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苍艾所知，苍家对这女儿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唯一能供相认时使用的凭证，是半块玉佩，据说是她母亲的遗物。
那时她就盘算着，她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在苍家之人来的前一天，苍艾将华檀带到山崖边，只轻轻一推，就让这唯一对她表露过善意的姑娘丢了性命。
院长得知华檀死讯，急得如坐针毡。眼看着使者就要来了，她却交不出人来。万一破坏了苍家与青鸿门之间的关系，她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就算她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苍艾就是在这时候来到院长面前毛遂自荐的。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整个济慈院，唯有她对华檀最为了解，所以也只有她，能冒充华檀不被发现。只要使者来时应付过去了，之后再被发现，只会是她的问题，与济慈院再无关系。
事已至此，院长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让苍艾去试一试。
苍艾在第二天的表现很好，苍家使者没起半点疑心，完全接纳了她。也是到这时，她才得了苍艾这个名字作为“赏赐”。
坐上苍家特殊马车的她，满心是对今后荣华富贵生活的期待。那时的她并不懂得，偷来的东西永远带着代价，她欠华檀的，总要还上。
苍家时隔多年才终于将华檀找回去，为的压根儿不是她，而是苍家的嫡长女。嫡长女苍雅与问天宗的宗主之子石健兴有婚约在身，但就修界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来看，石健兴并非良人。
他们怕苍雅嫁过去受苦，同时也是不愿意看着苍家最有天资的嫡长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许了人，所以才要将当年的孩子寻回来作为替代。
苍家与石家的婚约是问天宗前任宗主在时定下的，已昭告天下，轻易不得毁去。
石健兴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他特意娶妻，就是为了在最需要的关头，杀妻献祭，强行破除心魔、突破境界。
苍家和石家在这件事上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敢做太多议论，苍艾死得悄无声息。死后，不知是因为怨念太重、执念太深，还是有心结未了、投不得胎，总之，她去到了“三千故事会”，成为其中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
苍艾回来的时间点还算巧妙，眼下，华檀还活着，她的真实身份还未被揭露。她和苍艾仍旧是济慈院中任人欺辱的最底层。
恰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华檀的声音，引起了苍艾的注意。
“如、如玉……你、在里面吗？”
苍艾正藏在济慈院后山中的一个天然洞穴。根据院长的说法，后山上有着一群野生的凶兽，像她们这种不久前才开始修炼的孩子，根本应付不了，所以平日里若是无事，绝不能往这儿走。
可是她想着，凶兽未必有院中其他小孩儿可怕，所以常常跑到后山，最后找到了这样一个可以躲人的好去处。她没想过跟华檀分享这里，是华檀偷摸跟在她身后，自己发现的。
华檀大概是匆匆从济慈院跑来找她，这时候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苍艾将门口石块之类的杂物移开，华檀立刻从窄窄的通道中挤进了这洞穴里。看到苍艾，她面上绽开一个笑容，笑容中带着几分憨傻之气：“如玉，你果然在这里。我就知道，只要你不见了，到这里，一定能找到你。”
再次看到活着的华檀，苍艾有些恍惚。从那年她将这孩子推下悬崖的那一日起，她就只能在梦中，见到华檀被摔得血肉模糊的脸。
“……华檀？”苍艾眨了眨眼，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却忽地注意到华檀的手有些不对劲。她动作轻柔地拉过对方的手，借着洞穴外露进来的光看了看。
华檀的手很是粗糙，本就有不少纵横交错的伤痕，但……此刻上头又添了几道新伤口。她手心上起了好几个泡，显然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烫出来的。
苍艾眉头微蹙：“是那些人做的？”
华檀笑笑，将手抽了回去：“她们拦着不让我出来，我一定要出来，她们就用着火的棒子点我。点过，就能出门啦。我给你带了半块馒头，你要不要吃？”
不等苍艾回答，她就开始翻找那珍贵的半块馒头，可找了好一阵，都没翻出食物的影子来。她有些着急，几乎要哭出来：“我放在身上了，怎么会不见的？”
苍艾凝神聚力，将一点微小的灵力聚集在指尖，轻轻点在了华檀的额头。
华檀只觉得有一股凉意顺着额头往下走，竟让她在几息间就冷静下来。她愣愣地看向苍艾，好一会儿才问道：“如玉，你……你这么厉害吗？”
“随便试试罢了，手给我。”
华檀并没有意识到，这“随便试试”，并不是正常情况下苍艾身上应该有的能力。她什么都没想，伸出手，递给了苍艾。
苍艾方才感受过，这时候的她虽然已经开始了修炼，但体内积蓄的灵力非常稀少。毕竟，院长从一开始计划的，就是要把她们作为炉鼎献出，不需要她们的境界有多高，作为工具好用就足够。
好在，只是检查伤势，也不需要太多灵力。
她并指搭在华檀的腕间，小心引导着灵力汇入，沿着华檀的经脉，将全身走过一遍。她当初的记忆果然没错，用灵力诊脉，确实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只是她当时没有灵力傍身，所以对风若冉的诊治，才会以失败告终。
华檀的身体倒是没有大问题，院里其他孩子造成的伤口都是皮外伤，因为没有可用的药，再加上一直旧伤添新伤，才一直拖着没能恢复好。唯一的问题在于她的脑部。
造成她憨傻的原因，竟然是中毒。她中毒程度太深，恐怕是她母亲在怀孕时被害，连带着将毒素传到了她身上，现在已基本不可解。
苍家的这潭水，果然够深。
华檀的手一直没敢动，这时候有些不舒服了，便轻声问了一句：“如玉，我能动吗？”
“还不行。”
“好、好吧。”
看华檀的手猛缩一下后又定住了，苍艾轻笑一声，将手指移开：“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馒头找不到就算了吧，没关系，我不是很饿。”
苍艾估摸着，刚才华檀走出来时，身上的馒头应该就已经被人给摸走了。华檀没有觉察到，还想着要将馒头带来给她，生怕一早躲出来的她会饿肚子。
多好一小孩儿，怎么当初她就被猪油蒙了心，一下将人给推到悬崖底下去了呢？
苍艾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下情绪。当初在济慈院中长大的她，没来得及学会怎样去做一个人。
恶行就是恶行，能有机会加以补偿，是她的幸运。
她在洞穴外四处看了看，山中各种各样的植物蓬勃而生，果然有她需要的草药，且数量不少。有了这些东西，她一会儿就能让华檀身上的伤口愈合。
华檀对怪异事情的感知能力很弱，所以苍艾在短短一日之内起的变化，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只是在苍艾为她上药、伤口在瞬息间呈现恢复之势时，极惊讶地表达了赞叹：“如玉，你好厉害。可是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用呢，你不疼吗？”
苍艾看了看自己的手。
是了，她都忘记这时候的她力量弱小，无法自保，所以身上的伤口也不算少。她本该将报复对准那些伤害她的人，可是她没有。
苍艾向着华檀笑笑：“我不疼。走吧，时间已经很晚了，再过一会儿、天色昏暗的，山路会不好走。”
华檀眨了眨眼睛，神情中带着几分惊讶。
“如玉，你今天是不是……笑了许多回呀？”
“是吗？如果你更喜欢我像之前那样，冷冰冰地对着你的话……”
“我不喜欢，你还是笑着吧。”
苍艾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昏暗的洞穴。这时候，院长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大概正满世界地华檀，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往回走的路途之中，苍艾顺手掰下一根趁手的树枝，作为防身用的木棍。院长知道了华檀的重要性，其他孩子却未必，一整天没能找到合适的人形沙袋做发泄用，恐怕他们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撒。
济慈院的屋顶出现在视线中时，她拍拍华檀的手，叮嘱道：“一会儿进门时，你站到我身后，我给你打这个手势了，你再跟进来，听明白了吗？”
华檀将苍艾的手势重复做过一遍，随后点点头，表示自己记清楚了，也听明白了。
她隔着四五步的距离，看着苍艾将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看着冲上前来挑衅的其他孩子几下就被扫翻在地，四仰八叉地躺着，眼中闪起了星星。
一看到苍艾打手势，她立刻冲到了好友身边，挽住对方的胳膊惊叹道：“如玉如玉，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吗，果然如玉就是如玉。”
就在此时，院长着急忙慌地从院外跑了进来，目光在满地躺着的人身上转过一圈，没瞧见她所忧心的那一个，悄悄松了口气。
丁念是这群孩子的头头。她早在一年前就被门中一位地位颇高的长老看中，她的身份亦跟着水涨船高。平日里，她很得院长的喜爱，一看见院长进来，被苍艾打翻在地的她立刻找到了主心骨。
“院长婆婆，你看看这两个人。她们不知去哪儿玩了一天，刚刚才回来，我们出于担心上前询问，她——她们竟将我们打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