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华市冬日难得的晴日当空。
天地白白间,映着和谧的泽光。
华慈医院十楼胸外科,也其光融融。
病房里,看着床边的不速之客,盛衿雾眉端含着笑,故意调侃:“哟,小宇警官,手里拿着什么呢?”
对于她的明知故问,宁宇把锦旗双手奉上:“盛英雄请。”
“好呢,小宇警官。”
盛衿雾毫不犹豫地接过,捏着上面的灿黄流苏,问:“既然我俩都缉拿有功,那为什么只有一面旗子?”
宁宇剑眉一扬,对着眼前的少女笑得暧昧:“你打开看看。”
听罢,她一点一点展开锦旗,两行白字印入眼里。
她念念道:“致勿忘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匡扶正义,剑胆琴心……”
一眼扫到最后,也没瞅见他俩的半个名字,她不禁问:“勿忘我是谁?”
“你俩最后一个字凑起来不就是勿忘?”
“嗯?”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少女杏仁眼的迷濛消散,转而悬上甜蜜的笑。
瞄了眼季褚望,见他仍是肃着脸一本正经地叠被褥,她把锦旗塞进他手里,试探着问:“诶,季褚望,你喜欢吗?”
他捏着赤红锦旗,抿了抿唇,答复得认真:“勿忘我相传是一位骑士为了给他心爱的恋人摘花,却不小心被海浪卷走,而他当时对恋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忘记我’。”
这故事结局入耳,盛衿雾倒抽口凉气,瞪了眼这扫兴的说话人,一把夺过锦旗,塞进宁宇手里,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小宇警官,你这是在拆我CP?”
后者无辜摊手耸肩,倒像个十足的受害者:“我记得你上次言语之间表露的都是看不上季先生的话。”
盛衿雾挤出一个危险的笑,义正严词地小声解释:“上次是上次,今时不同往日。”
话音落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立即恢复正常音调:“还请小宇警官抽个时间改改啦。”
“好说。”
宁宇一口答应,旋即又两眼疑惑,“改成什么?”
“就……”
盛衿雾正欲开口,季褚望站定在身边,一字一句说:“季褚望先生,盛衿雾女士。”
宁宇双手环胸,憋着笑,看着面前撇嘴不乐的少女,佯装征求她的意见:“这位盛衿雾女士,你有异议吗?”
后者闷闷附和:“......那就这个吧。”
宁宇无奈摇头,捏拳置于鼻下,叹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真是一物降一物,妙啊!”
盛衿雾顿时月眉倒竖,眉端翘入额鬓:“你说我是女魔头?”
“息怒息怒,盛大英雄,话说你知道你俩击败的是谁吗?”
好奇心蓦地上线,她忍住打算追究宁宇的冲动,问:“谁?”
“正是我们前段时间悬赏公告里的两位嫌疑人。”
“悬赏公告?”
盛衿雾骤时两眼一亮,百光流逸,“诈骗?那什么邢某和杨某?”
宁宇颔首,对少女比了个赞:“你们还有两万元奖金,等会跟我去派出所。”
“小宇警官,明天行不行?我和季褚望这几日在医院,蓬头垢面的,待我们打扮打扮。”
“明天我去。”
盛衿雾瞅着身侧突然发声的男人,蹙了蹙眉,不解发问:“为什么?我也想去。”
季褚望肃着脸,声音不似往日的清淡,含着几分不容置喙:“你明天满课。”
“……”
宁宇沉默盯了男人几秒,开始打圆场:“那就麻烦季先生一人了。”
“哼,不去就不去,那今天我请客。”盛衿雾冲对面的宁宇挑了挑眉,嗓音也呷弄起调笑,“顺便把某人喜欢的小软妹喊出来,她今天正巧旅游回来。”
“对了,小宇警官,听阮神说,你俩加微信这么久,却没见过一次面?”
提到宋暮阮,宁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忙,她也挺忙。”
“小宇警官,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下午有空吗?”
“有。”
盛衿雾杏眼弯翘,语气轻快,倒像个牵线搭桥的娇俏小红娘:“就这么定了!我等会给阮神打电话。”
似乎是被这个幸运砸晕了头,宁宇的俊脸皆是仓促的讶笑:“你为什么叫她阮神?”
“因为她第六感强,算牌算得准。”
见宁宇一瞬镇静,理了理警服,板起脸似乎要说教,盛衿雾当即丢出一串滑溜句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是社会主义小公民,杜绝传播封建迷信,她的建议和解牌只供参考,也不是每次都准的。”
对于少女的清醒发言,宁宇满意地点了点头。
盛衿雾嘿嘿敷衍过去,拉过季褚望的衣袖:“走吧,我们打道回府,小宇警官下午见!”
-
黄昏转眼一过,天已是沉沉的黑。
宋暮阮姗姗来迟,自罚三杯热茶。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没关系。”
一桌子人,率先回应她的是宁宇。
端茶的玉手顿住,宋暮阮凝眼看着说话人,小声试问:“小宇警官?”
宁宇笑着伸出手,语态亲和温切:“你好,我正是小宇警官。”
“你好,宋暮阮。”
宋暮阮同他握了握指尖,疑惑的目光落到对面的季褚望,“这位是?”
“我是……”
盛衿雾赶紧接过他的话,热情介绍:“热心市民,路人英雄甲,季褚望。”
宋暮阮两手一拍,恍悟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救了九九的那个男人!”
季褚望长眉缓和,只微微颔首,嗓声不温不淡:“你好。”
“你好,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家九九!我敬你一杯。”
宋暮阮举起茶杯,一饮而下。
季褚望端起杯,凤眸半敛,看着酒液里的圆月,薄唇缓缓嚅:“不用谢,义所当然。”
见宋暮阮落落大方,又语出反常,盛衿雾凑近,果然闻到了淡淡酒味。
她附在那红透的耳根,小声说:“阮神,不就相个亲吗?这么怕?背着我偷偷喝酒,要是君湛哥知道了,唯你是问。”
宋暮阮显然已有了几分醉,视线挪动得极其缓慢,平日那对圆润灵动的眸子此时也圆得呆懵,压根没意识到这是她俩之间的悄悄话,问:“九九,今晚我住你家,好不好?”
话脱了口,一桌人全听了去。
盛衿雾抿了抿唇,飞快地瞄了眼季褚望,答应得磕磕巴巴:“好……好啊。”
说罢,她给他发了条微信:【等会你去住酒店。】
【没身份证。】
【那你去找你爷爷,阮神有我家的钥匙,等会你把我的钥匙拿着,明天自己回家。】
对方没了回复,盛衿雾收回手机,对他歉意一笑。
男人眼皮轻掀,羽睫轻而缓地扬起。
一对狭长的凤目蘸着手机屏幕里的亮,珠光流溢,回望着试图用笑安抚他的少女。
唇弯一侧,他把手放在桌底下。
盛衿雾见状,连忙取出钥匙捏在手心,也小心地伸到桌下,可她的小拳头好似没了雷达的小船左探右探,就是没探到季褚望的手。
正当她气馁地收回时,手背倏地被一片稍凉的柔软包住。
【嗡嗡——】
脑袋骤然发蒙。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作响的蜜蜂嗡嗡声是来自于桌上的手机。
惊惶抽出右手,钥匙顺势落在男人掌心。
“喂,君湛哥。”
听筒那端,声音情绪暗潮起伏:“九九,暮阮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玩?”
“嗯……”
盛衿雾觑了眼正在宣讲的宋暮阮,含糊应了声,“是的。”
“让她接电话。”
“君湛哥,她现在不方便……”
“啪!”
正讲到激动处的宋暮阮,一拍桌子,“此时这个傀儡皇帝说道,‘杀死一只蚂蚁’……”
盛衿雾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
宋暮阮有个不好的习惯,只要喝醉,她就会给人上历史课。
被上过好几次课的盛衿雾,曾经深层次分析过原因。
最后断定阮神这毛病应该是家族遗传,毕竟阮神她妈精读史书,博古通今,而阮神从娘胎里就耳濡中国历史。
所以,当年宋暮阮报考小语种也许是选错了路,或许她更适合和她妈一样当个历史教授。
或是许久没听见她的回答,裴君湛的嗓声明显冷了下来:“宋暮阮是不是喝酒了?”
盛衿雾当即捂住宋暮阮的唇,对电话那边的人斟酌着开口:“君湛哥,她不是故意的……”
“你们在哪儿?把定位发给我。”
望着怀里这个满脸酡红的,盛衿雾面上全是自求多福的表情。
叹了口气,杏仁眼一抬,发现她们已被桌上的两个男人盯了好一会儿。
她只好硬着头皮,尴尬地解释:“阮神第一次相亲,呵呵……可能是太紧张,就喝多了,那个我们先吃吧......”
-
旁桌的客人换了一批,裴君湛正赶到,看着宋暮阮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偏光一闪。
盛衿雾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君湛哥,你不会骂阮神吧?她没相过亲,所以才……”
裴君湛扶起醉酒的妹妹,丢下一句话:“你放心,九九。”
上次阮神喝醉,被他罚写了两百遍“我不喝酒了”这五个字。
这次瞅着这邻居哥哥垮脸的程度,盛衿雾忖度,看来只会比上次多不会少。
“走了。”
就这样,目送阮神被拎走,一顿饭的氛围也冷了下来。
见宁宇心不在焉,早已神游天际,盛衿雾率先打破沉默:“小宇警官,不如我们下次再约?我一定会监督阮神,不让她沾酒。”
“嗯,谢谢。”
她放下筷,眉梢染起明快的笑意:“那我们今天就庆祝到这儿吧?”
宁宇也点了点头,拿过纸巾:“好,我送你们。”
“不用送了,我们坐出租车就行。”
-
下一瞬,坐上出租车,盛衿雾忍不住谈了口气。
原本她来之前,已经筹算好在饭桌上她怎么和季褚望中途溜走,然后让小宇警官送阮神回家。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季褚望,你觉得他俩能不能成?”
华灯初上,光白而清。
铺陈进车,细细密密地勾笔描绘着季褚望的上身,沉静俊逸得像一幅几笔钩线的白描。
偶尔路过几家招摇的店铺彩色霓虹。
为那幅画染蕴提色,成了一幅雅致生动的工笔重彩人物画。
杏眼装过的胜景都不如眼前这个如诗如画的俊俏人,盛衿雾忍不住凑近,也想钻进画里。
“你从男人的角度分析分析,小宇警官喜不喜欢阮神?”
少女巧挺的鼻尖沾了窗外的光,如点睛之笔,整张脸蛋也灵动起来。
季褚望垂眼淡淡瞥着,认真答道:“喜欢。”
回忆起宁宇今晚沉默寡言的举动,盛衿雾两眼生黯,失落地反驳:“怎么可能?要是喜欢的话,小宇警官肯定会更加热情的,他对宋暮阮,还不如对我们开朗。”
长睫倾落,扇形阴影遮住凤目,他转头看向窗外,嗓音氲出一片怅淡的朦雾。
“性格不一样,有些人的喜欢不外露,只敛在心里。”
“是吗?”
少女歪头思索了两秒,转而杏眼一弯似彩桥,“就像你,对吗?”
出租车驶入槐树林荫大道,车内视线变暗。
男人回头,俊妙的轮廓瞬间加深,目底的薄光也随之深幽。
他不接她的话,只简言道:“你的喜欢是张扬的。”
这次倒是轮到盛衿雾扭过头去,两颊由白转红,逞强地说:“对啊,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说罢,又在心底补了几个字:除了他本人。
没听见男人的应声,她继续说:“我还得让他变成我一个人的专属物,让他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只能看见我一人。”
“男人不会成为女人的专属物。”
盛衿雾不服,一对杏眼炯炯放光:“如果这男人没钱没思想呢?”
“这类人暂且不谈。”
他嗓声邈淡,漫不经心地阖上眼。
“季褚望。”
“嗯?”
“你别上班了吧,我养你。”
长眉细微地往中心拢了一下,男人似乎是又觉得好笑。
睁开眼,一对凤目粼光闪烁,斜斜睨着她。
车厢内,他的声音不愠不火。
“盛衿雾,是什么事情让你误会我是个没钱没思想的人?”
很多啊,譬如你买到假表破产,用洗洁精洗菜,舞狮赚钱,和电视剧的台词生气。
这类事情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简直数不胜数。
盛衿雾笑而不答,假意越过那对好看的凤目,眺着窗外,俏皮着语气说:“哟,到站了,谢谢师傅!”
云烟飘逸,遮住圆月的一角。
二人脱瘾月光,并肩行至门前。
“咦?”
盛衿雾翻遍了整个包,愈发觉得不对劲。
“糟了,我钥匙掉车上了。”
她转身,砰的声撞进季褚望的怀里。
男人的胸膛缠着灰白胸带,她心底一慌,小手抚上去:“怎么样?没事吧?”
捉住她乱摸的手腕,季褚望喉咙滚了滚,迎上那对带了急色的杏眼:“没事。”
沉而喑哑的嗓声落地,上方的声控灯似乎没抓取到这低分贝,熄了。
四周的黑压下来,一片微凉印中她的额心。
电石火光之间,盛衿雾想起方才她递钥匙时,那手背覆上的清凉。
那是季褚望的手,但现在这个是
……他的唇。
热意从颈间升腾,烧红了脸。
她的视线顿时无处安放,着急地跺了跺脚,过道上的灯也没亮。
“……这灯好像坏了。”
像似抱怨的蚊呐声落入暗处,男人伸手,穿过少女的腰侧。
少女的身体骤然一僵,急急抓住那只手。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传来。
少女红透了的耳道也鼓噪着那人的解释。
“抱歉,夜盲症,刚刚是不是碰到你哪儿了?”
听着这话里的诚挚歉意,她猛地收回手,岔开话题,假装无恙:“啊哈,原来钥匙在你这儿啊,我还以为掉出租车上了。”
“嗯。”
家里的防盗门需要摁紧门把手,才能打开。
男人伸出另一只手,这姿势已经团团把眼前人圈在了怀里。
盛衿雾动也不敢动,任由身后的冷香裹挟着他的滚热气息,拂抚她的后颈。
她忽然想到了那晚,他醉酒后把她的颈当作耳朵,说悄悄话。
“咔嚓——”
门开了。
盛衿雾站在门前,仍是一动不动。
季褚望撤离手,打开玄关处的灯。
灯光大亮,激得门口的少女慌乱脱掉鞋,跑了进去。
锁住卧室门,她噔噔敲击屏幕,给范晔叶发消息。
【被直播耽误的叶子大律师,你快告诉我!糟蹋了良家男子犯法吗?】
对方倒是不意外,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怎么糟蹋的】
【就……偷亲了一下下。】
【情节不严重,社会危害行为低,不算。】
“那就好。”
倚靠着门背的少女长长地舒了口气,薄背也悄然放松了下来。
【嗡嗡——】
手里的电话震动,盛衿雾刚接通,范晔叶的话就抛了过来。
“你还没表白?”
按捺住吃惊,她故意问:“表白?表谁?”
“百达翡丽。”
“谁!”
少女及时捂住唇,走到窗户边,压着嗓子不肯认,“谁说我喜欢他了。”
“我说的。”
“……”
她打开窗,热脸贴了一阵凉风。
降下温来,她继续烦恼:“叶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要表白吗?”
“可以试试。”
“那如果他拒绝了,我该怎么办?”
“糟蹋他。”
娇唇抿紧,盛衿雾幽幽道:“……我可是要考公的。”
“那就放下他,男人多的是,你不要担心,姑姑到时候给你介绍。”
“可你都还没放下暗恋君。”
“……我挂了。”
“诶!”
听筒没了声,盛衿雾泄气地透过玻璃望着窗外。
窗上,罩了一层不明晰的雾气。
她双眉轻蹙,伸出食指,写下了几个小字。
【季褚望喜欢盛衿雾吗】
再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待窗上的印迹因着这寒风一点一点销匿,她才关窗,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季褚望正在窗台边给小玫瑰压土。
她靠近,杏眼不觉含了细碎怨光。
静静在他身后盯了他几秒,她心里竟期望变成他手里的小花盆,这样才会被他注意,被他精心呵护。
“季褚望,不是说把它交给我照顾吗?”
男人的手顿住,捻了捻指尖上的泥,把花盆给她。
如愿抱到他的小宝贝,盛衿雾心底的不悦被他这份十足的信任统治,顿时烟消云散。
蛾月眉也舒展开来,底下的杏眼拱成美好的弯月。
“你信吗?两天之内我就会让它开花。”
鸦睫轻扫凤目,里面的浅褐瞳珠被青焰萦绕,清晰倒映着少女的笑靥。
他倏而也勾起唇侧,胳膊的衣侧轻擦她垂在肩头的几绺青丝。
“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