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沉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直至獠牙面具出现在火光中，晏风华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听见灵堂有动静，李某便过来瞧瞧，不成想是晏小姐，夜深风寒，小心着凉。”
话音刚落，有丫鬟带着薄毯入内，将薄毯盖在了她们二人的身上，暖橘色的火光在他身侧跳跃，重影相叠，她仿若瞧见了齐傲，晏风华语气软了些，轻声道：“多谢李将军。”
李克定淡淡应了一声，握着腰间的佩剑转身离去，听脚步不似他一人，看他的方向似是离开侯府了，唤来了小丫鬟。
“李将军是去了何处？”
小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李将军每每子时过后出府，卯时初才侯府。”
晏风华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深夜出去练兵了，怪不得白日里总能瞧见他。
冷风萧瑟，晏风华觉得身子都冻得没知觉了，她便让清安还有其他下人退出灵堂，晏风华缓缓站起身，合上眼脸贴上冰冷的棺材，仿若他在世时，张开双臂拥抱着自己。
她轻声道：“齐傲谢谢你，护了我那么久，黄泉路遥，你等等我。”
漫长漆黑的夜，迎来了黎明，在一片昏暗中，晏风华起身回卧房洗漱，清安替她梳理着头发，询问道：“小姐，这白花你真的要戴头上？”
晏风华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点了点头，“嗯，外人想说便说吧！我与齐傲的情意旁人不懂，不必在意。”
清安将白色小花插在了她的发间，园内传来两个女子说话声，浅色华服的女子正朝卧房走来。
“我跟我家夫君说了，不要来不要来，他死活不听，这侯府已没落再无往来的必要，这齐二公子根本挑不起侯府的梁子来，如今时局如何，你我心知肚明的。”
“您也不必如此，人死为大，往后也见不着，不过是送齐世子，何来这些个说法。”
清安在门口远远瞧了两个女子一眼，转身立刻回屋，同晏风华说道：“是张家夫人还有秦家夫人。”
晏风华点了点头。
听声音是纪初兰，她是季明珠的远亲堂姐，她本就不喜自己的舅舅，当年季明珠的婚事她是极力反对的，平日里说话声音难听了些，但还是个好心的。
另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是房松，她的夫君与齐傲在朝堂中只是同僚，谁成想第一次来的女客竟是她们。
再过半个时辰，齐傲便要出殡了，齐家宗族未曾来人，相较之下，这些人倒是有情有义多了。
她们入了屋中瞧见晏风华一身的白衣，二人面面相觑不由得一愣，秦家夫人房松反应过来开口先说道：“晏小姐，这不妥。”
“秦夫人，为何？齐傲无人送。”
张夫人没什么好脸色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也懒得规劝。
“不妥，你与齐傲已不是夫妇，你会被天下人诟病的，哪有休夫的女子给前夫送行的，况且你身份不一样。”
纪初兰扫了一眼晏风华，“她若执意想去，何必拦她，没准人家还寻思，你拦错了呢！”
晏风华起身朝二人一拜，固执道：“我知二位夫人的意思，但我意已决，你们便不必再劝了。”
晏风华让丫鬟给她们奉茶，便与清安去前堂了，今日来送齐傲的人倒是比吊唁时，来的人多，众人见是晏风华出来议论纷纷，门外侍卫朗声道：“三殿下到！”
宾客这才安静了下来。
齐墨身着黑色长袍，衣服上复杂精美的花纹是用反光黑线所绣，随着光线时隐时现的，他气宇轩昂抬首入了前堂，左右的官员纷纷为其让路。
晏风华垂首屈膝一礼，轻声道：“晏风华参见三殿下。”
“晏小姐不必多礼，本殿下也来送送齐世子。”他上前虚扶晏风华一把，放下豪言道：“今日若谁拦你，便是与本殿下过不去。”
方才还反对的人纷纷闭口不谈，有的已在称赞晏小姐的深情不渝，这种墙头草倒得就是倒得快。
众人上前给齐傲上了最后一次香火，待到辰时初，李克定才风尘仆仆回到了侯府，瞧见他的人左右避让。
全因他身上的铠甲出现了刀剑的砍痕，暗红色的血迹依稀可见，他带着浅浅的铁锈味穿过人群，一言不发走到人群前，给齐傲上了香，转身便去寻三殿下。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齐墨满是歉意将晏风华叫到了一旁，“有急事我得去处理一下。”他看向一旁的棺椁，“怕是不能亲自送齐傲一程了，我让李将军护送你们出城。”
晏风华颔首道：“三殿下有急事便去吧！齐傲生前便想着天下能太平，只盼三殿下能早日成为大周的帝王……”
齐墨长吸一口气。
就快了。
一刻钟后，府上的侍卫便抬起棺椁，向府外移去，万重亲将他的牌位拿来，那两家的夫人还在规劝着晏风华莫要捧牌位，方艳君策马才赶到侯府来，下马气喘吁吁走来，看着憔悴的女儿。
“夫人们莫要再劝了，实不相瞒，我家风华与齐世子两情相悦，往后，我也无再让她嫁人的打算，便成全她吧！”
“罢了，既然晏夫人发话了，我等也不再劝了。”
方艳君昨日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今早险些起不来，万重青上前将齐傲的牌位交到了晏风华的手中，“风华去吧！”
“嗯。”
晏风华捧着牌位走在前面，李克定翻身上马领着将士走在前，回过头瞧了一眼晏风华，“走吧！”
送葬的队伍从侯府一直排到街尾，白色幡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纸钱随风而非，街上的行人无不避让，街上的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
“这世道真是变了，竟还有人给前夫送行的，倒是稀奇。”
“谁说不是，若我家的姑娘敢这么做，我肯定打算她的腿，脸都不要了。”
议论声越来越多，李克定时不时回头看晏风华，她一直低着头不知是何心情，手中的长|枪一挥，身后的士兵手中的枪齐齐落在地上，又轻轻拿起，众人见此纷纷退后。
晏风华闻声看向前面骑着马的李克定，他这是在维护自己？
但看身形，觉得他与齐傲有八分像。
但侯府灵堂搭建好的第二日，她便来认人，万重青曾说中毒者似是睡着，她却见齐傲面容已烧毁，问起原因，在边关时，守着齐傲尸身的侍卫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是将尸体从火海中背出来的。
晏风华看他发间的疤痕，才不得不死心。
李克定从一旁走了过来，微微侧着身询问，“这去丘陵的路还要一段时间，你要不要歇歇？”
晏风华小脸冻得发红，捧着牌位的手指关节泛红，“多谢李将军好意，但我送齐傲时辰耽搁不得，若是错过好时辰，我怕他在另一边受罪。”
李克定向前走去，在丘陵前的岔路口，对面护着马车，身着常服骑马护卫也有几十人，但对面让了路。
晏风华只看到撩起车窗帘幔的手，食指上戴着鸽子蛋大翠绿宝石的戒指，包裹宝石的金边花纹繁杂精美，马匹四肢粗壮，护卫瞧着训练有素，应是大人物。
她现在来不及多想，只想让齐傲入土为安。
宫中扶思长舒一口气，听着巡卫司来报，心情大好，齐傲死了便是断去齐墨一支臂膀，待她搞定了这难缠的晏风华，看齐墨还如何敢在大周撒野。
他想做大周的帝王，还是去做梦吧！
“回太后，使臣现已到京都了。”
扶思笑着坐起身，“速速让其入宫。”
*
山路有些陡峭，因下雪的缘故有些难行，抬棺材的侍卫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得亏身旁人扶了他一把。
“小心着些，莫要摔了世子。”
“是！”
晏风华用袖子擦了擦沾了雪花的牌位，手指抚过上面的名字，心一阵一阵堵得难受，脸色泛白。
李克定走来，看着她手背上缠绕的纱布，轻声道：“晏小姐也不必太难过，他在天之灵定不愿你这般难受的。”
“多谢李将军，过一阵便好了。”她气喘吁吁地朝着山上走去，怀中抱着牌位，提着裙摆艰难前行，看的李克定是越发难受。
“李将军为何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并无。”李克定让她走在前，若是她摔倒了，自己也能从后面扶一把。
一行人艰难上了丘陵，礼官唱词后，棺椁便抬入了深坑之中，随葬的金银瓷器也摆在了棺椁的周围，侍卫正要埋土盖棺时，晏风华出声道：“等等！”
她将牌位放下，从袖子掏出一把匕首，李克定心慌得向她走来，刀起刀落，一缕乌发握在了手心中，清安从晏风华衣服上抽下一根线，将绑好的青丝装入了香囊中。
李克定也未曾想，她竟爱齐傲至此，用自己的头发代自己去陪他。
“将此也放入随葬之中吧！便算我陪着他了。”
士兵双手接过香囊放入了随葬之中，便从深坑之中爬了出来。
土一层一层掩盖，晏风华心如刀割，最后受不住昏了过去，在众人惊呼声中，仿若见齐傲向自己奔来。
李克定抬首摸向她的额头，“烧成这样了还出来，这不是送死吗？”顾不得繁文缛节，横抱起人朝京都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