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早，沈午就带着沈南嘉四处拜年。走到于家门口，沈南嘉停顿了会儿，被沈父叫走了。

    沈午家和于家原本有不错的交情，沈南嘉未出生时，就被两家大人打趣要定娃娃亲。两个孩子自小就待在一起玩，感情好得很，于今燃大沈南嘉半岁，总嚷嚷着要保护好嘉嘉。

    于启明家庭条件不好，读书的时候和沈午相熟。沈午早年在海城北边的江城做贸易生意，于启明便来投奔沈午，沈午知道他的不容易，见他能吃苦又肯努力，对于启明帮扶不少，于启明在沈午手底下做烟花爆竹贸易生意。后来连于启明娶妻，都是沈午请人说媒的。二人在江城生意越做越大，沈午的名声大噪，在海江一带的生意都由他经手，于启明也学到不少，想要出去单干，问他借二十万的启动资金，沈午认为于启明过于急躁，没同意这事儿，谁知道于启明擅自调用了公司资金，最终投资失败，欠了一大笔债务。无颜面对朋友和家人，迫于经济的压力，于启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多天，被发现时已经自杀了。

    十岁的于今燃当时就在现场，他知道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

    于母带着十岁的于今燃跑到沈家大闹。“沈哥，你不是说好了带着他吗？现在他死了，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和小燃两个人怎么活！”

    沈午向于母解释了事情的缘由，警方也向于母说明了事件的调查结果。可于母偏偏认为是沈午不肯借钱给于启明，才酿成了今日的结果，在沈家大闹了几日。“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这些年老于任劳任怨还不够吗？你们沈家，欠我们于家！”

    沈午知道于母一个人带着于今燃已然困难，把于启明欠的债务还清了。街坊邻居都劝于母不要再闹了，沈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就当是为了孩子，不要再闹了。沈母看着尚且年幼的于今燃，痛哭不止，最终碍于街坊的言论，回到了于家。

    自此，沈家和于家再无来往。

    在于今燃成长的每一天里，于母都在不断地告诉他沈家的歹毒与不堪，那些事情一遍遍地传入于今燃脑中，如一座大山一样，压的于今燃喘不过气。可于今燃知道，当年警察来学校做调查时，已经和他解释过事情的经过了。

    开始于今燃还会反驳，可他一反驳，于母就开始哭，说着那些话，诉说于启明的不易与辛劳，怒斥于今燃的不孝与不懂事。

    两个孩子自打出生，就一起长大，十年里，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

    沈南嘉小时候特别调皮，总喜欢爬高，于今燃只能小心翼翼地护在一侧。

    每次沈父从外面回来带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好吃的零食，沈南嘉总会带给于今燃一份，只要是沈南嘉认定的朋友，她都认真对待。

    有一次在幼儿园于今燃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沈南嘉直接冲到于今燃前面说:“燃燃哥哥，别怕，我来保护你！”结果被另一个小朋友抓了一把脸，小女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大喊:“我的脸脸受伤啦，我再也不漂亮啦！呜呜呜呜。”于今燃也吓得不轻，哇的一声就哭了。

    老师来之后，悉心教导了三个小朋友，让他们握手言和了。

    午后，哭的冒着鼻涕泡泡小女孩沈南嘉一边抽泣一边说:“要是不漂亮了以后谁还会喜欢我呀，呜呜呜。”

    于今燃一边抽泣一边说:“嘉嘉，我会喜欢你，不管像现在这样流鼻涕的丑嘉嘉还是以前不流鼻涕的美嘉嘉，我都会一直喜欢。”

    这话一说，沈南嘉哭的更厉害了。

    于今燃特别喜欢雕刻，用木头雕刻了许多许多东西，最多的还是小红花，沈南嘉上小学的时候特别调皮，班级评比总是得不到小红花，于今燃就雕了许多朵小红花，每次沈南嘉因为这事伤心，于今燃就雕两朵，并且告诉她:“别伤心，嘉嘉，你收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小红花，而且还是两朵喔，因为你是最好的小朋友，所以小于老师给你两朵。”沈南嘉一听见这个，就开心极了。

    于家出事以后，两个人再没有来往了。起初沈南嘉经常去找于今燃，都被于母骂了出去，骂得话特别难听。于今燃总觉得亏欠她，更不好意思见到她。

    两个最熟悉的却要装作陌生人的人。

    初中时，沈南嘉和于今燃都是英语课代表，老师把课代表都拉进了一个群聊，沈南嘉加了于今燃好几次，他才通过。

    成为微信好友后，两个人的交流并没有变多，大多数时间是沈南嘉的问候，只有问学习相关的问题时，于今燃才会回复几个字。其他的，他都只回复“嗯”或沉默。

    他们心照不宣，但他们都只能沉默。

    有时候沈南嘉渴望一场暴风，吹散压在二人身上难耐的雾霭，有多重的雾，就掀开多大的天空，只要看得见天光；

    有时候于今燃渴望一场暴雪，用力的下在最污浊的土地，因为在雪中，能看见彼此最澄澈的洁白。

    风为谁吹，雪为谁落，为谁点燃炉火，烘烤潮湿的心。

    如今经过于家，沈父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但是沈南嘉一直没有想要远离于今燃，能靠近的时候，她都在努力靠近，即便很少得到回应，她也从没有放弃。她从未怀疑过于今燃，她始终认为于今燃不会和于母想的一样，他是个懂道理的人，现在的一切只是因为于今燃知道于母的不容易，为了体谅她不得已的，所以她愿意等待。

    于今燃也很懂事，这些年在学校努力学习，在家帮于母打理生意，放寒暑假都会帮忙，他在努力地长成一个男子汉。他想，等到自己有能力守护这个家时，才有资格改变现状。

    中考后，有女孩子对于今燃说“我喜欢你”，于今燃没有回答。

    因为于今燃不懂什么是喜欢，和朋友有什么区别。后来听人说，喜欢一个人是排他性的，看到她跟别人比自己更亲密会生气会；看到她过得不好会心疼；看到她总会觉得自己不够好。

    是这样的，看见林向洲围着沈南嘉转，碰她一下，于今燃的心都得难受好一会儿；沈南嘉哭的时候，于今燃鼻子也会酸，看到她发朋友圈说自己摔跤了感冒了，他总觉得她可怜；看到她越出落的好看，他会觉得自己还不够高不够帅气，看到她总想起自己不够强大，无法在沈家面前抬起头，无法守护好她。

    于今燃知道他自己喜欢沈南嘉了，特别特别喜欢。沈南嘉喜不喜欢他呢，他很觉得有一点吧，但和她关系好的同学也有很多，难道她把我也只是当关系好的发小？于今燃很着急，很好奇，却只能埋在心里。他也怕沈南嘉对他的示好是出于愧疚或怜悯，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足够强大，把选择未来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

    回去后，沈南嘉心情很差，跑到季风语家里去找她。沈南嘉一边哭一边给季风语讲述那些事情。

    “我们以前明明那么要好的，现在经过他家门口，我还得避着过去，好难受啊。”

    季风语拍拍她的肩膀，长叹一声。

    “他是个多好多好的人呐，你知道吗，有一年冬天，我们一家要出去旅游，那天特别冷，但因为要提早走，我们五点钟就出发了，经过于今燃他们家店，我看见他一个人穿着蓝色的罩衣，把货物一箱一箱的搬进去。后来我回来了，周一检查校服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上长满了冻疮，当时我眼泪就下来了，我心疼他这么早就要长大……”沈南嘉越哭越凶，最后哭累了，才睡着了。

    季风语看着一向大大咧咧爱笑的沈南嘉哭成这样，不免有些感叹。

    我们降生于无法选择的家庭，上演并非我们所选的剧本。太不公平了，他们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为什么有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季风语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第二天，季风语叫醒了沈南嘉，郑重地告诉她:“嘉嘉，去追逐你想追逐的一切吧，我支持你，我们生来就非自由，你的选择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更没有错，我只希望你永远开心，真的。”

    沈南嘉听到这，眼眶湿润，抱住了季风语。

    “小语，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家里人都让我尽量不要打扰于家，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每次向于今燃的表达都很难有回应，我也很委屈，我也有想要珍惜的人啊，没有人肯定过我这么做是对的，谢谢你支持我，谢谢你小语。”

    向前走吧，无论东南西北，只要是心之所向，少年时代自有其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