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姝姝生病了，重感冒，说起话来带着浓厚的鼻音，所以许徜徉很久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反复去印证一件既成事实的事情，是不是很愚蠢。”
没等到他的回答，谈姝姝就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许徜徉一直没有说话，确实是不太确定，自己该说什么。
他去找谈姝姝的时候，和一对共打一把伞的男女擦肩而过。他老远就认出了那是谈姝姝的妈妈，所以相遇的时候，他用手里的伞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猜，谈姝姝也看见了，甚至在此之前就知道了。
谈姝姝的房间整日关着门，怕打扰她休息，谭辰和谭米这两天安静了许多。
舅妈去送药的时候，她的烧还没退。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直在嘟嘟囔囔。舅妈凑近了去听，才知道她在喊“妈妈”。
倒药的手一抖，几颗药丸抖落到了地上。舅妈蹲下身去捡，忽地鼻头一酸。
张牙舞爪的小孩子也会在脆弱的时候想妈妈，可是她的妈妈不会来。因为在保胎，怕传染了不得了。
“来，姝姝，吃药了，吃了药再睡。”舅妈哄着，像哄自己六岁的小女儿。
谈姝姝在迷迷糊糊中吃了药，脑海里混乱一片。
……
画室像被人打劫了一样，但什么也没少，只断了几个画架，断了许多铅笔。奇怪的是，是集中几个人的东西坏了，更奇怪的是，几个受害者也不追究什么。
许徜徉没来，唐琳玥的兴致便少了许多。空闲的时候，她和旁边的欧阳老师聊天，问起许徜徉为什么会主动来这边给学弟学妹作辅导。
欧阳老师一边评画一边笑，“也是巧啊，之前他带姝姝过来，问那孩子天赋怎么样。后来就说能不能让她跟着我学，但我这不收初中生嘛。他就跟我讲条件，我就说，让他来给我那些文化课糟透了的学生答答疑，他答应了。”
“怎么说都是我赚了，不仅多了个好学生，还赚了个名校生白打工。只要姝姝还在我这学，他寒假就会一起过来。”
唐琳玥跟着老师笑了，但却不是真心。
“今天他怎么没过来。”
“姝姝生病了，发烧，好像还挺严重呢。”
“……”
又是谈姝姝……唐琳玥垂下脑袋，虽然很荒谬，但是……她真的有点嫉妒她。
尤其想到，他们毫无血缘关系。
谈姝姝是在晚上醒来的，房间里黑漆漆、又空荡荡。唯一一束白光，是从两片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的，像是月光，又像是外面那盏孤零零的路灯。
她缓慢地从床上起来，还是晕乎乎的。她踩着拖鞋走到窗边，用力拉开了窗帘，房间立马就亮了，全仰赖那盏路灯。
她不喜欢黑，所以从来不拉窗帘睡觉，可惜没人记得。
胃里翻腾得厉害，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它抗议的声音很大。
手机显示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七分，这个点家里其他人早就睡了。谈姝姝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在厨房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对胃口的东西。她再三思索，想着许云游肯定还没睡，可翻开信息栏，看到许徜徉的聊天框就在许云游下面，她又鬼使神差地点了下面。
就发一条消息，两分钟没回应就撤回，她心想。
——我饿了许徜徉。
眼看着五十三分变成五十四分，她还是急不可耐地撤回了。等她返回再去找许云游的聊天框，消息又弹了出来。
——我在门口等你。
她加快了原本迟缓的动作，胡乱披着羽绒服往外走，出门的时候扣子都还没扣好。她以为她这么快肯定用不了许徜徉等她，但一开门，他手揣口袋，微微弯腰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身上像镀了一层光晕，尤其当他看过来时，还温柔地笑着。
他好看得像一幅画一样。
谈姝姝微微怔愣，直到许云游也屋里走出来。
“走走走，吃宵夜去，我哥请客。”他笑嘻嘻地，拽着谈姝姝就往楼下走。
谈姝姝：“……”
许徜徉跟在他们后面，俨然一副保镖加跟班的模样。
许云游闹着要去吃烤肉，不仅完全不在乎谈姝姝的死活，还让许徜徉又多兼职一个司机，去一家离家老远的烤肉店。
在烤肉店坐下，谈姝姝和许云游面对面，许徜徉坐在她旁边。许云游点菜的空隙，许徜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突然的接触让谈姝姝愣了愣，乖乖坐着一动不动。许徜徉笑她，“生病了倒还挺老实。”边笑边给她扣上了最后那颗扣子。
她想找点话说，“你今天去画室了吗？”
“没有。”许徜徉要了一碗南瓜粥，推到了她面前，“喝点粥吧，先别吃太刺激的。”他其实想说她生病就不该吃烤肉，但现在的年轻人嘛，就喜欢以毒攻毒，他说了也不会听。
谈姝姝喝了一口，觉得乏味得很，“你没去的话，那唐学姐又要失望了。”
“少八卦，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许徜徉不太想跟小孩谈论这种事情。
低头去喝粥的谈姝姝和对面放下菜单的许云游对视了一眼，后者大半夜的异常兴奋，咧着嘴笑问：“琳玥姐还没对你死心啊，哥你真不心动？”
“也不是你该管的！”许徜徉瞪他一眼。
许云游更来劲了，“那我不是得问清楚吗？琳玥姐爱屋及乌，每次见了我都还挺好，还给我买吃的。要你们有点意思，我收收未来嫂子的东西也没什么，那要是没机会，我让人家破费岂不是不太好？”
他难得逻辑清晰。
“你还收人东西？”许徜徉严肃了起来。
许云游赶紧解释，“就碰上会给我买点零食，贵重东西我可没收啊！”
许徜徉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什么都不许收，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许云游面上老实，脚下却在尝试反击。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叨叨，“琳玥姐又漂亮又温柔，这你都不喜欢，那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许徜徉冷冷抬眼，面带威胁。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不问了。”许云游手动封了自己的嘴，还冲不动声色的谈姝姝挑了挑眉。
许徜徉不是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但是没想到他们在琢磨自己。
“那你明天去画室吗？”
食材陆陆续续上了桌，许徜徉一边给他们烤肉一边接话，“去吧，再过个几天我也要开学了，画室应该就只去个两三次了。”
“那明天我也去。”
“你不在家养病？”
谈姝姝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家里好无聊的，我不想待家里。”就算生病了也不想待家里。
许徜徉想起了下雨那天，“那明天晚点去吧，十点。”
“那不是迟到吗？你还带着我迟到呢。”
许徜徉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头，“情有可原为什么不可以，我看起来有那么古板吗？”
谈姝姝盯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没眼看，不值钱，许云游坐在对面如此评价她。
……
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心情还算平和，可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四面静悄悄的，谈姝姝的心情无法控制地下坠。
凌晨两点多回到家，谈姝姝平躺在床上，放松浑身脉络。但与此同时，那些不想去想的东西像猖狂的小鬼，见缝插针般钻入她的脑海。
她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照亮了她苍白的半张脸。她闭着眼睛，了无生气。惶然睁开，又像受到了惊讶一样，胸口不规律的起伏着。
长夜漫漫，她没有睡意。在床上挣扎了半小时后，翻身起来去拿了平板，翻找电视剧、电影、综艺……可她没有丝毫的耐心，每点开一部后没过几分钟又关掉，反反复复、反反复复，越来越躁。
“嘭！”
她重重地将平板甩向床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平板被磕到一个角，屏幕的裂纹从那个角开始向对角蔓延，留下一条蜿蜒的“伤痕”。
谈姝姝愣住了，恍惚中抬起自己颤抖的手，觉得分外陌生。
她眼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现一个血点，接着皮肤像碎裂的电脑屏幕一样撕裂开来，露出可怕又狰狞的伤口。
“啊！”谈姝姝惊慌地从床上滚下来，眼前的一切都瞬间消失了。
都是幻觉。
浓烈的悲伤从心底炸开，眼泪顷刻间模糊了眼睛。谈姝姝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最后跪在床头，趴在床铺上啜泣。
哭什么呢？谈姝姝不知道，就是很难过，难过到眼泪无法抑制，难过到大脑混乱、无法思考……
明明一个小时前她还跟在喜欢的人身边开开心心，可刚刚的快乐像一场梦一样，主角消失后所有浓烈的色彩都黯淡，她困在漆□□仄空间里，任凭自己如何努力，都难以喘息。
她是惶恐的、僵硬的、麻木的……等待黎明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她身上时，她维持半身趴在床铺上的姿势太久，想要动弹，结果却是倒在地板上。她索性躺着，等着自己身体所有的不适都随时间流逝而离开。
谈姝姝想，她大概是病了。
而且，是很早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