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重聚

    “什么,太后赏了你一个愿望”,饶慧芳素来稳重,亦不免失了镇定。像儿时,听嬷嬷讲最不着边际的故事,越与寻常相悖,越叫人忍不住听下去。

    “是啊”,娇娇看她如此不镇定,自己倒镇定了许多。倒了杯茶,微信道。

    “这不是在看话本子吧”,慧芳紧走两步,也挪了个凳子坐下。

    “不是在看话本子,太后确实许了我一个愿望”,娇娇喝口茶,缓缓道。

    她与慧芳情如姐妹,关起门来,两人放松时,常如这般以最孩子气模样相处。

    “阿弥陀佛,看来那话本子里写的不全是骗人”,慧芳道。

    娇娇放下茶杯,有些苦笑:“是啊,可真得了这样恩典,可不知怎么用了。我又不是话本子里小姐,有什么郎君,待我解救。”

    话说完,自己呆了一呆,话赶话,怎么说到这个份上。

    慧芳“噗呲”笑了:“你又没有什么郎君,怎么,你还想有什么郎君,等你解救不成?”

    说完,自己也愣了愣。两人只顾说话,只顾说眼前之事,这会儿都想起宋子星来。

    慧芳自然知道娇娇和宋子星那点儿私事,登时便红了脸。倒杯茶,若无其事似得喝下压了压神色。

    娇娇只木在那儿,不开口。

    良久良久,也不知是过了一炷香,还是一盏茶。娇娇终于回了神,却不看慧芳,目光空茫,不知凝视何处:“太后娘娘,其实很像老太太。我没敢细看,可觉得,大约是个好人。”

    拿好人来形容一国之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实在奇异。慧芳却领会得她的意思:“如此便好,她既许你一个愿望,你便好好想想。”

    她到底年长些,又性子沉稳,非事中人,恢复理智比娇娇更快。顷刻,便能反应过来,宽慰娇娇。

    “嗯”,娇娇答应一声,目中空茫渐渐消失。

    锦衣卫来来往往,东厂的人亦于各处进进出出。寿宴后,查案之事再提上日程,京城几乎风声鹤唳。

    娇娇买了团花绳儿,看了看来往的锦衣卫,有些怔然。说是要案,其实已查了两个月了。赵尚书于锦衣卫诏狱苦挨,受诸般酷刑,除自己失职外半字未吐。

    具体经办人员,采买军服,贮藏收纳的小官皆从浙江押解入京。人员会齐,便打头的不认,要审清也并不难。

    莫非圣上还有别的主意?

    娇娇摇摇头,摸摸脖子,觉得自己还想活得长些。

    慧芳性子恬淡,跟宋老太太久了,亦颇爱养生。行事间很有些黄老做派,理不清的事不理,不干己事,不想问便不问。

    这般风口浪尖上朝局之事,她自然更不愿意凑热闹。一个凑不好,可是给自己惹麻烦。

    说来,二人都久不见宋子星了。不知是为避嫌,还是公务繁忙。他半封信儿,也没往这递。

    慧芳可到了该给宋老太太写信的时候,颇有些苦恼:“你说我写什么呢,说京里局势不稳,咱们也久没见他了?不是白叫老太太担心,还不如不写。”

    娇娇微蹙了眉:“不如便如往常,随意报个平安吧。含糊些,问些冷暖。”

    慧芳呼口气:“好个机灵丫头,属你鬼主意多,那便这样吧,还得多谢你。”

    娇娇蹙着的眉未解半分,心里也渐渐忧虑起来:“你说他,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干点什么吧?”

    她既不肯称他为宋郎,又不宜如从前般称他为“少爷”。往来便直以“他”呼之。

    慧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些犹豫:“应该不会吧,他不是那样的人。”

    顺嘴似的,她也跟着娇娇喊了下来。二人皆有些害怕,呆一会儿,议两句,还是打算一块儿去找宋子星。

    天乙客栈为出了几名进士声名大好,为留宋子星他们再住些时日,东家从后头院里,单辟出数间厢房。

    独门独户,花障阻隔,住几个月,便办公事也不难堪。娇娇她们早知这个,随伙计绕曲径,往厢房寻宋子星。

    “咚咚”,敲了两下屋门无人应答,倒惊起了睡在庑房里的侍候伙计。

    像是才睡醒了中觉,那伙计揉着惺忪睡眼迎出来:“宋公子不在这儿,白天要么在院里当值,要么便往各处看房去。二位找公子有什么事,等公子回来,我告诉他一声。”

    娇娇、慧芳自然不能同他说找宋子星究竟什么事儿,含糊应付道:“并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来看看他。劳你告诉他一声,就说我们来过了。”

    “哎”,照应宋子星的伙计很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娇娇、慧芳,略看两眼院里的陈设便出去了。

    甫出客栈,便遇上几个巡街的锦衣卫。极气派的正红飞鱼服,长刀侧悬。路上行人纷纷避开,许是神情原因,仍叫他们拿住几个盘问。

    娇娇、慧芳看得有些吃惊,匆匆上了车,往驿馆去。一路无话,回屋里,关上门,慧芳方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怎么便这么风声鹤唳的?”

    娇娇倒了杯茶递给她:“咱们这阵子也少出去吧。”

    慧芳接过茶,呷了一口,点点头:“嗯”。

    极简单的几句对白,便默默无话。二人都觉心中有千言万语,只不知如何说。似在思索什么,各对着器物想心事。

    半烛香后,还是娇娇打破僵局,邀慧芳共做绣图。一针一线,细细勾勒,精准设色,勾出千般物样。初时还有些浮,做久了,但如老僧入定般。二人慢慢,都静下来。

    宋子星回来听僮仆报了信,轻衣简装,悄悄往驿馆去。

    时至初昏,娇娇、慧芳才吃了饭,还没叫人撤桌子。见他过来,忙问用膳了没。宋子星并不遮掩,低声答:“尚未。”

    娇娇、慧芳瞧了瞧外头,怕再传膳惹人注意。开柜子,取出包点心给他:“先垫垫,如今驿馆里也不太平,怕招人打眼。一会儿说完话,再往外头吃些。”

    “哎”,宋子星应了,就着茶水吃了些点心。

    娇娇、慧芳面面相觑一会儿,见他吃完了方开口:“怎么忙到这时候?”

    宋子星拿巾帕拭了拭嘴:“院里忙完又叫林尚书叫去坐了坐,如今内阁忙东南事,人手不够,也调我们过去帮衬些。”

    慧芳沉了沉眸未说话,娇娇转了转眼珠,终于忍不住问:“赵尚书的事儿怎么样了。”

    宋子星眸中隐剑,低着头,并不看她:“赵桦牵着内阁,内阁连着宫里。前朝,后宫,原是割不开的。剜肉疗疮,也得陛下忍心下刀。”

    娇娇不妨他说得直白,慧芳亦有些惊诧,起身往门边又带了带门。

    她这一动作,宋子星觉出些什么来,登时便不说话了。抚了抚袍角,慢慢思量起什么来。

    慧芳转回桌边,轻叹口气:“又到给老太太写信的时候了,可要写些什么呢?我这一向总不敢出去,怕叫人认出我来,你往后也少来吧。”

    宋子星愣了愣,缓缓抬起头,心里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一句:“报个平安吧,如今风口浪尖,商行也不稳妥,写得隐晦些。”

    “哎”,慧芳答应着,心里亦颇赞许这个主意。

    娇娇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干涩,看了看宋子星,缓缓问:“当真极为难么?”

    宋子星盯着桌面,神色不明:“总是陛下心里的主意,千头万绪,谁也不肯挑第一根。”

    娇娇呆了呆,看了看自己衣上的绣边儿。忽而缓缓道:“太后娘娘许了我一个愿望。”

    未等宋子星反应,忙又补道:“我们过些时候,说什么也留不得了。寿宴罢了,这驿馆总不能常住下去。”

    慧芳早有此想,见娇娇说了出来,只盯着宋子星不说话,看他如何反应。

    宋子星也呆了呆,抬目看她一眼。少女眸光晶晶亮亮,仿若含着秋水无数。

    他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连日风口浪尖,连日风刀霜剑,连日如履薄冰,只有到这儿,方得一歇。如今,她们要走了,偌大京城,便只留他一人。

    娇娇、慧芳久等他回话不得,都有些着急。宋子星的眸光,终于自虚空收回,慢慢有了焦点:“风口浪尖,你莫牵涉进来,随便求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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