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天，欧阳老师在校外的画室便开了，主要是为了服务高三学生。

    许徜徉偶尔会为应欧阳老师的约去给高三学生答疑解惑，他没有固定的时间，但每次都会和唐琳玥碰上。

    谈姝姝原本没有在意，后来才从学姐口中知道，唐琳玥每天都会去画室，自然许徜徉一去就会碰上。

    大家八卦说，唐琳玥学姐是为了许徜徉学长去的，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还没在一起。

    谈姝姝也想知道，所以有一天回家，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她大声问：“你会和你那个同学谈恋爱吗？”

    许徜徉没说话，放慢了踩踏的速度，单手掌握方向，他腾出的另一只手猛地在她头顶一敲。

    “……”谈姝姝捂着自己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许徜徉不想跟她讨论这些，只当她是八卦，没有放在心上。

    ……

    刚回到家谈姝姝就发现自己的耳机落在画室了，其实也不重要，但看着家里两个小孩跑来跑去，又吵又闹，她还是决定回去取一趟。

    画室里都是些学生的画，没什么贵重东西，所以一般不关门。但谈姝姝折回来的时候，没把门推开。

    她绕到窗前，踮脚往里面看去，里面果然还有人在。几个女孩围在一起，背对着谈姝姝这边，她也看不出来她们在做什么。

    可是是因为她们勾肩搭背聊得火热，没听见谈姝姝的敲门声。谈姝姝在窗前来回踱步，发现了自己挂在画架上的耳机。

    她敲了敲窗户，有一个学姐察觉到了，扭头看见她还愣了愣。学姐推了推左右的人，大家齐刷刷转过身，表情各异。谈姝姝觉得很奇怪，她指了指门，但没有人去替她开门。

    僵持片刻，她们盯着谈姝姝左右交谈，最后还是最先看到她的那个学姐朝她走过来，其他人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位置，几个人错开，将身后挡得严严实实。

    学姐过来也不是开门，是开窗，问她干什么。

    “我耳机落下了，就挂那那个。”谈姝姝如实答道，

    离谈姝姝的画架最近的那个人弯了弯腰，取下耳机，将她面前的学姐扔了过来。学姐透过窗户递给她，还催促道：“赶紧回去吧，都几点了。”

    谈姝姝没多想，拿了耳机就走了。拐到楼梯，忽然听见一声喊，没有实际内容。她站了一会儿，把缠好的耳机放回口袋，放轻了脚步，靠墙弓着身子往回走。

    她打开手机摄像头，攀着墙壁起身，镜头和她的眼睛一起将画室里的场面记录。她重重地拍了两下窗，里面的人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回头，她们身后的人没被遮住，一个女孩蜷缩着，上衣被扒开，露出胸罩，身上是五颜六色的颜料。

    发现她在摄像，几个人齐刷刷跑出来，直奔谈姝姝而来，嘴里还骂骂咧咧，“把视频删了，你个**”话脏得很。

    谈姝姝也有几分害怕，不自觉后退了半步，但面上没有露怯，“谁告诉我录视频了，我在跟人打视频，他有没有录屏我就不知道了。”

    “你***……”没一个能听的字。

    她们逼近，谈姝姝冷着脸，“你们的脸我已经拍下来了，我要是受一点伤，马上就有人能找到你们。”

    想要教训她的那三个人顿住了脚步，互相看了几眼，朝还在画室里的两个人招了招手。

    之前给谈姝姝递耳机的学姐站在门口冲里面大喊，“罗琪，她要是在外面发了我们的脸，我们立马就把你的胸发出去！”

    她们威胁完里面那个头都不敢抬的人，又冲谈姝姝放狠话，“你等着！”

    谈姝姝举着手机，一言不发。等过了几分钟，她们离开，楼道里没了声响，谈姝姝才垂下酸了的手，长舒一口气。

    里面的人抱着自己，小声啜泣。谈姝姝犹豫了几分钟，脱下了自己的防晒衣，走到了她的面前，看到了她小臂上一道伤口。

    谈姝姝朝她递去自己的外套，生硬道：“去厕所洗洗吧，然后去医院。”

    女孩的声音细如蚊蝇，“谢谢。”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踉踉跄跄站起来，接过外套，小跑着去厕所，全程没有抬头。

    谈姝姝皱着眉，并不打算再多管闲事。但下楼就发现，自己的自行车倒在地上，链条掉了，座板也被划破。她怔了片刻，然后笑了。

    她快步跑回画室，从厕所回来的罗琪瞥见了她匆忙的背影，接着就听见了剧烈地砸东西的声音。

    天色渐暗，画室里没有开灯，谈姝姝面无表情，将署着那几人名字的画全都撕了下来，碎片浸泡在洗笔桶里。然后画架被她一脚踹翻，铅笔全都折断，滚了一地。

    她在灰暗里满身戾气地作恶，胸腔里满是怨恨，一通发泄后却没有半点快感。

    或许从一开始，她发泄的就不是对她们的怨憎。

    罗琪站在门口，身上裹着她的防晒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谈姝姝转过身，光影交错的脸上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

    罗琪其实有点怕她，但是还有话要说，不得不让她陪着。打车去的医院，一路上罗琪都在欲言又止，谈姝姝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谈姝姝一直没看她，只是在下车后说了一句，“你不需要的话，我不会把视频发出去，你放心吧。”

    “谢谢。”

    罗琪的声音还是那样小，谈姝姝扭头就走，并没有听清楚。

    谈姝姝想，今天的事故就到这了。但是……她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看见那个晚上妈妈挽的男人。他和门卫热情地打招呼，明显是医院内部的人。

    难道还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吗？谈姝姝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她想知道他是谁。

    谈姝姝发现男人并不认识她，至少说是认不出她是谁。她跟着他上电梯，跟着他出电梯。刚刚跨出，招眼的指示牌就让她愣住了。

    盯着打眼的“妇产科”三个字，谈姝姝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路来。

    而男人已经走远，不知道进了哪间房。

    振动的手机拉回谈姝姝飘飞的思绪，她低头一看，是舅妈打来的电话。

    “姝姝，要吃晚饭了，你在哪呢？”

    她沉默了几秒钟，低沉的声音道：“我今天和朋友出去吃晚饭，你们不用等我了。”

    “哦，好。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啊，天黑了不安全。”

    “好。”谈姝姝主动挂了电话。

    另一边的舅妈盯着手机屏幕犯嘀咕，“这孩子，不回来吃饭也不早点说。”

    谈姝姝握紧了手机，当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往里走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折回来了。他的手里多了一份检查报告，他一边走一边查看，没有看路。谈姝姝眼看着他就要撞上来了，别过头去，纹丝不动。

    大概是男人余光里看见有阻挡，往旁边挪了一些。待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谈姝姝忽地往后一退，直接撞上了他。

    “对不起！”谈姝姝慌张道。

    他恰好翻页，翻出的那一页掉到了地上。男人一边说没事一边去捡，谈姝姝抢着替他捡，两人同时捏住了那张纸，谈姝姝的目光径直扫过，他的大拇指摁在名字上，她只能隐约看到半个字，一个言字旁。

    “没关系没关系。”男人和善道。

    谈姝姝触电般松了手，退开半步，浑身僵硬。

    男人的注意力依然在手中的检查报告上，他边看边进了电梯，并没有留心到小姑娘的异样。

    ……

    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小雨，和室友们结束完一把游戏的许徜徉摘下耳机，盯着窗户边沿的雨滴汇流发呆。

    有人敲门，他跟着回头，门口冒出许云游略带疑惑的脸，“你在家啊。”

    “我不在家我去哪啊。”

    许云游眉头紧锁，“我刚去对面找谈姝姝借漫画，她舅妈说她跟朋友出去吃晚饭了，不是你不是我，她还有什么朋友啊。”

    “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许云游摊了摊手，“我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回啊。”他边说边掏出手机，“给她打个电话试试。”

    机械声响过四十多秒，没人接听。

    “奇了怪了。”许云游摸着后脑勺退出许徜徉的房间，接着打第二个。

    始终没人接。

    淅淅沥沥地小雨中，谈姝姝缩在医院后门的小花园里，一块废弃的木板替她遮雨。她的碎发和裤腿都被打湿，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待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每一个从后门走出来的人，但自己不会被发现。毕竟谁也不会去多想，这么狭窄的地方还能有人蹲在里面。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把手机静音了。

    医院的下班时间已经到了，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谈姝姝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是妈妈的同事们。

    雨势越来越大，渐渐有些遮眼睛了。砸在木板上的水滴炸开，溅上她的脸，原本睁大了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直到视野里出现一把墨绿色的伞，谈姝姝蓦然睁大了眼睛。伞檐遮掉了他们的脸，她为了看清楚不得不站起来，但木板低于她的身高，她的腰还没直起来，头就已经撞到了木板。

    毫无规则搭在一起的木板被这一顶击散，好几块掉了下来，砸进坑洼里，溅起脏水。

    声响引起了伞下两人的注意，他们举高了伞，朝这边看过来。

    谈姝姝慌不择路，为了躲避视线往地上一趴，狼狈不堪。

    伞下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谈笑着往前，并未探究这一点声响。

    雨声嘈杂，谈姝姝听到了他们在说话，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就这样路过了，越走越远，不曾回头。

    谈姝姝的双手撑在泥水里支撑自己站起来，她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都没有了遮挡，沐浴在雨中。她凝望着越来越远的绿伞，垂着的双手渐渐抬起来抱住自己，打了个寒颤。

    她一动不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如今模样，躲雨都没有必要，她觉得累了，也只是蹲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再有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沾了泥泞的白球鞋。

    谈姝姝缓慢地抬头，面前的人很高，她打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直到他主动蹲了下来，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替她拨开了碎发。

    他说：“回家了。”

    谈姝姝的眼前只清明了一瞬间，因为雨水擦干后又蓄满了眼泪。

    走出小花园的时候，许徜徉漫无目的地回头扫了一眼。

    这地方真稀奇，捡小孩一捡一个准，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