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季和绿桃子

    桃花村不依山,只傍水,坐落在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深处,村里有一百来户人家。得名桃花村,是因村中心有三株千年老桃树。老桃树的确很古老了,看过一千多年的人世兴衰,依旧会在春天开出一树粉云一样的花,只是不大结果,结了也多小而苦涩。

    没人希求它们结果。桃花村人多将它们看做辟邪之物和姻缘树。用砖石细心地将三株老树围住保护起来。

    经常也会有外村镇的人来看,在枝上系根红绳祈求姻缘,顺便给桃树下的土地庙烧柱香。

    桃花村平平无奇,名不见经传,近几年因县里大肆发展旅游业,沾三株老桃树的光,也得了点好处,基础设施方面得到补助,修葺一新,交通便利,宜居不少,有往旅游乡镇发展的趋势。

    来村里看树的外地人肉眼可见地增多。但这主要集中在桃花盛开的三四月份。

    冬季,只剩光秃秃枝干的桃树不大吸引人。

    温如华和桃盛景在县里忙石材生意,桃理绿打车回的桃花村。她家在村头,是栋装潢复古的三层带院小洋楼,占地差不多五百平。

    平时胡同口处总会聚着一群邻居,一边做事,一边闲聊。现在下午三点多钟,还不到晚饭时间,但没有一个人。或许是天太冷的缘故。乡下形不成热岛效应,也没有暖气,冷是实实在在能浸入骨头里的。

    桃理绿没见有人,松口气的同时,也起了些疑惑。她推着行李箱走进家门。院中还有一大半阳光,她爷爷桃良翁,一个清瘦有神的七十六岁老头儿,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戴着老花镜,手里拿了本书看。

    桃理绿打过招呼,感觉家里再没有人,问:“爷,我奶呢?”

    “她去村里边看人拍戏了。厨房你奶炖的有排骨,你去热热吃。”

    “我不饿。一会儿再吃。拍戏?还是唱戏?我没听到有动静啊?”

    象省的豫剧剧团比较多,结婚或者有什么喜事可以请剧团来唱,闲着无事的老年人多会去听。

    “不是唱戏,是拍戏,就你看的电影,拍那种东西。”

    桃理绿睁大眼睛,感觉不太真实,她们这个地球旮旯里的小村庄竟然有一天也能成为电影背景。她油然生出一种何德何能的疑问。

    “大概是看上咱们村老桃树了。半个多月前,乡长应该还有县里的人,我不认识,领着十几辆车,小轿车,大巴都有,呼啦啦地,一下子来了百十多个人,带着不少拍电影的东西。现在人都在村里人家住着。村长要求咱好好款待,说电影要是拍好了,就能吸引更多的游客,对村里好处很大。还帮他们找了席面师傅,每天换着花样做菜,当财神爷似的供着,不能拿眼看。”

    这很符合象省乡下人的待客之道和处事作风,桃理绿不置可否,她关心的是:“咱家也住人了吗?”

    “没住。有人看上了。我没同意。你这不是要回来了嘛!咱又不差那几个钱。”

    桃理绿放下心:“我说外面怎么没有人。爷爷,你知道他们拍什么电影吗?”

    “你叔告诉我叫桃童,桃花桃,小儿童。你想去看吗?就在老桃树南边的旧房子那儿。他们不让人靠太近。你去了也看不到什么。”

    桃理绿没听说过,决定一会搜一下看看,毕竟和她村子有关。

    她又问桃良翁:“你去看过了?”

    “我好奇嘛,瞅了两眼。你奶她是有空就去,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你去不去?”

    “我不去。坐车坐的腰酸背痛,我先去楼上歇会儿。”

    “别忘了一会儿下来吃饭。”

    “知道了。”

    房子坐北朝南,桃理绿的房间在三楼西侧,挨着一片杨树林。她放好行李,打开空调,换过衣服,趴到床上,点出浏览器,输入“电影桃童”四个字。

    搜索结果完全令人意想不到。

    主演栏中有个异常熟悉的名字。桃理绿微顿一下,终还是点开看有没有电影故事的介绍。

    内容只有一个梗概,是个扑朔迷离的悬疑凶杀故事,可能是复仇,也可能是真的闹鬼,背景为民国,会融入不少民俗。

    吸引力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大。重点要看导演怎么罗织框架结构和拍摄细节,这两点过关,演员演技给力的话,或许能大卖。

    桃理绿下意识想着,但在瞄到导演名字时,她停止这个想法,很自然地转为期待。

    导演高非,是个细节控和逻辑怪,有过两部大卖的悬疑惊悚电影,口碑还不错。是可以期待一下。

    季越白能和高非合作,成为主演,貌似资源还不错。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在捧他。

    桃理绿没看过季越白的任何一部作品,不了解他演技的真实水准。她想到火车上他脱手行李箱的一系列表现,或许,是过关的。

    他现在好像有一部男二电视剧,两部电影,一主角,一男二,共三部影视作品,都是青春校园题材。不多,但名声已经起来,小有流量。

    桃理绿想要看的话,很容易,只要打开视频软件,她打开了,选择重刷禁闭岛。

    吃过晚饭,桃理绿放着音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边走边仰望漫天寒星,为此还特意戴上了眼镜。她脑子里划过一个想法。

    不知道他们晚上拍不拍戏?应该会有夜戏吧。

    季越白不会知道这是她的村子,她不出门就绝不会遇到他。这一点对于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只要有网络手机,她居家一年也不会想念外面风景。拍摄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且应不止桃花村这一个场景。

    其实,她现在对季越白的感官,已经不再是面对一座压抑令人无法呼吸无法攀越的大山。

    他可能仍然是山,但是山体藏于地平线之下的山,平易近人的山,能够沟通的山。

    只要能沟通,恐惧感会立减一半。

    旧的去了,便会有新的装填占据。取代大部分不解和恐惧的是迷茫,一种拿不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心态。抵触和排斥也不再强烈。

    所以,她和季越白的交流姿态一直很被动。让他买彩票大概是她唯一主动的一次。

    与人交际,还真是麻烦。桃理绿看着繁密星空,脑子里装满麻烦。

    或许,也可以选择顺其自然。

    躺进阳光气息满满的被窝,桃理绿给王博雅发消息,问她实习新进展。

    王博雅没回。桃理绿翻朋友圈看,她已经积累两天的量没看。她微信好友不满二十,只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对发朋友圈保有兴趣,不到三分钟便能翻完。

    她通常只是看看,不会留下任何足迹。

    她没有对季越白设置任何东西。所以,往下翻时,出现一个发表了内容的月季少年头像用户很正常。

    时间是两天前,没有文字,只有三幅图片,三株老桃树的照片,特意挑选了角度拍摄。

    构图方面合格,水平还不错。桃理绿下意识地评价,这是她学摄影的后遗症,在绘画方面也是如此。她只是在心里过一下,想想,不会道之与人。

    有一张照片把土地庙囊括了进去。庙长宽高皆为一米多,青瓦白墙,古建筑风格,庙内放着土地公和土地婆的彩绘泥像,和两个红衣绿衣童子。两侧的字联是八个大字:大地福来,万物润生。匾额上是“桃花村土地正庙”七个黑体字。季越白的照片拍摄的很清晰,没有遗漏一个字。

    对于桃花村村民来说,他这是明示自己在桃花村。桃理绿也是村民一员。

    她看着图片,油然生出一种担忧。这种担忧存在与否取决于季越白对她到底是何态度。

    如果他只是当她是他生命中的一个亏欠者,还完即可断掉联系,那么她没有任何表示应该无碍。

    如果他当她是朋友,那么——

    桃理绿停止往下想,应该不存在这种可能,所以,也无碍。

    担忧很快从她心海中消退殆尽。她可以当做没看到。这么想着,她顿时轻松不少。

    她打开网盘,找到自己下载的图书资源,开始读兰陵笑笑生所著的奇书,毕竟文史不分家,这是她给自己布置的寒假任务,以期从古书中窥见古人的衣食住行,思想性情,看看他们与现在的人究竟有什么分别。

    差不多一个小时,九点二十三分,王博雅回复消息,说是之前忙着看资料。

    桃理绿退出网盘和王博雅聊了一会儿,想到她很擅长处理和保持人际关系,交过的朋友从来不会丢。

    她的麻烦和难题对于王博雅来说应该是能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她也许能够告诉她正确答案和做法。

    这么想着,桃理绿给王博雅发过去一句话。

    “博雅,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人际交往方面的,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

    “你说呀,我看看。”

    桃理绿在脑海里组织好措辞,发过去:“是关于季越白的。我们现在两清了。但偶尔还会遇到。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对待他才算正常。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啊?是当做陌生人吗?”

    “这个也要看对方的态度吧。他什么表现?”

    桃理绿想想:“挺友好的,看起来。但这应该是他觉得自己还欠着我。可我觉得他还清了。我以为他也可以用两不相欠的态度对待我了,这样才公平。可是他这人有些固执,不怎么听。你还记得他的道歉声明吧。他非要单方面遵守。你学心理学,应该了解抑郁症这种病,它可能会跟随人的一生。他这种行为,如果他是个真君子的话,无异于是自戴枷锁。所以,我有些困扰,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打消这种念头啊?”

    不知不觉间,桃理绿的问题变了。

    “具体怎么做,要看你对他有什么希求。桃子,你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吗?”

    桃理绿回:“没有。没什么希求。像高中那样,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行的独木桥那种状态最好。”

    “这样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履行他的约定,给他个心安,让他明白有些事情单非人力可为,让他自己主动放弃。反正,你给过他机会,他也尝试过了,他或许还能减轻一些负罪感。”

    “嗯。我再想想。他现在正在我们村子里拍电影,桃童。之前发了朋友圈,我今天回到家才看到。”

    “这么巧啊!你去看了吗?”

    “没。我就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才想着问问你。”

    “心理学层面,人的愿望得到满足就不会再惦记。我说的你可以尝试一下。”

    “好。”

    “我还没见过人拍电影。如果你去看了,跟我讲讲。”

    “这个,大概不太能看到。我爷爷说他们不会让人太靠近。”

    “好吧。”

    从回家到腊月二十三,桃理绿没迈出家门一步,但对于《桃童》的拍摄状况多少还是了解到一些,从她奶奶袁兰勤口中。比如,村子里谁当群演了,谁家娃被选去唱歌了,小脸儿涂的和纸人一样白,谁和哪个明星合照了,诸如此类。

    有时剧组制造出的声响过大,她也能听到。比如,二十一日晚饭过后,六点多钟,响了好一阵鞭炮声和呜呜咽咽的哀乐声。当时她爷奶还以为村里有谁去世。这么想的应该不止他们一家。

    这算不上忌讳,每逢有老人熬不过寒冬辞世,穿透力极强的哀乐声便会响彻村子。是通知也是送别。乡下人多习以为常,完全消化为生活的一部分。

    临近年关,外出务工工作学习的乡里人陆续返家,加上桃童剧组的人,县里乡里负责协助拍摄的公务人员,别的乡镇前来工作外加看热闹的人,这大概是桃花村存在至今人气最旺盛的一个时段,也是年味最浓的一个时段。

    桃理绿足不出户也充分感受到了这种热闹,哪怕天气越来越冷,温度越来越低,绕村而过的河水结了手掌竖着放那么厚的冰,都不能削减掉分毫。

    她当然没有出去看冰,是听桃盛景说的。今天小年,温如华二人昨天也停了生意,回到乡下家里,开始置办张罗年货。

    桃理绿想到自己的月季树。今年过于冷了。它会不会被冻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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