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三)

    林越这一觉睡的很安稳,身边弥漫着层层不断的檀香。

    待她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林越穿上鞋子,推开木门。

    院落空空荡荡,李扶衣不在。

    虽然知道他总归要走。

    可真到了这一天,林越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林越抹了抹眼角,嘀咕道,“爱走就走。”

    这人竟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可恶!

    林越正欲关上房门,视线猝不及防的闯入一抹白色的身影。

    林越愣愣的站在木门前。

    是李扶衣。

    李扶衣没走。

    似是感受到了林越的气息,李扶衣轻声说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起来的?”

    林越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湿润,“你去哪了?”

    李扶衣没答话,他扶着林越走进房间让她倚靠在床头。紧接着他从衣袖中拿出一鼓鼓囊囊的荷包。

    李扶衣说,“去赚钱了。”

    用得着你个半瞎出去赚钱!

    林越哼道,“赚了多少?”

    李扶衣沉思着嗯了一声,说道,“春水街有魔物作祟。我帮他们除邪祟,一只五两银子。”

    林越额角抽了抽,她倒忘了,李扶衣是修仙人。

    林越问:“那你,除了几只邪祟?”

    “十只。”

    一只五两银子,十只就是五十两。

    李扶衣继续说道,“这些钱足够你在桃花岛的日常开销了,你以后晚上就不用再出去做活了。我们可以一起帮王大娘扎兔子灯,今早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塞给了我一罐蜜饯。”

    李扶衣将蜜饯化在手中,他说,“阿梨,王大娘说你最喜欢吃蜜饯了。”

    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落入少年拿着蜜饯的手上。

    泪水是热的。

    少年的手好像被烫了一下。

    他神情一顿,声音有些慌乱,“阿梨,你怎么哭了?”

    林越仰着头,伸手抹掉了泪珠,她倔强道:“谁哭了,我才没哭。”

    说着就伸手去拿李扶衣手里的蜜饯,一把塞到了嘴里。

    入嘴的那一瞬间,蜜饯逐渐在嘴里化开,分泌的甜味刺激着味蕾,久久不散。

    李扶衣也不拆穿她,他宠溺的笑了笑:“那就是小狸猫流口水了。”

    林越装作听不懂,一下一下嚼着口中的蜜饯。

    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林越突然攥住李扶衣的手,神色有些担忧。“昨夜那个...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昨夜被恐惧和伤痛占据大脑,林越也没来得及问。

    现在想想依旧觉得害怕。

    男人似乎是着了魔,有些神志不清。

    着魔后的人都会变成这样吗。

    林越的心更恐慌了。

    李扶衣覆上她的手,安慰道:“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来招惹你。”

    林越记得。

    男人被万叶穿身,死不瞑目。

    “那他...是入魔了吗?”林越想问个究竟。

    李扶衣沉思片刻,说,“他是魇魔,但...又算不上是完整的魇魔。”

    林越问,“什么是魇魔?”

    李扶衣耐心给她解释,又怕她听不懂于是便言简意赅说道,“魇魔就是人心里的恶。”

    人心里的恶。

    林越的心一瞬间冷掉了。

    她眼神飘忽,脸色十分不好看。

    如果李扶衣此时能看到的话,一定会问个明白。

    林越故作镇定地扯了扯嘴角,“这样啊。...心里的恶念萌生后便会变成那样吗。”

    “是。”李扶衣微微一笑,“不过你不用担心,你马上就要入学桃花岛,只要你勤学苦练就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到时候我可以”说到这李扶衣顿住了。

    不行。

    现在还不是挑明身份的时候。

    林越好奇的问,“你可以什么?”

    “我可以去桃花岛看你,给你带蜜饯。”李扶衣轻描淡写带了过去,“桃花岛没有魇魔,而且你也可以学习怎样诛杀魇魔。”

    蜜饯从手中掉落,林越抬眸看向李扶衣。

    少年神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她问:“魇魔...都该杀吗?”

    李扶衣微愣,没想到林越会这么问。

    魇魔是恶念,贪婪邪恶,有数不清的人因此丧命,又令多少人剑走偏锋。

    当然该杀。

    李扶衣声音依旧是温柔的,他说,“是。”

    林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吃完嘴里的蜜饯了,她只觉得蜜饯也不甜了。

    很苦。

    苦到她想吐,苦到她恶心。

    李扶衣说魇魔都该杀。

    那是不是等他知道自己也生出心魔生出恶念后,一样会杀了她。

    林越不敢想自己变成魇魔后是什么样子。

    总归一定很丑。

    她见到的第一只魇魔是风不败。

    那人双目猩红,额筋暴涨。

    林越想,自己变成了魇魔会不会也像风不败那样。

    那样丑,那样暴吝。

    她会不会也死于李扶衣的万叶穿心之下。

    不知不觉距离桃花岛入学只剩一天了。

    林越依旧神情恹恹,她近日很少说话。

    李扶衣走到她身边她都不抬一下眼,就这么安静坐着。

    李扶衣也不着急,他想总要给林越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直到林越突然说她不想去桃花岛了。

    李扶衣问她为什么,她只是说自己没那个天赋。

    李扶衣气笑了,“阿梨,入学考试你是第一。如果你说自己没天赋,那么谁还比你更有天赋。”

    他继续说着,“入桃花岛可以学习除魇之术,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林越声色平静,“你不也没入桃花岛吗,我看你诛杀魇魔时也很得心应手。”

    桃花岛首席弟子·李扶衣:“......”

    片刻过后,李扶衣叹了口气,“如果我是桃花岛的弟子,你会为了我去参加外门弟子试炼吗?”

    闻言,林越抬眸看向李扶衣。

    她在心里问自己,会吗?

    应该是不会。

    她也应该庆幸,李扶衣不是桃花岛弟子。

    那样只会让她更痛苦。

    也会让李扶衣痛苦。

    口中罪大恶极的魇魔就在自己身边,还与他同吃同睡,片刻不离,换谁都接受不了。

    林越选择不答话。

    她只是说累了,要去休息。

    说是去休息,其实也不过就是躺在床上,眼睛看着房顶发呆。

    李扶衣深知现在不能去刺激她,以免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于是他便下山了,想着去给林越买点蜜饯果子。

    王大娘送的蜜饯也吃得差不多了。

    再不续上,小狸猫又要流口水了。

    说不定小狸猫吃了甜的东西,就不会整天神色恹恹的。

    而林越躺在床上想,或许自己该走了。

    是该走了。

    还有一年,那魔就会找上门来。

    她还没出去看看母亲口中的万千世界。

    她没去过积雪不化的苍茫山,也没看过天连水尾水连天的北冥海,更没有见过雾锁山头山锁雾的云雾山。

    她与心魔抗衡的这么多年从没好好的生活过。

    她轻声说,“我走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同谁讲。

    另一边,李扶衣站在春水街上,屏息凝神环顾着四周。

    春水街混入了魇魔。

    大乘期的灵力将春水街周围布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凡过往之处皆掀起一阵刺人的寒意,那是布阵人的杀心。

    就在刚刚,药铺老板突然狰狞暴怒,连杀好几个人后暴毙身亡。

    再次期间凡是在药铺买药的人一个都没能幸免。

    要么就是被药铺老板虐杀,要么就是被魇魔附体吸取精魄。

    魇魔面对不想附身的宿主便会吸取他的精魄为自己所用。

    这种魇魔一般都是修为高深的人生出来的。

    有过强大的宿主后很难再看上修为低下的凡人。

    可也有的魇魔并不忌讳这个,只要能附身,不论是凡人亦或者飞禽走兽他都会寄生。

    药铺老板身上寄生的魇魔就属于第二种。

    过往热热闹闹的春水街此时已空无一人。

    李扶衣侧目看向躺在地上的妇人。

    她的精魄已被吸食干净,变的干干瘪瘪,犹如一段枯木。

    是卖兔子灯的王大娘。

    李扶衣轻挥衣袖,一道蓝色的灵力注入王大娘识海。随着灵力注入的瞬间,王大年尸身也如袅袅炊烟般消散。

    王大娘是个命苦的老妇人。

    她幼时丧父丧母,被拐卖到春水街卖给了比她大十岁的屠夫,屠夫是个老实人,买下王大娘也只是把她当孩子养。

    后来王大娘长大了,觉得屠夫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便嫁给他了,夫妻二人恩爱,生下了两个大胖小子。

    王大娘原以为日子能这么平平稳稳的过下去,夫妻和睦,孩子可爱。

    直到后来后来屠夫为了保护他们娘仨死于魔修之手,屠夫死后的次年两个儿子也没了,死于一场瘟疫。

    丧父丧母,丧父丧子。

    她一生都在颠沛流离,却从没倒下,她依旧热爱生活。

    她会扎兔子灯,扎出来的兔子灯仿若活物,栩栩如生,在春水街没人比得上她。

    王大娘死的很惨,尸身都不是完整的。

    将她的尸身化作云雾,是李扶衣能给她最后的体面了。

    魇魔极其狡猾,而且只要他们寄生于人的识海是没办法马上察觉到的。加上春水街的人很多,也因此让他们钻了空子。

    不过,总有那么几只魇魔居高自傲,看不上凡人的肉身。

    那么,这就好办了。

    李扶衣凉薄的勾起唇角。

    下一刻,漫天花雨从四面八方而来,花雨如瀑布般汹涌倾泻而下,并于半空之中凝出数千根花针,在大乘期灵力的加持下散落于春水街每个角落。

    穿破天际的嘶鸣连绵不绝。

    布在春水街外围的透明屏障也在魇魔被除尽的同时嘭的一声散开,屏障散开的同时化作一场烟雨淅淅沥沥的往下落。

    残存的魔气全都被雨水浇了个湮灭。

    春水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

    然而,李扶衣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少女撑着油纸伞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目睹了这场烟雨。

    三月春水映梨花。

    一如遇见你时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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