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

    太平真君十一年初,北魏发十万铁骑进攻刘宋,直指建康,宋军竭力死战,仍抵挡不住北魏大军的攻势,建康城内居民随时准备在城破时逃命,魏军补给不济但仍旧不甘,双方在长江边相持许久,后迫于压力,两国决议停战。

    建康皇宫

    刘义隆疲惫地坐在龙椅上,他眉头紧锁一手轻揉额角,眼睑下是藏不住的青黑。群臣跪至底下,新春刚过气温还未回暖,屋内众人皆低垂着脑袋,额头不时冒出汗滴,无人敢抬头也无人敢进言,若有可能他们甚至都不想呆在这虎狼之穴。

    在这不合时宜的沉寂中,偶有几人瞟向议政堂门口,焦急地等待来人打破现今局面。

    不知过去多久,派去与北魏谈判的行官韦仪归来,他迎着众人期待又担忧的目光踏入宫门,每一步都极为漫长。

    待他站定,有几位大臣便不顾规矩迫切地询问情况,刘义隆倒也没觉不悦,他微微坐直身体表现得淡定,可内心却无比紧张。

    韦仪行过礼后直奔主题阐明情况:“北魏同意退兵。”

    众人皆松了口气。

    “但有一个条件。”

    百官刚放下的心又悬起,目光再次焦距在他身上。刘义隆轻蹙眉头,语气颓丧低沉:“什么条件?”

    韦仪心有顾虑有所纠结,不知该不该当着所有官员的面说出口。

    “国难当前,爱卿大可直言。”

    天子开口,韦仪只能听命直言:“北魏拒绝我国皇子到平城做质子,他们想要一位公主嫁至北魏,以和亲的形式保全两国和平。”

    这些话还是韦仪美化修饰过,若以魏军原话告之,百官怕是能被活活气死。

    与方才死气沉沉的状态不同,底下议论声四起,有觉得妥当的亦有觉得不妥的,众人皆有自己的看法,有利也有弊。

    片刻,官员中最有权威性的姜太傅上前发言:“微臣认为这条件未尝不可,派遣质子亦有归顺之意,和亲却是两国联姻地位相当,它更能稳住双方局势,在某种程度上还能对北魏有所制约,日后北魏再想开战也会因为这场联姻有所顾忌。至少从现在看来和亲利大于弊。”

    “姜太傅所言极是,况且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皆为我国尊贵之人,国难当前,若能以公主之威阻止灾难降临,这自然最好不过。”有官员迎合。

    陈大司马冷哼了声:“说得轻巧,若拿公主和亲,你们倒是说说哪位公主能担此任?”

    姜太傅和陈大司马二人不对付是整个刘宋朝廷都清楚明白的事情,平常小吵小闹互看不顺眼也就罢了,没想到这种危急时刻还能折腾。

    韦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姜太傅回话的声音盖过了他:“现今诸多公主中,只有清潭公主和嘉南公主到适婚年龄,可清潭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怕不能担此重任,唯有……”

    “所嫁之人与太傅非亲非故,太傅倒是能轻易决定。”太子刘劭适时打断他的言论,这嘉南公主与刘劭乃是一母同胞之亲,当哥哥的自然不愿将妹妹送入水火之中。

    “北魏已明示。”韦仪提高了声音才从几人争论中夺回话,他稍有迟疑停顿了一会儿,道:“和亲人选只能是永宁公主。”

    这句话似是给整个议政堂丢掷了一颗哑声炮弹,随后便陷入了漫长的寂静,环视一周便会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惊恐,就连从头到尾没有多余情绪,一直冷眼看着大臣争吵的刘义隆都面露讶色。

    朝内安静下来,韦仪再次开口:“北魏的唯一条件就是永宁公主。”

    “不可。”姜太傅第一个不答应:“永宁公主乃是已故少……营阳王之女,承蒙皇上厚爱才赐封为公主,可说到底她终究只是郡主,怎可代行公主之责?”

    “吆。”陈大司马看向他满是鄙夷:“方才还有人说国难当前,以公主之威阻止灾难降临最好不过,怎么到了永宁公主就不行了?”

    “永宁公主身份特殊,怎可相提并论?”太傅气急。

    刘义隆久坐皇位多年,可众人皆知他并非正统,已故少帝刘义符才是宋武帝指派的继承人,而永宁公主作为少帝留存世间的唯一血肉,按照历代皇位传承大统来说,永宁公主若有儿女,其儿才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也正是因此,姜太傅和陈大司马才会不和,立场不同不相为谋。

    “同样都是刘宋子民,何来特殊之有?”陈大司马不满道。

    姜太傅:“永宁公主就是特殊,北魏何等狼子野心怎会放弃打压我国的机会甘愿联姻,让公主嫁至北魏简直是荒唐。”

    永宁公主与北魏皇子成亲,今后有了孩子,他若留在北魏,以他特殊的身份北魏就如同将刘宋未来君王拽在手中;他若回到刘宋,单凭他父是北魏皇族一点,他就不可能坐得上皇位。

    陈大司马反驳:“在与北魏平起平坐与低它一等之间,自然要选前者。太傅先前还表认同,提到永宁公主就百般阻挠,莫不是存有私心。”

    “休得胡言。”太傅气急。

    “够了。”刘义隆厉声呵止。

    他平复着心绪眸色冷淡掠过他俩,乏力地拂了拂手:“众爱卿先退下吧。”

    “皇上,魏军一日未退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还请尽快做决定。”

    “朕方才说了,退下。”

    百官退却,刘义隆又独自静坐许久,他将手搭在龙椅之上,金属所带有的凉意透过手掌传至心脏,他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朝堂,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位置给他带来了无上权利,甚至能够轻易决定他人生死,可他开心吗?

    最开始他是开心的,因为他站在了权利的顶端,没有人敢违背他的决定,也没有人敢对他说不。可这样的日子久了性质也就变了,所接触的时间越长他们的真实面目就暴露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表面碍于皇威对他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干着各种肮脏勾当,因为皇位不是正统难服民意,甚至有人胆大到借此拉他下台。身为皇帝,他一刻也不能放松,稍有不慎一无所有。可即便是如此,危难来临,他依旧会失去,失去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至亲。

    家人。

    哪怕身为一国之君,也难以做到事事顺意,也依旧守不住自己内心珍贵,究竟要强大到什么地步,才可做到随心所欲?

    他似乎懂得了兄长为何抛弃一切,拼尽全力也要逃离这个位置。或许不需要拥有权利,不需要拥有财富,只要有家人在伴,任何事情即便是苦难也有微笑的时刻。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刘义隆收回手,精疲力竭:“高义。”

    “老奴在。”高义从殿后快步走至他身旁。

    “柠儿……此刻在哪?”他问。

    “回禀皇上,永宁公主正在昭阳殿。”

    刘义隆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昭阳殿有座观星楼,是整个刘宋皇宫制高点,建国之初因钦天监观测天象而修建,宫人皆觉新奇纷纷登楼观看,后致破损,直至三年前才修缮完成,文帝下令闲人不得登楼,观星台方得一方安宁。

    直至一年前,永宁公主闲来无事日日登楼,宫中虽有不满,但文帝不言,旁人便也视若无睹。

    观星楼楼顶外沿有一圈木制手扶护栏,防止行人不慎掉落,司柠双脚离地向外坐在护栏西北角,懒懒地侧靠着柱子。这里是观看日落的绝佳位置,但有一个不好的地方,楼高防护较弱,一不小心就会坠落殒命,而她此刻仅靠一只手抓着扶栏防备。

    浑圆的太阳一点一点挪动,将身影藏匿在云层之中,迫使灰蒙的云变得绚丽多彩,几抹红道透过云层划破淡蓝色天空,光与色相辅相成形成真正美妙的画面。

    司柠静静地沉沦在眼前的绝景,落日的余晖携着微风而来,迎面扑洒在司柠身上,银白色纱裙被映上黄栗留。

    身后传来脚步声,司柠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便道:“我今天不想和你吵,许望之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许望之是现今钦天监监正,刘宋最有才华和最年轻的监正,年少成名自恃其才,骄傲得像只白孔雀。刚开始,司柠不打招呼侵占他的观星楼,导致他很生气,各种看她不爽动不动就会过来赶人。

    可渐渐地,时间久了,他似乎也就妥协了,反正说又说不过,赶是赶不走,既然如此便随她吧,只要她不搞破坏安安静静待着,也不是不能容忍,偶尔无聊还可以过来和她拌几句嘴打发时间。

    观星楼冷清得很,平常没什么人过来,所以听到脚步声司柠理所应当认为是他。

    “柠儿。”

    声音不对,司柠惊讶地转过头:“皇叔。”

    刘义隆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别坐那么高,小心摔着,快下来。”

    “哦。”司柠小心翼翼翻身跳下来,垂头整理了下裙摆:“您怎么会在这?”

    “我……刚好路过,过来看看你。”刘义隆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将手背到身后目光望向远处:“你来观星楼就是为了看这日落?”

    “嗯。”司柠点头回答:“平日没事可做就会过来看看。”

    两个人静默下来,默契地往那个方向远望,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拉长,折叠落在阁宇门窗。曾几何时,司柠也和刘义符一起看过日落,如现在一般比肩而立,那时是在百花谷,身后没有任何阻挡,影子被拉得无限长。

    世人总说日落意味着凄凉感伤,可日落只是一种现象,何来悲伤一说。归根到底,悲伤的是看日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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