衣衫被他们烫得满是破洞，真比叫花子还要落魄三分，唯一的宝贝命根子也被小西蚜伤得面目全非了。
“求先生赐我口液解毒疗伤。”独臂汉子双手抱拳，大声说道。
“口液？”秦小五怔住了，难以置信：“你是说口，口水？你要我的口水？”
世上居然有人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真是闻所未闻。
“你确定？”秦小五无语。
“求秦先生赐我等口液解毒疗伤。”独臂汉子带着众人再次跪拜磕头，看来是来真的了。
这个，秦小五凝思片刻，倒也不是不可以，一点儿口水而已，又不会伤筋动骨。
“好。”秦小五大步上前：“让我吐哪儿？”
独臂汉子笑呵呵地伸出了残臂：“有劳秦先生了。”
“呃……”秦小五愣在当场，只见这独臂汉子的半边残臂，肉已发黑，腥黄的脓水不断涌出，不时发出腐臭的味道，秦小五只觉得喉间有如翻江倒海，刚靠近一点儿就忍不住干呕起来，不过看着独臂汉子充满殷切渴望的眼神，他还是强压住了心头的恶心，一咬牙，一闭眼，捏紧了鼻子，张开了嘴：啊，呸呸呸呸呸！
一时间，整间地下暗室都回荡着秦小五的“呸呸”声。
“好舒服，太舒服了。”那独臂汉子一脸享受地将秦小五的口水抹匀到每一处腐肉处，顷刻间，残臂上的黑色腐肉颜色慢慢变淡，他揉搓的同时，腐烂的表皮碎屑簌簌落下，肉眼可见地，腥黄的脓水逐渐成了殷红的血水，最后整只残臂的腐肉尽除，黑气散尽。
那位大夫见此赶紧上前为他把脉，一边把一边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神奇，神奇，太神奇了。”
“大夫，他的伤势如何了？”火莽君关切询问。
“启禀主君，这位壮士体内恶毒已清，不日便可痊愈。”大夫恭谨说道。
“你说真的？”秦小五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口水能有这么大的疗效。
“小人以性命担保，千真万确。”
那独臂汉子听后，立刻对着秦小五再次下跪，扑通磕头：“多谢先生不计前嫌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从今以后，我愿做牛为马以报先生大恩。”
“不不不。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不必挂怀。”秦小五仍觉云山雾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难不成凡人的口水对这些妖而言就是救命良药，还是他选的这幅肉身天赋异禀？
“先生，也请救救我们的性命吧。”独臂汉子身后的一大群人对着秦小五高呼拜倒，同时对他投去充满渴求的目光。
那眼神，就好像他秦小五是个千年难见的灵芝蟠桃，只要咬一口就能百毒不侵，长生不死。
娘的，这种感觉可真不好，秦小五打了个寒噤，他可不想这厢才被烙成脆皮五花，那边就被这些妖一人一口分食殆尽，这也太悲催了。
看来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与其等着他们来咬，不如主动放低姿态。
思及此处，他立时满面浮笑，和颜悦色道：“好的。大家别着急，慢慢来，排好队，分果果……哦，不是，大家一个一个来。对了，有水吗？先给我一口水润润喉吧。”
“来人，上水。”火莽君下令。
一人递上一口大海碗，秦小五接过，咕嘟咕嘟仰头一气灌下，然后站起身来，走向一个个对着他露出各处疮伤腐肉的人。
这些伤，有的在背部，有的在腹肚、有的在肩部，有的在手脚、有的在臂腿，对于这些，秦小五都可等同视之，同等施救，所谓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他秦小五虽然祖上祖下几辈子都没做过医师，但解救百姓于危难的侠义之心可是从未含糊的。
只不过，有些伤口所处的部位，真的是很尴尬，也很让人为难，可以说一言难尽。
比方说，眼前这个两瓣儿桃中的一个洞眼。
秦小五真的是迟迟下不去嘴，心中咬牙切齿：这该死的臭毒蚍到底长没长眼睛？为什么偏偏咬着这个位置？还对的这么准？
“秦先生，实在是对不住您了。我……”那人捂着脸，自己都觉得很丢脸。
“啊，那个，没关系，没关系。伤口嘛，都是一样的。没关系。”秦小五呵呵笑道，闭上了眼睛，慢慢靠近那个洞眼。
“啊……”他刚张开口，深呼吸，就听见“噗……”的一声响，登时四下安静如鸡，所有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