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季和绿桃子

    临近寒假,陆陆续续地结课,嘉大学子开始抢占各个能学习的地方,教室,图书馆,餐厅,都有忙着埋头复习的身影,以待考试周。

    大一的学习任务不重,历史专业,学院大课和校选修课占一半多,多数已经以期末作业或小论文的方式完成考核。

    桃理绿剩下七门课需要考试。她没有去任何一处学习氛围浓厚的地方,只在出租屋复习。刘瑾玉偶尔也会来。到饭点,两人会一起叫外卖。

    “你完全可以买了厨具,自己做着吃。”刘瑾玉道。

    桃理绿笑着回:“我自己一个人,我怕操作不当出事。以后再看吧。”

    文科生的复习主要还是背诵。背了几天,桃理绿和刘瑾玉不免都有些头昏脑胀,一致决定去宏新楼看部电影放松一下,两人选了霍比特人2。

    西幻史诗视效大片,还是很能开阔人眼界的。

    桃理绿的确增长了一些见识,心中还为此高兴。但这份高兴在她走出公寓楼的电梯时,戛然而止,转为惊吓。

    702户,她的房间前,倚门席地坐着一个高大身影,穿着秋季黑色休闲服,交叉着双腿,整个人缩成大大的一团,看上去蔫答答的,有气无力。

    桃理绿认出是季越白后,压下惊讶走近。

    他的头发微微湿着,灯光下闪着些光亮,脸颊发红,原本垫在膝上支撑着,听到动静,已经抬眸看她。眼睛中似乎也有些水汽,给人的感觉湿漉漉的,可怜兮兮。

    隔着一步距离,桃理绿顿住脚步,微微弯着身子,心脏上悬着,问:“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大概是发烧。你有没有体温计。”季越白依旧坐在地上,懒得动,声音有些喑哑。

    桃理绿想他脑子或许烧糊涂了,直接去医院或者点外卖买体温计和药都比等她要好,心下不免生出着急。

    她又走近一些:“你这个样子多长时间了?”

    高烧存在烧坏脑子的可能性。桃理绿难以接受也无法想象季越白变成一个白痴。

    “四五个小时了。”

    季越白的声音比平常软不少,人看着也很乖,像一只好撸的黑猫。桃理绿没见过他这样,心绪新奇而复杂,但她还知道当务之急该做什么。

    “你能起来吗?我有体温计和药。你先量一□□温,要是很高就去医院。”

    季越白微微仰头对上桃理绿的眼睛:“我浑身骨头疼。不想动。你拿出来我量吧。”

    可你堵在门前,我进不去。

    桃理绿心里想着,没说出来。

    应该是真的很严重,基本判断力都没了。

    桃理绿不敢再耽误,俯身双手架住他的左胳膊,用力往上提:“你先起来。我好进屋给你拿。”

    季越白不动,皱起清白好看的五官,语气依旧很软:“别拽。浑身疼。”

    桃理绿闻言立马放下他的胳膊:“你自己站起来。”

    季越白像尊石像,不动,仰头看着桃理绿。

    桃理绿不禁生出些挫败感。但还是决定再劝说一下,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上楼找人帮忙。

    她微微俯身,直视季越白的眼睛,语气很温和:“你听话。先站起来。吃了药就不疼了。”

    季越白的目光从桃理绿面上移到垂到他眼前的黑色长直发上,又移到她的面上,缓缓直起上半身,把手伸给桃理绿:“你拉我。我没有力气。”

    刚才不让她拽,现在又让她拉,但他烧着,脑子不怎么清明,桃理绿很好心地决定这回不同他计较,伸手欲再次扶住季越白的胳膊。

    原本停在空中,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突然动作,灵巧迂回握住了那只奔向他小臂的手。

    桃理绿一时间是又惊又烫,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响彻自己耳边。季越白的手掌很大,几乎完全包裹住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与她掌心的一部分相贴,由于高烧的缘故,烫得令人心惊。

    胳膊上传来力道,桃理绿感受到,没有甩开那只手,用力把他的主人拉了起来。两人在纵向上平行后,距离一下子缩进不少,男性特质和气息随着草木清香一起从上方俯压而来,桃理绿感到不自在,往后退开一步。

    但手仍被握着,火热的温度时时刻刻都在流向她的手掌。

    桃理绿试着挣脱,没成功。季越白抓着不放,像是怕被丢弃的小孩。

    “你可以松手了。我要开门。”

    “桃理绿,我放开你,你会不会不再管我?”季越白问,神情很认真。眼中微显严峻之色的光让桃理绿觉得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不管好坏。

    果然,无论生什么病,都会让人变得脆弱。

    桃理绿轻叹一口气:“放心。我不会不管你。你帮过我好几次。我会照顾你恢复到正常的。你别害怕。”

    季越白看着桃理绿安慰人的笑脸,沉默片刻,道:“你想错了。我没害怕。”

    没等到桃理绿回答,他又问:“我看着像是在害怕吗?”

    他似乎莫名在意这一点,桃理绿决定继续发挥善心:“应该是我想错了。我不太擅长理解人的含蓄意图。抱歉。”

    她输入密码,打开门,拉着季越白也进了房间:“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松手吧。”

    季越白松开桃理绿的手。

    桃理绿把手放在背后甩两下,感觉被他握的有些血液不畅。

    “你先坐在沙发上。我去拿体温计和药箱。”

    药箱放在她休息的房间,是温如华给她准备的,没想到第一个用上的人会是季越白。

    季越白这次很听话,完全按照桃理绿的要求做。

    量了体温,39度。

    桃理绿倒吸一口凉气,把水和退烧药放到他面前桌子上。

    “先吃药。没有效果就去医院。”或许是害怕,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强硬。

    季越白看桃理绿一眼,轻道:“嗯。”乖乖吃了药。

    客厅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能用来娱乐的设施,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桃理绿不堪忍受,站在沙发一侧,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刚八点,开口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季越白道。

    这在桃理绿意料之内,毕竟他说自己已经烧了四五个小时。

    “还是得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叫外卖。”

    “没胃口。我不想吃。你不用管我。可以忙自己的事。”

    桃理绿站在原地没动,摆弄一会儿手机又收起。

    季越白坐在沙发上没有玩手机,似乎在发呆神游。

    大概是生病精力不济的缘故,桃理绿想。她看一眼收回目光,道:“你可以躺下,会舒服一些。你要看电影什么的吗?我把电脑拿给你。”

    “你看吗?”季越白看着桃理绿问。

    “我暂时不看。想看可以直接用手机。”

    “哦。我不看。”他又低回脑袋,像一棵蘑菇,把自己种在了墨绿色的沙发上。

    “好吧。”桃理绿道。病人似乎不怎么好伺候。看着还有几分脆弱。但身体上的病痛又不能用语言安慰好。除了让他吃药,桃理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客厅重又恢复安静。

    桃理绿想想,从书架上随手抽一本书,走到L形沙发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难受的话就和我说。别忍着。隔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看药有没有效果。”

    季越白扭头看桃理绿:“麻烦你了。”

    “没事。我之前也麻烦过你。”

    季越白没再回话。

    桃理绿开始翻书。她拿的是黑塞的《荒原狼》,书是好书,对某一类型人的心理,精神和灵魂剖析的很透彻明白。但是,它有些晦涩,需要花费些心神和脑子来读。

    对于桃理绿此时的境遇来说,很不适合。

    一段话,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脑子里没有接收到它想表达的任何思想。

    简直是一种折磨。

    终于,她合上书,站起身,走到季越白身侧:“还是躺着吧。”

    季越白问:“我躺下会让你觉得舒服一些吗?”

    “嗯。”桃理绿如实回答,拿走多余的抱枕,独留下一个浅黄色的让季越白枕脑袋,“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吃下药已经有十几分钟。

    “感觉好了一些。”季越白说着躺下,“我可能会睡一会儿。”

    “嗯。你睡吧。我就在旁边。时间到了会喊你量体温。”

    “好。谢谢。”

    季越白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桃理绿无声地玩着手机,外卖到时,她看看沙发,也不清楚他是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着,又移目看一眼窗前白布遮盖的画架,终于还是轻手轻脚下楼拿外卖去了。上来后,她看季越白一眼,动作没变,仍睡着,应该没吵醒他,便快速移开目光。

    桃理绿是很能非礼勿视的一个人。不该看的,绝对不会细看。比如,季越白的睡颜。

    时间差不多,桃理绿放下手机,看向沙发:“季越白。”

    或许是声音有些小,不足以叫醒他,桃理绿又加了些音量。

    “季越白。”

    沙发上的人依旧睡颜平静,没有回应。

    桃理绿起身,到沙发前,俯视季越白,有呼吸起伏,不会是烧晕过去了吧。她蹲下身体,伸出右手,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放到季越白的额头上,左手贴在自己额上比较。

    他的温度比她要稍高一些,但没有很过分。

    她把左手又移到他的肩膀,正要推晃他,看能不能把他摇醒。

    季越白突然睁开了眼睛,毫无征兆地,清泠泠地看着她。

    桃理绿被吓一跳,手猛然从他肩上移开,身体本能后移,却是撞在了后面桌子上,推动它,发出好大一道声响。

    季越白从沙发上坐起身,见桃理绿往后歪倒,伸手要去扶她。

    不等季越白碰到,桃理绿自己已经稳住身子站起身,右手扶着后背。

    季越白收回手:“撞疼了吗?”

    桌子是有些重量的玻璃长桌。幸运的是没有撞到尖锐的方角。

    桃理绿轻轻揉一下后背又把手垂到身侧:“不怎么疼,一会儿就会好了。我叫不醒你,想着把你摇醒。该量体温了。”

    “你的后背真没事?”季越白皱眉道,面上有些懊恼。

    桃理绿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清楚他的神色针对什么,只道:“真没事。接触面积很大,又有卫衣挡着缓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重又量体温,37度3。虽然还烧着,但不及先前温度吓人了。

    “你先前出了许多汗。应该需要补水。我买了西瓜。吃吗?”桃理绿问。

    “谢谢。”季越白道。

    “意思是要吃吗?”桃理绿不太确定地问。

    “嗯。”

    桃理绿切了半块西瓜,拿了一个铁勺给季越白:“勺子是备用的。我没用过。你要是介意,我可以去你那边拿你的。”

    季越白道:“不用。你不吃吗?”

    “我晚饭吃了很多。暂时吃不下。”

    季越白专注地挖着西瓜吃。

    桃理绿重又做回沙发看手机,给王博雅发的消息,那边一直没回。之前她每次发消息联系,王博雅都会很快回复。她知道自己在被她小心地照顾着。她想,临近元旦,王博雅或许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没有闲暇看手机。

    她发的也不是什么重要消息,只是说去看了霍比特人2,感觉还不错,没有提到季越白丝毫。因为看顾病人的缘故,桃理绿不能静下心神做其他事情,便想着找王博雅说会儿话。

    她又漫无目的地游逛各大语言类论坛,看各种问题和讨论,以期从中见识人类的多样性和可能性,好固定她在人类世界中的锚点。

    桃理绿看了两年多,从网络的大海中确实吸收到一些好的东西,但网络中不怀好意的浪头也很多很高,有一段时间几乎把她打到沉底。

    休学半年左右,是她自我攻击自暴自弃最严重的一个时段。那个时候她只是怀疑自己,还没进行到怀疑世界的地步。

    无论白天,不管黑夜,即便是一只搬送食物的蚂蚁也能让她惶然半天,自愧不如。更不消说,网络上各种光鲜亮丽的颐指气使,功成名就的大行其是。

    对于丢失掉自信的桃理绿来说,它们是一把把刺穿的剑,一根根打压的鞭,附着在文字上,虽然无形,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极为凝结的巨大恐怖,仿佛在她身上安装了GPS,不管她去哪儿,都如影随形地刺她,鞭她。

    让她的心灵和精神愈发破败不堪。

    直至后来,她知道了三个词的含义,孕妇效应,信息茧房,个性化推荐,才有所好转。或许,也有她的怀疑和攻击已经转到对世界存在本身上的缘故。

    桃理绿生命的前十六年像一则简简单单的童话,还是童话的开端。她只是凭着本能顺其自然地活着,基本没遇到过糟心事。

    十六岁的清明节是一道分水岭。此后,她进入到了魔幻现实主义分部,还辅以荒诞幽默。

    反差过大,峰与壑的巨大张力会把人的精神撕扯为两半,或者多瓣儿。

    桃理绿很不幸地中招,那些裂隙,坦诚地说,还没有完全弥合好。

    或许,终其一生,也不能完全愈合。

    但是,桃理绿想,她现在能和一部分裂缝的缔造者如此平和的共处一室。

    是不是说明,她在好转,在痊愈呢?

    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桃理绿。”

    季越白喊她。

    桃理绿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难受吗?”

    “不是。谢谢你买了西瓜,很甜,我感觉好多了。”季越白微微笑着,清雅平和。看上去理智也已全部恢复,脆弱和乖巧再寻不到一丝影子。带着克制意味的距离感也由此产生。

    桃理绿心下微松一口气,听到感谢和夸奖又不自觉地开心:“还有一半,你还要吃吗?”

    “已经够了。很晚了,我回去休息,不打扰你了。”季越白起身,“体温计我能不能先借走用?”

    “可以。退烧药你也拿一些。”桃理绿装好给他,犹豫着道:“那个,有事可以喊我。”

    “谢谢。”

    季越白走到门边,突然又转身,眉目中似藏有深意:“桃理绿,你对人太没有戒备心了。自己一个人独居,最好还是不要让人随便进门,尤其是异性。”

    桃理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好像压根就没想起来要戒备季越白,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好人。

    “我知道。”桃理绿道。类似的话温如华他们交代过她无数遍。今天的季越白是一个意外状况。

    她又补充:“除了你,我只带过一位室友。”

    “你有这个意识就好。”季越白拉开门,“早点休息。”

    “季越白!”

    桃理绿想起之前的疑问,出声喊住他。

    “还有事吗?”

    桃理绿在心底自己给自己打气:“之前热搜的事,你帮我说话,对你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看词条是突然被撤的。”

    季越白听她语速很快地说完,回道:“有一些,不大。已经处理好了。谢谢你关心。”

    他神情平静,看不出曾被什么问题困扰的样子,语气也很令人信服。

    “那就好。”桃理绿放下心,“有事就叫我。”

    “好。”

    季越白回了自己的房子。

    桃理绿换上睡衣,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习惯性地打开微信,虽然她已经在十点的时候给家人道过晚安。

    有一条好友申请。是已经见过两次的头像,出自她画笔之下的月季少年。很明显是季越白。他的验证信息也很合理:我怕万一烧的动不了。号是我手机号。

    他都这么说了,桃理绿再拒绝,实在显得无情。她点添加,发过去自己的手机号和一句话。

    “感觉难受就联系我。”

    过了一会儿,季越白回:“好。谢谢。”

    桃理绿没再继续回复,在通讯录里添加了季越白的联系方式,把手机退出静音模式,音量开到三分之二的位置,熄灯,闭上眼睛,入睡。

    因为心里有事,她睡得不怎么安稳,中间醒过两次,打开手机,看没有来电也没有微信消息,才又重新入睡,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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