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花满楼临江而建,南面是整个汴京最熙攘喧闹的长安街,北面就显得稍微僻静一些。

    沅娘当初在江岸边上隔了块地方,本来闲置着没有用处,自打姜落姝来了之后,这块地方就成了楼中姑娘们念书学艺的小院。

    她初来乍到,沅娘明面上能护着她,暗地里却防不住其他清倌的心眼刀子。

    是以在姜落姝提出要教大家识字念书时,那些清倌更多的是觉得她瞧不上她们,仿佛清倌识文断字是件令人羞耻的事情。

    而这种羞耻,远大过于旁人拿钱消遣她们。

    她从不强人所难,她们不愿学,她就自己在院子里念书。

    对于她们使的绊子,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她们竟也真的愿意来学了。

    姜落姝才刚退烧,知晓自己现在不能任性,出门前乖顺地添了件外衣。她在楼里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除了自己的厢房,多数都是去小院坐着。

    沅娘看姑娘们都乐意念书,特地央了姜落姝每两日授一次课。

    今日正好是授课的日子。

    方才温玉告诉她,沅娘顾及她的身子特地免了今日的课次,所以姜落姝也仅是想去江边吹吹风。

    可她没想到,院子里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

    她们温书时格外认真,姜落姝不想去打搅她们,转身去了别处。

    街上似是有什么游乐会,姜落姝逆着人流,近乎是魂不守舍地凭着本能向西而行,期间有人不小心推搡了她一把,她趔趄了几步,终于恍惚般地清醒过来——

    今日不是二月初八。

    即便到了刑场,她也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

    姜落姝衣衫微乱,任由行人擦肩而过,在她垂眸之际,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渺渺。”

    很快就淹没在嘈杂声里。

    不是爹娘。

    也不是阿兄。

    姜落姝无甚情绪地扯了扯唇角,随即继续往前走。

    她走得越来越急,身后的声音也越发清晰,直至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腕骨,不由分说地带她撤离了人群,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她只是低着眼,挣了挣来人的手,没挣开。

    “还请殿下自重。”姜落姝抬眸。

    裴寂低着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过了片刻收回手,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人流拥挤,眼下除了这狭窄的角落倒也是无处可去了。

    姜落姝往边上挪了一步,尽量与裴寂保持着距离。

    “你昨日不该去太尉寿宴。”

    裴寂忽然出声。

    “是我给殿下添麻烦了。”

    姜落姝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平静回道。

    “林甫防备心重,即便你孤身一人前去赴宴,他也不见得会放下戒心。”裴寂转身,垂眸看她。

    “明知是兵行险着,为何还去?”

    姜落姝淡然一笑,“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我相信殿下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自相遇以来,她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裴寂眼中倒映着她端静的侧容,无声地转了几转扳指,倏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孤送你回去。”

    “不必劳烦殿下了。”

    姜落姝端正地施了一礼,“昨日恩情,便当作殿下偿还我父多年的教导之恩,如今我与殿下身份有别,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身份有别、不要来往?”

    裴寂声音很轻地将这几个字反复碾碎了、组起来,他的身量极高,就显得这个角落更加逼仄狭小,此时他不急不缓地靠近,几乎是整个阴影都拢住了她,带着一点儿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

    直到姜落姝整个身子抵在墙上,再不能退避分毫。

    裴寂才在她面前站定。

    “渺渺从前把孤捡回家时,还不是这样待孤的。”

    这语气没来由的,像潮湿的雨雾,显得可怜。

    姜落姝眼睫颤了几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那双被春雨浸润的瞳仁,漆黑淡漠,看不透情绪。

    随后,她的视线很轻易就能被他额角的伤口吸引。

    他都已经是太子了,这偌大汴京,能伤他之人委实找不出几个。

    不知为何,姜落姝此时倏地想起昨夜那场梦,阿兄在祠堂里反问她——

    他好歹也是个皇子,用得着你来同情他吗?

    她再度对上裴寂的视线,语气很轻,却又很坚定,“狼窝里,是养不出兔子的。”

    姜落姝幼时极喜欢漂亮的东西,兴许是那会儿被裴寂的美色.诱惑,才忍不住替他在父亲面前求了一次。

    那时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多少存了点自己的私心。

    不过到现在看来,终究也只是梦一场。

    姜落姝并没有听到裴寂的回答,她等了等,继续说道:“殿下昔日同姜家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是谓上举。我方才也说过了,我父的教导之恩殿下已经代偿,殿下今后若想去往高处,还是不要同我太过亲近。”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划清界限。

    在汴京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僚场上,人情往来、趋利避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昨日尚且称兄道弟,今日说不定就会给人背后刺上一刀。

    只不过裴寂是姜落姝栽的第一个跟头,是她以赤诚交换的人,所以记得深刻了些。

    他说自己从前不是这样待他的。

    可他都说是从前了。

    四目相对,姜落姝无声地笑了笑,似是自嘲。

    -

    近来暑气盛,花满楼购置了许多冰块,独姜落姝那一间屋子没放。

    温玉怕热,姜落姝索性就将她赶了出去,好让她去别的地方凉快。

    此时门被叩响,窗沿挂着的风铃一阵轻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姜落姝收回思绪,看向来人手中的药碗,目光微凝,“不是说过,不必煎药了吗?”

    温玉瘪了瘪嘴,她哪敢真顺着姜落姝的性子做事,非但沅娘不允,她自己也是不会容忍姑娘放任自己身子不管不顾的。

    “我的好姑娘,你就把药喝了吧。这钱药可花了不少银子呢。”

    其实温玉并不知晓这药要几许钱,反正总有人日日送来,她这人虽然心思迟笨,但也看出来了姑娘这几日心里像压着什么事。

    她可得想个办法让姑娘打起精神来。

    “这是上次布置的课业,姑娘今日可要去小院看看?”温玉将袖中的宣纸递给她,用汤匙搅了搅汤药,“其他姑娘们都等着你去授课呢。”

    姜落姝摇了摇头,“我能教的并不多,往后读书的路还得她们自己走。”

    她话虽是这么说,却还是认真地翻阅起了其他人的课业。

    指尖顿在某处,她忽地问道:“怎么不见拂柳的课业?”

    温玉闲着无聊,正摆弄着她屋里的物件,闻言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攀上了金枝,哪还瞧得上我们这烟花柳巷之地?”

    拂柳在姜落姝来之前,是花满楼的名儿倌。

    不少富家子弟一掷千金,只为能闻佳人曲。

    就连大皇子途径花满楼,偶闻拂柳琴艺,都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前些时日,拂柳正筹备着赎身一事,好让自己能进宫伴皇子左右,日后也好谋个妃位享一世富贵。

    花满楼中本就人多眼杂,这事儿的风声传到后头,自然而然就变了味儿。

    无心之人听个笑话,有心之人身处漩涡。

    姜落姝还未深想,门外忽地又传来了沅娘的声音,“姑娘可在房中?”

    “太子殿下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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