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

    司柠被带到了厢房,房内装扮奢华媚香萦绕,锦织缎绣的地毯上散落着花瓣,推开门便能闻见馥郁浓厚的玫瑰香,入门有一置物架摆放着各色名贵宝石,中间突兀伫立一双耳衔环莲花白瓷瓶,硕大晶莹的珍珠链从顶檐垂至地面,鲛纱围幔层层遮盖住床榻。她早已失去意识,两名侍女一松开手,她就浑身无力倒在软榻上。

    崔子奕早已移至楼船二层甲板平台,他两脚张狂地抬在身前案桌之上,目不转睛盯着奏乐的艺女,偶尔和一侧同他一般坐在台前的三人交谈几句。

    他搂住身侧可人的纤纤细腰,抬了抬下巴,妖艳可人便携酒缠来。

    乐曲至激昂之处,一身着空黛色薄衫的男子晃悠起身,他手持酒壶左脚踩右脚歪歪扭扭到弹奏箜篌的艺女身前。

    他垂头打量她,满意地笑了笑,一脚踹开箜篌,艺女惊叫来不及心疼倒在地上的箜篌便被他拽住手起身,乐曲随之中断,其余乐师惊慌躲至一旁。

    那男子将酒壶递到艺女嘴边,语气强硬:“你……陪本公子喝一杯。”

    艺女害怕的躲开,浑身哆嗦:“妾……妾不胜酒力,还望公子见谅。”

    男子挑起眉头,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将女子推倒在地:“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公子?”

    艺女慌忙摇头:“不敢。”

    他朝身后的家仆抬手:“拿些银元过来。”家仆生怕自己受到牵连,很快便将钱袋交给他。

    他接过钱袋砸向艺女:“本公子有的是钱。”他再次将酒壶递给她:“给我喝。”

    这艺女尚且年少哪经历过这些,她依旧摇头,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水,犹如水出芙蓉一般清丽:“公子,妾真不会……”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再次拽起她,毫不怜香惜玉拖着她前往楼下厢房。

    艺女抗拒挣扎着,可她孱弱的力气怎敌得过赢壮的男子,她将目光投向旁人祈求得到些帮助,可看戏的众人要么垂头不言,要么熟视无睹,无一敢伸出援手,她就这般被拽至楼下。

    出现在这里的皆是平城出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有钱胡作非为欺压女子,这种场面出现太多,于他们而言见怪不怪。

    只是惊了演奏的众人,纷纷躲至角落不出一言。

    “好了好了,看也看够了,你们是不是该接着奏乐了?”另一男子开口,这询问的言语中夹杂着强迫性的恐吓。

    艺女乐师彼此对视几刻,迫于现状只能接着演奏。

    平台上又归于原貌,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一侍从行至崔子奕身侧,俯身低语:“公子,人已经带到了。”

    闻言,崔子奕推开依靠在他身旁给他喂酒的女子,急色急色就要起身。

    “公子就这般抛下妾身离开?”被推开的女子不甘心地拉住他衣袖。

    崔子奕被这娇媚可怜的声音困住,但也就只有那么一下。

    “崔兄可是又觅得什么尤物?”从未发言的那男子看破他的举动。

    崔子奕冲他笑了下:“尤物不尤物,那得试过才知道。”

    女子甩开他:“哼,公子真是好雅兴。”

    崔子奕重新坐回来,故作亲昵地捏了下她脸颊:“哎哟,惹我们瑶瑶不高兴了。”他撅起嘴巴:“来,亲一个,安慰安慰我们瑶瑶。”

    瑶瑶含糊着躲开他凑过来的头,娇嗔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公子今日又要被哪个妹妹招去?明日可还会记得妾身?”

    “记得记得,怎么会忘了瑶瑶?”他紧紧抱住她安抚:“瑶瑶在我心里可是最棒的,哪哪都棒。”

    -

    “你到底行不行?划快点。”拓跋谭站在船头,着急地催促道。

    身后奋力划动两桨的谢小将军累到没空和他犟嘴,靠着仅剩的一口怨气回他:“已经很快了。”

    真搞不懂当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百花酒不喝脑子一热要跟上他,说出去都怕人笑话,堂堂谢小将军居然在这里划船,还是偷来的小破船,他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这位祖宗也是,突然之间发癫就要追那艘楼船,船上是有你情人还是怎样?莫名其妙嘛这不是。

    小船逐渐靠上大船,眼见着离楼船越来越近,拓跋谭足下一点扒住船沿翻身跃了上去。

    谢南潇惊愕地起身,临跃上楼船时,两船之间的间隔却因为小船不动被拉开,谢南潇及时稳住身子才没坠入水中,他朝拓跋谭挥了挥手:“哎……我还在这呢!你好歹……等等我啊。”

    无人回应,谢南潇垂下头缓了口气,甩了甩手坐下继续划船跟着。

    ”糟了!我桨呢?”

    -

    崔子奕废了好大劲才摆脱瑶瑶,也是好笑,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偏这个瑶瑶每一点都让他好生喜欢,不过此刻另一位让他更感兴趣。

    他兴致勃勃走进厢房,美人一动不动卧在床榻,隔着层层帷幔依稀可见她纤细的身影。

    崔子奕咧起嘴角,肥胖圆润的身躯从地上的玫瑰花瓣踩过,美人的脸庞被面具遮住,亲手揭开倒也是一种情趣,崔子奕拉起袖子摘下这面具。

    盼求了一天的美人终于还是落到了他手里,最后一丝神秘被破开,面容绽现,如同雕塑的白玉一般精致,美人安安静静闭着眼,宛若林间小憩的天神,美得缥缈没有攻摄力。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放荡,带着得逞的狡黠一把将面具扔到身后,激动地拿起榻边准备好的美酒灌入口中:“那些人果真没有骗我。”

    他搓了搓手,将外袍脱下:“小美人,我来了。”

    他踩上床榻,迫不及待扑上去,房门被人打开,莲花白瓷朝他飞来准确无误击中他的脑袋。瓷器碎裂,崔子奕倒在地上,头部的剧烈疼痛迫使他紧蹙起眉头睁不开眼睛,他捂着脑袋大喊:“谁,是谁敢砸本公子?”

    拓跋谭无视他的鬼叫,快步至床榻,确认女子无事之后他才冷脸靠近崔子奕,狠冽地将脚踩在他撑在地上的手,被压住的玫瑰花瓣浸出粉色的花汁,如同鲜血沾染上洁白的靴子。

    崔子奕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睁开眼便撞进寒潭一般的眼眸,底下是藏不住的阴冷杀意,他内心慌乱,开口大喊:“快,快来人啊。”

    船上的崔家侍从很快便赶来,他们拥挤着进入厢房,见到此场景皆是一愣,迟疑着不敢上前。

    崔子奕挣脱不开手,他扭动着圆润的身躯,厉声呵斥:“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人给我拉走,啊 ——”

    拓跋谭下脚重了几分。

    没等这些侍从上前,他便冷声开口:“我,燕王拓跋谭,我倒要看看谁敢上前。”他扫向众人,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

    话音刚落,厢房内悄然安静下来,就连一直叫嚷的崔子奕也失了声响。

    “都给我滚出去。”拓跋谭下命令。

    闯入的家仆瞬间逃离,他挪开踩在崔子奕手上的脚,冷冰冰地看着他爬起来:“她多久后醒来?”

    崔子奕鞠着身子颤颤巍巍回答:“明早。”

    拓跋谭不悦地蹙了下眉:“寻常迷药两个时辰便会失效,你给她下了什么?”

    “我……是我特意让人调配的迷药。”崔子奕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药效时间久一些。”

    拓跋谭盯着他:“谁指使你这么做?”

    “没人指使。”崔子奕犹豫着开口:“是我瞧见她好看,于是就……”色迷心窍将她弄来。

    拓跋谭眸色阴沉:“如此看来这般行径你不止做过这一次。”

    崔子奕两腿一抖跪了下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原本拓跋谭只是猜测,他既能准备如此充分要么事先做好计划,要么早已熟练。此刻他这般慌张,想来是说中了。

    “起来。”他道。

    “是。”崔子奕又艰难的爬起。

    拓跋谭走至他身前,一手搭上他肩膀,崔子奕嘶叫哀痛骨骼断裂声随之响起,隔着繁厚的衣裳拓跋谭废了他的右臂。

    他嫌弃地扯过帷幔擦拭手心,仿佛触碰到什么不可原谅的脏东西:“明早自己去官府承认你的罪行。”

    “是。”崔子奕捂住自己没有知觉的右臂,垂下头掩盖自己的神情。

    拓跋谭没有细想一个内心邪恶早已发烂发臭的人为何会这般听话,只摆手示意他出去。

    -

    起初谢南潇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用手拨动水面推进小船往前,后面发现在做无用功后他就放弃挣扎仰躺在小船上。

    两岸烟火阑珊,欢声笑语,来往的船舶皆在上游城区停靠,而他漂泊的江面中央只剩黑暗与孤寂。

    谢南潇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悬在船沿,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叹了口气,他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花朝佳节,堂堂谢府公子,驰骋疆场的谢小将军,居然将自己困在水上无法动弹。

    “没事,谭谭早晚会想起我的,到时候他就会来救我了。”谢南潇自我安慰道。

    “他肯定会想起我的。”

    谢南潇在小船中打起了盹,快要彻底昏睡之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交谈声,他起身望去,果不其然,数里之外行来几艘乌篷船。

    “哎——这里有人,大名鼎鼎的谢小将军在这里。”他大喊着,但那些船似乎没有过来救他的打算,径直往前而去。

    “我是谢坤谢将军的儿子……”

    谢将军的名讳一搬出来,靠的最近的那艘船便调转方向朝他驶了过来。

    “老头的名字还挺好用。”

    来船贴近他,谢南潇终于可以结束漂泊之旅,他毫不留恋地踏上船,乌篷外站着船夫和一女子,他正准备道谢,那女子抢先问他:“你要去哪?”

    “回到岸边……”余光瞥见从平阳湖绕回的楼船,他急忙改口:“能帮我登上那艘船吗?”

    她看了一眼:“当然可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女子的态度似乎比方才好了一点点,而且乌篷内还有其他人,他不清楚那些人不出声躲在里面想要干嘛,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我能进去坐坐吗?”

    “不能。”女子十分严肃。

    谢南潇打哈哈笑了起来:“不能就不能吧。”

    -

    楼船已经返航,厢房外却变得异常安静,拓跋谭敏锐地察觉到房间内的香味有问题,他随即抱起榻上的司柠走出房间。

    “给我杀了他。”他一出现崔子奕便发狠的命令众人。

    前一刻还害怕到退却的家仆,现在却毫不畏惧地围了上来。

    “崔兄,他就是燕王?”

    崔子奕咬牙,依旧捂着被废的右手:“管他是不是,反正今日我定让他不得好死。”

    拓跋谭抱紧了怀中的司柠,隔着一众家仆盯着崔子奕,他冷笑了声:“崔太尉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用不着你来管。”仗着人多势众,崔子奕毫不畏惧他:“就算你是燕王那又怎样?死在这里正好抛尸在武州川水,反正不会有人知道。”

    他目光移至司柠身上,露出奸笑:“至于你怀中的美人,我定会好好对她。”

    拓跋谭脸色瞬变,锐利的目光协着压迫感和侵略性凝视着他:“看来你眼睛也不想要了。”

    崔子奕心虚地对着一众家仆怒吼:“愣着干嘛?给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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