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去

    似是闲聊又好像是为了寻找某个契机,刘义隆关切地询问她:“入宫一年多了,感觉怎么样?”

    司柠怔了下,原来都已经一年多了,依稀记得她入宫时是凛冬,建康城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百花谷半数以上的花卉没有挺过那个寒日。目光所及之处都被染上白色,整齐规整的车辙与足迹压过积雪一路从百花谷蔓延至皇城,她顶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踏入这座沉重的宫门。

    现今第二个冬日已经结束,而她竟没有走出过那扇门一步。

    “皇叔要听实话吗?”司柠眸色黯然,情绪低落:“在皇宫的一年多里,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说:“皇宫很大,比百花谷还要大,可我在里面却觉得压抑。在这一年时间里,我被迫学习了所有礼仪,言行举止要端庄得体,不能跑不能跳,逢人便要行礼问候,吃饭睡觉都有人守着,我循规蹈矩地做着每一件事情,为了那些所谓的皇家颜面,装扮成众人想看到的样子 ,可这真的是我吗?”

    “这是永宁公主,不是司柠。”

    刘义隆心疼地看她,她早已不似萧府初见她时那般天真浪漫,此刻的她似乎长大了成熟了,可这份成长却让她很疲惫,由内而生的疲惫。

    司柠目光落在数里外的宫墙,心生无力:“那高耸的宫墙困住的不仅是我这个人,还有我所向往的自由。”

    百花谷是比不上皇宫,可那里有旷野吹来的风,自然回赠的雨;有漫山遍野的花果,莹莹闪耀的繁星,更重要的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家人。不似宫内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百花谷里的她可以放心的做自己。

    刘义隆内心五味杂陈,踌躇许久却开不了口只能沉重地叹着气。他怎会不知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可他没有办法,他答应过皇兄无论如何都要护司柠周全。

    一年前,刘义符身份暴露百花谷危机四伏,朝中势力蠢蠢欲动,老派势力想让他回宫拥护他夺得正统,新派势力却狠下杀手永决后患,有多少人想要他活着就有多少人想让他死去。

    所有人都以为刘义隆站在新派势力,竟将自己决意绞杀百花谷的计划暗中传递给他,还望得到赞赏。只可惜刘义符游历在外不知所踪,而刘义隆先一步将司柠接入宫并对外公布刘义符死讯,一举挫败新老派势力计划,也表明自身立场。

    刘义隆此举让众人不解,刘义符虽死但司柠还活着,要知道她是最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可刘义隆却将她带回皇宫破例晋封公主,将自己最得力的亲卫派去保护她,也让那些暗中搅和的人有所忌惮。

    他很明白,在这黑暗冷漠的皇宫里,亲情有多么可贵。

    他曾经有过和新派势力一样的想法,狠下杀手永决后患,那时司柠才刚出生,他微服出宫前往百花谷,暗卫早已埋伏在谷外,只要他一下令他们便会出现赶尽杀绝,届时他便再无后顾之忧。

    可当他到了百花谷,见到他们一家三口时他犹豫了。

    宁月抱着三个月大的司柠坐在树荫下乘凉,刘义符则站在一旁用一只竹叶编织的小鸟吸引小司柠的注意力,简单却很幸福。看见他过来,宁月还热情地招呼他抱抱孩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小司柠,她长得像她娘亲,白白嫩嫩,很漂亮。彼时的他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不过都是男孩,刘义隆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小司柠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开心的笑了起来。

    后来他回宫了,撤走了百花谷的暗卫,顺带封闭了有关百花谷的所有消息。

    “我知道当年您和爹爹的计划。”司柠侧眸看着面前久居上位高傲强势却在这几日斑驳了鬓角的皇叔,平静的将秘密戳破:“一个诈死放弃皇位云游四海,另一个登上皇位一辈子困在这都城。”

    “您可曾后悔?和爹爹交换,若您当初没有同意,面临这些难题的人便不是您。”听到这刘义隆别在身后的手紧了紧。

    刘义符年轻时游戏无度,却被一纸诏书架上皇位,他熟知自己无力担此重任,于是联合弟弟刘义隆,诈死瞒过众臣离开皇宫,而刘义隆作为仅剩的亲王将顺理成章继位。

    一晃眼,这些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刘义隆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身在皇家,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享受世人尊重的同时总要用另外的东西偿还,更何况是坐上那个位置。”

    他将手搭上扶栏,眸色深沉平静:“你问我可曾后悔,你只在皇宫呆了一年便想离开,而我呆了二十多年。”看似冷漠无情的君王眼眶逐渐湿润:“可仔细想想,这就是我的责任,皇位是荣耀亦是枷锁,从我选择坐上它的那一刻,今后的发生一切荣辱,我都该承担。”

    渐渐地,云层散去,太阳早已落下,天际尽头泛出一层橘红,慢慢浸染而来,变成粉变成紫,再过渡成蓝。

    “我前些日子收到爹爹给我写的信了。”司柠提及此。

    刘义隆眉头轻蹙了下。

    光影映射而来,司柠艰涩地开口叫他:“皇叔……答应北魏的条件吧。”她思虑许久,鼓足所有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意味着她决意放弃她余生的自由,放弃曾经的司柠,甘愿做刘宋的永宁公主,被冠以皇家的刘姓,成为困在宫中的刘司柠。

    “柠儿……”

    “已经没有办法了,不是吗?”司柠眼眶红润,弥漫起泪光:“若牺牲一个永宁公主换来两国和平,百姓安宁,那我这一生便是值得。”

    刘义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司柠又补充道:“爹爹在信中说过了,他尊重我的所有选择 ,所以皇叔……柠儿自愿请求嫁去北魏,此生绝不后悔。”

    天空变成了灰黑色,偶然几颗明星闪烁,观星楼楼顶又只剩司柠一个人,夜风寒凉呼啸而过,她只着一身单薄衣裙,却如感受不到一般呆呆地静站在楼台,随从侍女在楼下等候,她一刻不下来他们便一刻不离开。

    恍惚间,身上多了件与银白纱裙配套的白色狐裘大氅。

    司柠偏头看向身后,淡淡笑了下:“许监正竟也有如此贴心的时候?”

    “想多了,要不是你底下那侍女求着让我给你带上来,我才懒得管你。”许望之一如既往嘴上不饶人。

    司柠也不恼:“你今日来得这般晚,莫不是睡着了?”

    许望之没理会她的挑衅,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问了句:“你想好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除了和亲怕也没有什么可让许监正这么严肃和她说话了。

    “嗯。”

    许望之两手环抱在身前,抬头看了眼今夜的星象:“需要我给你算一卦吗?看看你那未来夫婿与你今后运势如何。”

    “我这是去和亲,两颗维护和平的棋子罢了,有什么运势可言。”

    “说的也对。”

    司柠蹙眉扫了他一眼,抬手紧了紧氅衣,不爽道:“你现在心里很得意吧?烦人精终于要走了,以后观星楼又是你一个人的。”

    “嗯。”许望之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你倒是还提醒我了,确实应该得意。”

    司柠翻了个白眼,傲娇地转身离开,摆了摆手:“我走了。”

    许望之依旧认真地盯着夜空,不屑于抽空看一眼她的身影,迂久他疑惑着发出声音:“为何会答应和亲呢?”

    今早离开朝堂之后,他便私自替她算了一卦,卦象很是奇怪,司柠此去北魏吉凶各半,无所去,其来复,故人归来化吉为凶。可他不明白,从出生便被保护在百花谷的小公主在北魏能有什么故人。

    或许是他错了吧。

    刘义隆回到朝堂,他只叫来韦仪,或许应该是现在他只相信韦仪。

    “永宁公主身份特殊,在刘宋处境尴尬,现今朝廷人心惶惶危机四伏,即便有皇上庇护,依旧难护公主周全。依臣来看,永宁公主作为和亲人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那些人不敢狂妄到在北魏行刺。”

    这朝廷上下的一举一动刘义隆清楚得很,他那好太子刘劭一直在暗中派人刺杀司柠,他料定刘劭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所以一定有股势力在帮他。

    眼下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刘义隆无可奈何,满是担忧问韦仪:“若将柠儿嫁去北魏,能否让她少受些苦。”自古以来,远在他国的和亲公主生活无忧自在定然是不可能的,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还要看人眼色;可无论如何,他都想司柠能够活得快乐一些。

    韦仪知他心中忧虑,思前想后唯有一个办法:“北魏既点明和亲人选为永宁公主,我们自然也可以指定公主所嫁之人。”

    刘义隆忧虑着点了点头:“皇兄曾说不忍看柠儿德才兼备母仪天下,只望她平平淡淡过完余生,北魏诸多皇子,爱卿可有人选?”

    韦仪:“北魏太子拓跋晃心思深沉胸有城府,不适合公主;三皇子秦王诡计多端、五皇子楚王狂妄自大皆不是良人。依臣来看,四皇子燕王风华绝代,整日寻诗问墨虽难成大器,但与公主却为良配。”

    刘义隆紧蹙着的眉头稍有舒缓:“这燕王是一个怎样的人?”

    韦仪之前四处游历,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微臣也不知,只听闻北魏盛行一句‘渊清玉絜洛真王’说的就是燕王。此次北魏发兵我国,燕王曾极力反对,在太极殿前连跪三日劝阻魏帝,依此举来看这燕王定是良善之人。”

    “如此便好。”

    平城

    燕王府

    第一场春雨悄然飘落,没有形状,也不出声响,裹带着微风留下满地春色。一男子持伞立于树下,面容完美精致,鼻梁挺直线条分明,冷然的眉宇间,泛着一股遗世独立的淡漠,他身着一袭绀宇色罗衣,身形修长挺拔,白玉挽起的墨发垂落腰间。在柔和的雨雾中,他从容而立温润如玉,如同嫡仙一般清新俊逸。

    雨落在伞面汇成雨珠滴落,男子仰头望着身前的桃树,清浅的眼眸平静剔透,像沁入湖中的琉璃,轻轻一眨便有波光荡开,桃枝零星携带花苞,在雨丝敲打下欲欲绽放。

    他抬手轻触一颗皎小花苞,将上面的雨珠拭去,温声掀唇感慨:“桃花又要开了。”

    指尖沾染湿意,莹莹发着光,他垂下头轻抿手间的水迹,声音清冷低沉,眉眼间尽是落寞:“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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