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颖知道自己要送什么当杨程然的生日礼物了。

    他的生日在十一月，逐渐会变冷的冬天。

    传闻都说，用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更有意义，也更能表白心意。

    那就没什么比围巾更合适了。

    或许会有些老套，不过某种程度上也和她的脾气秉性相符。何颖趁着一个周末，尹琳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去买了毛线。

    几乎花完了她攒了小半年的零花钱。

    何颖是算得上手巧的，围巾的简单织法，小时候她凑在奶奶跟前学过。

    绕着毛线团，何颖忍不住的想象，杨程然收到这份礼物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或许会板着脸装不在乎，然后又兴冲冲的绕在脖子上。

    也不对，应该是会带着笑接过去，认真的道谢和表达喜欢。

    一低头看着还是一团的线，何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先让自己从幻梦中抽离出来。

    可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全然没想过她的围巾会送不出去。

    一如她没有想到，郑蕊的事情在后来还会有别的发展。

    ——

    周一恰逢是个阴天，何颖出门的时候，特意往包里装了一把伞。

    照例是踩着点到座位上。

    还没放下书包呢，就看郑蕊隔着三排位置回头，冲她咧着嘴笑。

    还是没心没肺的开朗样子。

    看来她妈妈应该已经伤好出院了，她才能回学校来上课。何颖回以了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才翻出早读要用的书本。

    跟着同学们去背《归去来兮辞》。

    杨程然就在她摇头晃脑的时候凑了过来。

    “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吧？”

    何颖有些好笑，明明怎么看都不是个缺爱缺关注的家伙，怎么还要再三强调他的生日。

    咳了两下，她蓦地又想起宁鹿的话，眼中的笑意就少了两分，“不记得。”

    耳边半晌再没有声响。

    忍不住用书挡住半张脸，何颖转头去看，就见他一脸深沉的认真凝视着自己。

    不免奇怪，“怎么了？”

    “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声色淡然，面容有种刻意的严肃。

    顿觉摸不着头脑，何颖从作业到考试想了半天，也抓不到头脑，“什么问题？”

    “你是有多笨，才连我的生日都记不住。”杨程然突然出声，手指就越过书本，不偏不倚的砸在她的脑袋上。

    何颖吃痛，眯缩的双眼便掠过书上的诗词。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努了努嘴，何颖心中生出些许忿忿，小声的不满抱怨，“凭什么记不住你生日就是笨，况且你又不是只缺我一个给你过生日的。”

    别别扭扭的用余光去看他的反应。

    杨程然也翻起了课本，目光低垂，便显得沉静端方。

    “就你一个，当然缺。”

    他语气自若，像是在随口说着天气，全然不觉这句话会在何颖的心中掀起如何的波涛。

    何颖怔怔转头看她，无意识的摸向胸口，心脏一下下用力的跳动着。

    慌乱又急促的昭示着，一个少女无法掩盖的真心。

    像这样的瞬间，让她怎么可能再甘愿承认，这都只是因为他作为同学的好心与善良。

    坚定的被选择，能让胆小鬼生出勇气，何颖忽得放下书本靠近他，眼睛明亮而坚定。

    “十一月六号，我记得的！”

    转眸，杨程然静静看着她，瞳孔黑漆澄净。

    “生日礼物我也在准备了，杨程然，那天我能告诉你一件事吗？”

    玉石般的眸子，慢慢轻弯出笑意，杨程然嘴角弯起的幅度不大，可整个人似乎都暖和了许多。

    他朝着她伸出手，尾指轻缓的勾住了她的。

    所谓十指连心，何颖感受着他的触碰，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擦着她的指尖，穿过她的小指，弯转勾连。

    “拉钩。”

    清脆的声音是撞在她心底的最后一锤。

    何颖触电般一个激灵抽出手，轻抖着缩进书包里。

    “杨程然，你出来一下！”

    教室门口，不知道郭飞是什么时候来的，忽然就大声的朝里叫道。

    立刻收神，何颖忐忑抬眼，没想到和郭飞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郭飞同样也在看自己，面孔紧板着，不知道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未及她收回视线，被叫到的杨程然突然站起身，恰好阻隔了郭飞看她的目光。

    趁着空隙深吸了一口气，何颖重新捏起书本，也没有再察觉到那道视线。

    只是记着郭飞的眼神，何颖一天的课都听得格外认真，连晚自习都没敢跑神，

    反而效率出奇的高，连布置的作业都写完了大半。

    郑蕊回来了，她们终于又能挽着手一起出校门，叽叽喳喳的聊了一路。

    杨程然就在后面慢条斯理的跟着。

    可越往校门口走，就感觉聚集着的同学们越多，杂乱的讨论声里，时不时冒出来几声不堪入耳的斥骂。

    何颖正在心里奇怪呢，就感觉挽着的郑蕊突然一停步，随后就猛地掷开她的手往前冲去。

    “蕊蕊！”急忙喊了一声，何颖不假思索的跟上去。

    费力的一个个挤开人群，直冲到最前面，她瞬间瞪大眼睛僵站原地。

    郑蕊和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面对面站着，脸上交杂着耻辱和恼恨，竭力的想要拉着他离开。

    那男人手里还提着半瓶酒，脸上的五官依稀还透露着年轻时候的帅气，可浸润在酒精里的双眼早都浑浊不堪。

    瘦弱的郑蕊，哪里能拽的住他。

    一把挥开了郑蕊，男人大声的嚷嚷，“快给老子说，你妈到底去哪了！”

    周围围观的这么多人，不乏又认识她的同学，郑蕊气红了双眼看他，用力的咬紧了牙。

    恨意交织着自尊被打碎的羞辱，郑蕊第一次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显露出明显的厌恶和反抗，她瞪着他冷声的开口，“你不配知道，这一次，我妈一定会跟你离婚的！”

    在有些人的眼中，子女天生应该臣服于自己，理所当然该福地做小、卑微谨慎。怎么能容忍，自己作为“父母”的地位有一丁点的挑衅。

    那男人本就喝了酒，闻言更是暴怒，目眦欲裂。

    嘭的一下摔碎酒瓶，玻璃渣子四溅，他举着半截酒瓶子就朝郑蕊冲过去。

    “蕊蕊！”何颖尖叫一声。想都没想就一瞬间冲了出去，快得像是一道光。

    迅速的扑到郑蕊的身前，只来得及抱紧她闭上双眼。

    身后已经能感受到人在飞快行动时带起的风。

    心似乎都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何颖紧闭着双眼，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袭来。

    她颤颤转过头，看清楚身后的场景后，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无力的往下倒。

    却反被郑蕊用力环抱着，支撑她的身体，“小颖。”

    何颖顾不上回应，视线还停在身后。

    瘦瘦高高的身形，一手紧握着那男人的手腕，另一手死死箍住他的肩膀。

    是杨程然。

    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寒，手背青筋乍起，眯起的眼透露着怒气。骤然用力，一把甩出他手中的碎酒瓶，随后抬起一脚把他踹到一边。

    旁边围观的学生里，也回神几个高高壮壮的同学，纷纷上前按住了那男人。

    杨程然飞快转身，一把将何颖拉起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才闭眼长松一口气。

    何颖却看到他手上的两道划伤，刚才安定一些的心，立刻被慌乱和自责冲击，她结结巴巴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冲动跑出来，还连累你……”

    带着哭腔的声音，被少年温热的怀抱打断。

    杨程然轻拥着她，用干净的那只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动作温柔。

    口吻却还习惯性带着少年郎的嘴硬，仿若嗔怪，“真搞不懂你，哪这么爱道歉，明明又没做错。”

    郑蕊站在原地，看向他们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没来得及道谢，注意力就被夺走。

    即便被学生们按着动弹不了，那男人还在暴怒的骂着：

    “臭贱人生的，你以为你妈离得了我？等你回家，老子不打死你。”

    挣开怀抱，何颖看过去，很想把那个男人胖揍一顿。

    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人群里，忽然又冲进来一个没有穿校服的男声，不规整的领子痞气又滑稽。

    他揪开了按着那男人的同学，跪坐在他身上，拳拳打脸。

    没想到是贺宇翔。

    最先认出贺宇翔的是郑蕊，她惊呼一声，急忙跑上前，可怎么都拉不住他的动作。

    杨程然往后一瞥，老师们和学校保安总算姗姗来迟，还有几步就到了，索性也没有上前阻止。

    一只手依旧牵着何颖，与她一起冷眼看着。

    “都住手！”老师们上前，一面分开两人，一面指挥着学生疏散。

    更远的地方，已能隐约传来警铃声。

    看来总算是一场闹剧要结束，何颖惦记着杨程然的伤，拉起他的手就着昏黄的路灯去看。、

    还好不是很深。

    正想着要去给他处理伤口，何颖却猛地听到一道熟悉声音。

    散开的人群里，尹琳推着自行车，总算挤到了她的面前。

    瞬间扔开杨程然的手，何颖往前跨了一大步，声音不自觉透露着心虚慌张。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