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季和绿桃子

    桃理绿过八点才醒,洗漱,吃过自制的简易早饭,时间到达八点五十六分。

    王博雅七点多回复了她消息,说是昨晚通宵了。她现在应该在补觉。桃理绿没打扰她。

    季越白一直没联系她。也不清楚他是好了,还是更严重了。

    桃理绿犹豫两三分钟,发过去一条消息。

    “你醒了吗?烧退了吗?”

    发过去后,她决定等五分钟,没收到回复,就去敲对面的门。她没养过宠物,只养过一株月季树,养得很用心,像小王子对待他的玫瑰。

    现在,桃理绿觉得季越白仿佛成了她的月季树,生了几个虫子,牵动着她的心绪,不彻底给他除干净就无法安心。

    漫长的两分钟过去,桃理绿收到一条回复,来自于季越白。

    “已经退了。在图书馆。晚上回去还你体温计。多谢你昨晚的照顾。改天谢你。”

    “退了就好。谢就不用了。”

    季越白没再回复,桃理绿心里陡然又添一条负担,她希望季越白不要固执地非得感谢她,两人回归之前那样的关系就挺好。

    桃理绿在住所复习一上午,下午看了两小时专业方面的闲书,感觉脑子里再装不进新东西才停下。她走到窗前,那里放着她的画架,掀开白色遮盖布,浓重不一的灰色白色黑色穿过她的眼睛卷进她的脑海。

    它们是风。看不到形状,来自四面八方的黑色的风,掠着一个白色的影子,飞在铅灰色的天空之下,海面一样起伏晃动的黑色森林之上,飞往灰色的漩涡混沌处。

    自精神出问题后,桃理绿每晚都会做梦,多数都会记不住,能记住的,让她醒来良久还能印象深刻的,是几个固定的主题和类型。

    黑色冰寒的风在黑暗中裹挟着她飞往未知的无尽处是其中一种。

    在一切都是黑色的梦中,桃理绿能看出风是黑色的,能感受到它们强大的吹力和托举之力,也能真实感受到它们的寒冷和荒凉。她自己也是黑色的,横躺在半空中,黑色的树林顶端,和黑色的风一起飞,不知道会被送往何处。

    在现实中,桃理绿画过无数次,除了浓重不一层次分明的黑,别无他物。没有她。没有风。没有森林。灰色和白色是她最终的取巧和折中。

    但她对成果不太满意。她想要揭示表达的东西完全没有出来。连差强人意的水准都没达到。

    桃理绿对于准确还原出梦境没有抱着任何功利想法,她只是想要复现出来,想要完美。因为见识过,她清楚地知道差距有多大。

    还远远不够。

    这幅画已经没有更改的余地和必要。是幅废稿。

    桃理绿有些心累地拿下画,两手放在画纸的中间位置,整个人停顿一会儿,卡壳一样。最终,她的手还是没有撕下去,重新换了位置,把画卷起来,拿细绳系住,放在了书架顶端。

    脑子容量和精力用尽之后,桃理绿用看电影来打发时间,她选了一部国外喜剧片。

    看半小时左右,眼皮有些沉重,人物的对话和行为逐渐丧失含义,桃理绿关闭视频,合上了眼睛。

    敲门声有些烦人。

    桃理绿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满眼黑暗,适应几秒钟,映着窗外隐约的光亮能依稀看出些事物的轮廓。她的意识也随着颇有耐心的敲门声彻底回归到正常范围。

    桃理绿掀开身上薄毯,从沙发上起身,拿手机照着穿上拖鞋,用手揉了揉脸和眼睛,抓顺头发,快速走到门边,她不想开灯,便也没有开灯。

    门外有光线,桃理绿从猫眼处分辨出是季越白,穿着白色卫衣,黑色休闲裤,一副家居打扮。应该是来还她体温计的。她又理下头发,感觉不乱,随后打开门。

    季越白比她高出二十厘米,看人的目光自然是从上往下,垂着眼睛,带些俯视的意味。

    桃理绿感觉他垂着的目光在看到她时,迅速往上移了些,有些被惊到的样子,想着大概是她突然开门出乎他的意料,见他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道:“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你敲很长时间了吗?”

    “没有。刚一会儿。”季越白说着把体温计递给桃理绿。

    桃理绿接过,关心了一句:“今天没有再烧吧?”

    “烧了,不过温度不高,你的药很有用。”

    “有用就好。体温计你买新的了吗?”

    “买了。改天再谢你。我先回去了。”

    “你不用非得谢我。”桃理绿浑身都是拒绝之意,很明显,“我做的都是小事儿。”

    季越白停下脚步,看着桃理绿明显刚睡醒的眼睛:“如果不是我,是其他人,你帮了他,他要感谢你,你会像这样拒绝吗?”

    桃理绿没有答案,心念微动,拿刘瑾玉代入想了一下,刘瑾玉要感谢她的话她应该不会拒绝。所以,她为什么要拒绝季越白?

    大概可能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在排斥与他的关系继续向前延伸。

    桃理绿心中有了答案,但她没有说出口,坦然地告诉季越白。毕竟,这个答案听起来有些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和自作多情。

    季越白却是似乎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视线从桃理绿面上移开,眸光清凌沉然。

    “你要叫外卖,下楼拿,我不想被吵到。”

    桃理绿目送季越白进入701,在他之后也关上房门,心里却有些不安,她似乎把他惹生气了。不然也不会说那最后一句话。因为她一向是下楼拿外卖,没让人送上来过,没有吵到他的机会。他这个要求有些奇怪。应该是生气的缘故。

    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她打开灯,适应完光线,走到沙发前放□□温计,坐下,把注意力专注在手机上,已经六点三十七分,睡了三个多小时。她输入密码打开手机,看有没有未读消息。

    有两个未接来电,皆来自于七八分钟前的季越白。早上联系过他之后,桃理绿又把手机重新设置成静音模式。刚刚在门外他没有说打过电话,还说只敲了一会儿门。从电话方面来看,他喊醒她,大约费时五分钟。

    原来他是这种性格吗?

    桃理绿稍微想一下便抛之脑后,没再允许自己再联想下去。她起身,到盥洗室洗脸,看到镜子中自己的形象后,整个人猛然一惊,手快速捂住胸口,僵在了原地。

    像一只等待凌迟的烧鹅。

    她是睡懵了,脑子习以为常,竟然一直没发觉。

    尴尬和羞耻爬上桃理绿的面颊和耳际,热腾腾的。她没敢再看镜子,快速走出盥洗室回到房间,脱掉上衣,穿上胸衣,又重新找了一件领口收的很小的圆领睡衣换上。

    意图抹掉证据,覆盖记忆,自欺欺人。

    放假之前绝对不要再碰到季越白,桃理绿脑中一时间只有这一个深重且迫切的愿望和要求。寒假过后,时间一长,这件事应该就会彻底揭过去。

    至于季越白是否留意到?她想到他上移的目光和最后的话。

    那句话应该是一个委婉的善意的提醒吧。

    桃理绿想说脏话。

    还真……尴尬。

    就当他没发现吧。就当他没发现。

    桃理绿持续性地给自己洗脑。三天下来只成功了四成。剩下的六成现实会化作各种各样的看客和声音,揶揄她,挤兑她,嘲笑她。

    蠢。

    这个尴尬的新乌龙正在桃理绿的心中逐渐成长为一根新刺。她希望它没有发生。

    因为这件事,桃理绿上下楼,进出公寓,都是来去匆匆,唯恐遇到季越白。

    好在,在那之后,直到桃理绿完成七科考试,正式结束大一上的学习生活,打车赶往永春火车站,两人都没有再遇到。

    在火车上更不可能遇到,如果遇到,她绝对可以去买彩票。桃理绿玩笑性质地想。

    桃理绿只抢到了特快列车的硬座票,学生票半价,只用99元钱就可以穿越近两千公里到达关川,但时间也长,要近二十个小时。桃理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想看看永春到象省的沿途风景。她觉得自己需要多看一些东西。

    车站大厅内几乎六成都是学生,前往各地的旅客来来往往,熙攘如水流,座椅几乎被占尽。桃理绿要坐的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到,她在远离5号检票口的地方寻个位置坐下,戴上耳机,听轻音乐发呆。

    下午一点二十分,时间差不多,桃理绿推着行李箱到检票口排队,和她一起动的有不少人,其中有一个身影过分出挑显眼,黑色羽绒服,米色围巾,松鹤风姿,清白雅正。

    虽然戴着棒球帽和口罩,桃理绿还是远远认出了季越白。因为要看检票口和列车到达时间,她在车站一直戴着眼镜,没有看人的习惯,以至于此时才看到他。

    季越白没有往她的方向看过,应该没发现她。桃理绿磨蹭着不动。他是关川人,此时动身,极大可能与她是同一列车。果然,他去了她也要去的5号检票口。

    等又排了一些人,桃理绿才加入队伍。她有些疑惑,凭季越白的经济能力为什么没有选择飞机和动车。但这不关她的事。

    拉开距离后,桃理绿略略放下不少心,她是硬座,与季越白绝对不会同一车厢。

    列车到达,检票,进站,拉着行李箱跟着人流上上下下,终于进入十三号车厢。

    桃理绿的座位号是59,她跟在人后,看着提示数字,最终停在了季越白面前。他已经摘掉口罩,光明正大地露着脸。完全无视周围打量的眼光和窃窃议论声。

    看样子他是58号。

    他身边的59号已经坐了人。一个神情异常激动亢奋的女生。

    桃理绿深深地怀疑自己可能是在做梦,然后在梦中走错了车厢。她又翻看自己的车票,是13号车厢59座。

    季越白本来在看手机,发觉有人停在身前,抬起头,看到查看车票的桃理绿,瞳孔一瞬间放大,像夜间亮亮的猫眼。

    桃理绿看他似乎很惊讶,想起之前的事,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不得不打招呼:“真巧。那个,这是几号车厢?”

    季越白的惊讶已经全然退去,视线在桃理绿的银框眼镜上停留一瞬,道:“13号。你几号?”

    “我也13。”桃理绿说完看向那个女生,“你好,我是59号。”

    “我97,咱们换位置吧。都是同一车厢。我是他的粉丝,看样子你也认识,拜托你了!”女生没有离开让出座位的意思,反而用撒娇的口吻请求桃理绿。

    不用20个小时一直坐在季越白身边对桃理绿来说是件好事,她此时不介意女生道德绑架式的霸道,问:“97号是吗?”

    女生眼睛灯泡一样,闪闪发光,笑道:“对。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桃理绿也对她微微一笑:“没事。”又看向季越白,“我去后面坐。”毕竟认识,还是得说些话以示告别之意吧。不然会被说不礼貌。虽然在同一车厢。

    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问题,推着行李箱要往后面走。

    但季越白突然起身,手很自然地握住她行李箱一侧的拉杆,俯视59号座位上的女生:“我不想上新闻,被说支持粉丝强迫别人换座位。你如果真是的话,请回自己的位置。谢谢。”语气很平和,但却没有商量的意味,更像是单方面通知。

    女生有些不可置信,无言片刻,才道:“可我没有强迫她!她同意了!”

    季越白淡淡道:“这要看别人怎么说,媒体怎么写了。你管得住吗?管不住就别做,端正自身,从源头上杜绝。”

    女生神情沮丧,道了歉,拿起东西回了自己座位。

    季越白对桃理绿道:“你先坐下。行礼我帮你放。”

    桃理绿心情有些复杂,季越白的理由很正当,她虽然也可以主动跟别人换座位达成避开他的目的,但,好像有点儿太不给人面子,总归不太好。

    看看自己身后还有一些人,不好挡道,如季越白所言,桃理绿先坐到座椅上,看着他轻巧地把她的行李箱放到架上。里面没放什么东西,不怎么重,她出门时为避免发出大的声响“吵到”季越白,直接拎着进的电梯。

    “谢谢。”

    “没事。”季越白重又坐下,长腿将出口挡得很严实。

    桃理绿感觉自己被他圈在了里面。

    “要出去就说。”

    “嗯。”

    接下来两人没再说话。桃理绿从背包中取出一瓶水放在白色板桌上,把包放在座椅下,拿出手机给桃伏温如华桃盛景发信息,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坐上车。

    三分钟后,列车开始行驶,窗外景色变化速度逐渐增快,无论是建筑还是草木植被,都在皑皑白雪的包围之中。永春的冬天是白色的。

    桃理绿装起手机,右耳戴上耳机,一直看着窗外,看盒子一样的建筑,看利剑一样的树木枝干。

    树木枝条被强风梳成干练精巧,看上去很科学精密的形态,与她在象省看到的完全是两个风格。象省的树,枝干多是粗糙没有规章,像是胡乱长长。

    有机会,画一下永春的树吧。桃理绿看着它们渐渐升起一个念头。她在学校时每天也都会看到,顶多拍一下,从来没有想过要画。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树上凝固的坚韧向上的精神,看到总会心生羡慕,自惭形秽。

    她不仅现实中在仰望,精神中也在仰望。

    桃理绿一向不画需要她仰望的东西,因为仰望,无法让人表达准确。无论她画什么,准确都是第一要义。她只画自己拥有的。这是她跟随自己爷爷学画之初,他交给她的第一课。她要做的,是自我表达,表达自我。

    桃理绿的画笔,当然要画桃理绿有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试着画一下。或许是因为季越白的态度一如既往,愈发衬的她近二十天的内心挣扎是小题大做,杞人忧天,杯弓蛇影。

    但不管是什么,看到他的态度,桃理绿突然释然了大半内心的在意,油然生出些勇气。

    这些勇气想要突破她的身体化形。所以,桃理绿想要画树,画树的枝干,画树的骨,画树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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