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灯

    众生世间有别离便有重逢。曦和落下崭新升起,第一束光散落大地是重逢;气温回暖候鸟飞越山河归来停驻湖边芦苇是重逢;轻风掠过枯叶飘下触碰泥土是重逢;冰雪消融汇成清泉流入河流亦是重逢。

    飞快流逝的时间,让记忆深处本就不清楚的脸庞愈发模糊,此刻熟悉的声音就像历经风雨觅来的钥匙,打开了紧闭的那道门,唤醒了层层积压下的一切。

    司柠看着面前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很像他,却不是他。

    即便她不愿意相信,但那个人早在一年前就消散在这茫茫世间,无迹可寻。没有人清楚他的过去,也不会有人描述他的未来。他就像是一场悄然出现却又瞬间消散的梦,在这短暂的时间给了司柠独一无二的美好,梦醒了,这份美好也就熄灭了。

    细细回想,她竟一次都不曾见过他的面容,止淮这个人连带着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成了一段难以言说的回忆,深深地埋藏在司柠心底,层层掩埋难以寻觅,或许某一天会因某人某事化解,亦或许在日积月累中变成执念。

    可这谁又能说的清楚。

    这世间的一切,所遇之人所经之事本就是一场场难以预料的冒险。

    -

    拓跋谭抬起的指尖轻触到了泛凉的面具,伴随着满树乍响的银铃,心跳悸动骤然失控,再一点点,他就能顺从自己内心所想揭开这迷雾。

    “在那——”

    身后的侍卫发现了她,司柠意识回神忙垂下头,一刻不停歇捂着面具跑走。

    凉意从指间逃脱,只剩虚无。

    谢南潇回来时便瞧见这位祖宗失魂落魄地站在树下,两眼无神一动不动,他不动声色过去撞了下拓跋谭的肩:“干嘛呢?”

    拓跋谭错愕地看向他,摇了摇头,拾起地上的兔子灯:“没什么,走吧。”

    说完看都不看谢南潇一眼,走下这花神殿。

    行动明显不似方才从容,他内心说不上来的烦躁,只想快些离开。

    -

    平城遍地是酒楼,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邀月酒肆,传言酒肆老板是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名唤明月,不过能见到她的人少之又少。酒肆位于花神殿东南百米处,恰逢花朝节饮百花酒,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邀月酒肆足足有四层楼高,背靠武州川水,江水呈弯月之姿怀抱酒楼,来往船舶扁舟在清澈的水面盈盈而过,也有不少船舶停靠岸边为它而来。从中央缓慢行回的柚木楼船是酒肆特色之一,甲板露天平台之上,妙龄女子琴奏舞曲,宛若洛神踏水而来,时而扬起随风飘动,时而飞凫游移无定。

    两岸的垂柳随着夜风飘拂,月亮倒影在流动的水面,能登船者非富即贵,船沿河流缓慢行驶,既能把酒言欢赏景寻乐,又因远离岸边不会受扰。

    船楼二层的厢房,酒杯倒坍酒水尽流,珠宝钱币随意散落地面,浓烈香料随处蔓延,房间充斥糜烂与纸醉金迷,肥腻男子瘫靠在软榻,敞着两襟露出胖胖的大肚子,怀抱俩名衣着暴露的女子,他微张开嘴,那俩女子便争先投喂美酒和葡萄。

    房门被人打开,黑衣侍从闯入,而他们丝毫不受影响,续说着不堪入耳的私话。

    侍从侧过身,不去看他们:“公子,已经按计划将酒送到那位姑娘身前,一柱香后药效发作,还请公子做好准备。”

    肥腻男人激动地咽下嘴中的葡萄,轻拍了下怀中可人的细腰示意她们离开,随后跳到侍从身前问他:“你可瞧见她的面容?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般美若天仙?”

    侍从细想方才瞧见的身影,肯定地点了点头。

    肥腻男人咧嘴笑了起来,脸颊两边的肉挤压住窄小的眼睛,他搓了搓手不怀好意吩咐道:“快快快,做好准备,迎接我的小美人。”

    -

    为了躲避那两个侍卫,司柠四处乱窜,离开花神殿后便和南星走散了,她倒也不慌,毕竟南星总有办法找到她。

    她正觉内心发堵无处发解就被人潮挤到了邀月酒肆,她在刘宋皇宫住的是邀月宫,能在宫外碰见同名之所也是缘分,反正此刻饮酒是个不错的选择,正所谓酒解百愁,饮下亦空。

    魏字与宋字不一样,司柠来这不久对于酒肆所写的那些名菜名酒倍感陌生,依稀能辨认出来的就是写在最前面的“百花”二字,想来应该就是招牌。

    她没有心思欣赏殿中热闹欢腾的表演,要了两壶招牌的百花酒便静静地坐在大厅角也落,她坐的位置有扇窗户,往外看去便是江面船舶的莹莹烛火。

    司柠正对着窗,抿了口这百花酒,似乎不止有花的味道,她不确定地尝了尝,果不其然,里面还混合着果味。

    她放下酒盏轻叹了口气,斜靠在桌上撑着脸颊,还是比不过桃花酒啊。

    江风和煦袭来,迎面撞上司柠脸颊,裹挟着江水的清新潮湿,散去了室内的温热,却依旧散不去她内心的烦闷。

    -

    秦王府正厅,二人相对而坐。

    “皇兄真是神机妙算,居然能料到那刘宋公主会去邀月酒肆。”拓跋翰眼带敬佩,举起酒盏敬他。

    太子拓跋晃抬手挡开他的酒,自顾自夹起桌上的佳肴放入嘴中:“计谋罢了。”

    他细细咽下,道:“刘宋公主初来乍到对平城充满好奇,原先我还在担心皇后派出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精卫,想着要不要杀了他们,不过这位刘宋公主倒没让我失望,她居然甩开了那两个阻碍。我让人告知她花神殿的许愿树格外灵验,她这种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定会赶去祈愿,邀月酒肆离花神殿不到百米,她自然会注意到。”

    拓跋翰似懂非懂:“那皇兄又为何肯定她会进去?”

    拓跋晃放下筷子,掀起眼眸看他:“刘宋公主在宫内住的是邀月宫,当她在宫外看到邀月二字,你觉得她会不会进去?”

    在未知的领域,人们总是会对自己熟悉的某个点抱有强烈的信任感,她并不精通魏字,所以邀月二字于她而言就是最独特的吸引力。

    “高,实在是高。”拓跋翰放下酒盏:“在皇兄面前,我还是自愧不如啊。”

    这种奉承的话拓跋晃从小听到大,对此早已免疫,他担心出现岔子,不放心的问他:“崔子奕可有准备好?”

    崔子奕是崔太尉的二子,占着家族势力庞大,自幼奢淫荒荡为非作歹;一听说今夜邀月酒肆有位一等一的大美人,便马不停蹄赶来安排好他那龌龊恶心的计划,压根用不着他们助力。

    拓跋翰笑了笑:“皇兄放心吧,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他夹了几道菜到自己碗中:“就是便宜了这小子,我看那刘宋公主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拓跋晃哪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若不是自己到他府上他不能离开,只怕现在在酒肆船楼上的人就是他这个三弟。

    他警劝道:“公主虽美,但你最好不要碰。”不是因为担心他,只不过他出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可不想为此受到牵连。

    “为何?”

    “你真觉得这样做便能得到刘宋公主?”拓跋晃问他。

    拓跋翰:“若不能,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早知他会如此问,拓跋晃扯起嘴角,语气轻蔑:“今夜过后,公主失了清白,你觉得崔子奕还能活?”

    在此关头,阻碍两国联姻便是死罪,崔子奕心生色胆欺辱公主逃不了一死,不过这小子计划如此周全想来不是第一次所为,倒也是除一大害,崔太尉多次毁他好事正好给他一个教训,而公主清白已毁燕王定然不能与之成婚,此举一石二鸟。

    崔子奕那个笨蛋也是,居然也不会问问这女子他碰不碰得起。

    -

    酒肆内,乐曲到了尾声,几位乐师在众人的掌声中退回台下,接踵而来的是十二位身着青衣的舞女。

    四层厢房,谢南潇漫不经心敞着腿,豪饮完一杯酒后舒坦地靠回椅子,他侧头看着拓跋谭,洋洋得意:“怎么样?这百花酒可还入的了您的眼?”

    “还行。”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就跟诋毁到他一样,谢南潇猛的坐直身子,指着酒:“这叫还行?这百花酒在平城可是一等一的绝,你到底会不会喝酒?”

    知道他是在没事找事,拓跋谭懒得搭理他。

    没得到回应,谢南潇撇了撇嘴,斜靠着身子撑住脑袋,悠哉悠哉地看着楼下的表演,看了不到两秒他又回过头冲着桌上的兔子灯抬了抬下巴:“这兔子灯哪来的?”

    拓跋谭看了眼发着微光的兔子灯,纸糊的红色眼眸很是灵动逼真,他停顿了片刻,敷衍道:“捡的。”

    “我能不知道你是捡的?”谢南潇正视着他,眯了眯眼睛按耐不住嘴角的姨母笑,八卦道:“说吧,我都看见了,那姑娘怎么回事?”

    “什么姑娘?”拓跋谭明显游离在状态之外。

    “装,接着装。”谢南潇直言:“我都看见了,你和那姑娘都抱一块了,你还不说实话。”

    “……”

    “有时间去找太医看看你这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拓跋谭嫌弃地白了他一眼,顺带给自己倒了杯酒。

    “不是。”谢南潇两手撑在桌子上:“这和我眼睛有什么关系,你抱着一姑娘你还不承认了。”

    拓跋谭无奈:“没抱。”

    “怎么可能,我都看见了。”

    “你看错了。”

    “不可能!”谢南潇义正言辞,堂堂谢小将军,自幼习武善射,不可能会看错,绝对。

    “……”

    拓跋谭觉得头疼,他侧开脑袋揉着额角,宁可去瞧楼下乏味的表演,也不愿意多看旁边这人一眼。

    楼宇两根柱子遮挡住的角落,女子醉倒在桌上,两名侍女鬼鬼祟祟走近她身边,她们将桌上的青面獠牙脸谱带在那女子脸上,随后架住她起身。

    拓跋谭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画面,他盯着她们,那两侍女没有带着她走出大门,也没有从两侧楼梯来到楼上,而是一路直走消失在楼下。

    他想到方才追着这戴面具女子的两个侍从,两人腰间悬挂着的令牌是宫牌,可方才这两个侍女不像是宫内人。

    他惊觉不妙,急忙起身推开厢房后侧的窗户,眼见着她们走进那艘楼船。

    谢南潇还在碎碎念,今日不问个清楚他是不会甘心的,他跟到他身旁:“干嘛?嫌我烦要从这跳下去?”

    他拉着谢南潇到窗前,指着刚刚使离岸边的船:“那船是谁的?”

    “邀月酒肆的啊。”谢南潇肯定的点了点头:“原本我也是想要请你去上面坐坐的,不过今日那船被崔子奕那家伙包下了。”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拓跋谭肩膀:“等下次,下次我请你去上面喝酒。”

    “崔子奕?”拓跋谭回想了一下这号人物。

    “就是那死胖子。”谢南潇提醒他:“崔太尉的二公子。”

    糟了!崔太尉二公子的德行他早有耳闻。

    “有没有办法让船停下来?”拓跋谭问他。

    谢南潇摇头:“应该是没有,船一离岸就要驶到城外平阳湖才会回来。”

    来不及了,拓跋谭扒着窗户探出身子,谢南潇震惊急忙抱住他的腰:“就算坐不到船,你也不至于想不开吧?”他卯足力气拦住他防止他跳下去,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话多:“我不问了,不问了行不行?”

    拓跋谭看到了岸边的一艘小船,回身挣脱开谢南潇就往下跑。

    “祖宗,你又要干嘛?”谢南潇哀嚎了一句,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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