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出榜

    三月中,春花开了满城。游人熙熙攘攘,紫禁城也向众考生打开了大门。

    自诚宜皇后去后,圣上少临殿试。今科,应太子所请,父子同临保和殿监考。

    娇娇坐在玉兰树下,挑了支最好的,一笔一笔描着花样子。慧芳拿了本书,坐在对面,心思却全然不在上头。

    许是心中焦灼,二人不自觉地同时选择了喝茶缓神。一壶白茶很快便见了底,微风吹过,几片花瓣落在娇娇画稿上。

    娇娇拈起一片,看了看,笑道:“从前老太太拿这个炸了吃,倒也好吃。广济桥边那个吴记点心铺的玉兰酥,不知还卖不卖。他家的点心,除了贵,再挑不出什么错来。”

    慧芳笑了笑:“我也爱吃那个,等会儿寻个伙计,叫他看看,还有没有。”

    二人一句一句说些闲话,忽然恍然明白,原来已经数年不曾进京了。

    庭院寂寂,几棵玉兰绽了满树白花。石桌旁,两个少女静静坐着,伴着满院花影,再没说话。

    三日后,殿试出榜,京城空巷更盛会试。娇娇、慧芳原不愿出来。想了想,到底坐不住。

    出巨资,包了朱雀街二楼临街厢房,吃着茶果朝外看。

    朱漆宫门缓缓打开,金甲卫开道。几位内官手持皇榜,朝张榜处行去。

    琉璃瓦,红墙木架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仿佛等待已久。围栏外众人踮足昂首,呼声不断。

    皇榜缓缓展开,明黄底色,台阁小楷,朱红官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嘉平二十四年……”

    并没几个人肯读完前头诏文,无数目光于后头密密麻麻名字里,疯狂检索着。

    “中了,中了!”,有人高声欢呼,无数艳羡目光瞬时便朝那家涌去。更有甚者,有人这样呼喝过后,便有藏于人群中的青衣小仆,拉扯那人,说叫往外头议事,有某某老爷请见。

    无非是榜下捉婿,说得含混婉约些。京城众人早已见惯,并不已为奇。

    内监贴了榜,便转回宫门,朱漆大门慢慢合上。一炷香后,又再次打开。

    更多的金甲卫开道,顺天府几位郎官携伞盖仪从出来。三匹骏马,紧随其后。

    马上三人,皆着绯袍,带朝冠,佩锦绶。所不同处,不过是当先那人服色更鲜亮些,冠上带着招招摇摇两只时新宫花。

    众人登时便闹起来:“状元,状元!”

    也有人喊:“不对,怎么今科不同,往常只有状元才赐绯袍。”

    人行仪仗出了宫城范围,有内监拖着细细长长的嗓子喊:“圣上天恩,嘉平二十四年三甲皆赐绯袍,着令明日进内领宴谢恩。”

    众人欢呼起来,无数声“天恩浩荡”混在一处,极是壮观。

    离得近了,大家慢慢看清马上人容貌。状元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微黄面皮,鼻直口方。算是端正,而不可说英俊。

    榜眼、探花皆极年轻。尤其探花,端得一副少有好相貌。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脸如敷粉,唇若涂丹。一双星目,两道剑眉,疏疏朗朗,若能摄人。只是太单薄些,体格为三人中最瘦削者。

    国朝原有旧俗,出榜日,无论大小贵贱。未出阁女子可朝新科进士投掷绢花、扇坠、香袋,若能凑成佳话,亦为一段喜事。

    仪仗行至街中,登时便有无数绢花、扇坠,乃至钗环首饰朝榜眼、探花扔去。榜眼帽翅上斜挂着一只香袋,宋子星绶带前,则缀了几方绢帕。

    二人无奈而不好摘取,只得勉力维持神情,不至失态。

    娇娇在楼上看着,觉得好笑。慧芳早噗嗤一声笑出来,向娇娇道:“你也扔一个看看。”

    说完才觉得失礼,自己红了脸。娇娇知道她原是最稳重老成之人,此番这般,大约真是好笑之下,情难自抑,真情流露。跟着红了脸,想说两句,却说不出话来。

    想了片刻,索性不理她,复紧靠了窗子,看下头人群。宋子星自小便一副好相貌,少时叫宋老太太补这补那,补得面颊盈润。弱冠时,犹有些少年气。

    几番风雨下来,那股盈润之气全无。面颊线条分明,坚毅而瘦削。眉目、发饰是燕喜班替他勾描过的,好掩饰些,不叫京中故人认出。

    唯不变的,便是那双眼睛,看向她时的脉脉柔情。君子端方,如切如磋。昔日少年,今为琢玉,终于折得蟾宫之桂。

    宋子星似觉出什么,目光微动,悄悄往各处打量着。大约是在找她和慧芳,娇娇忽觉得不好意思。掩了掩窗,将身往窗棂后一侧。

    慧芳见她如此,又是“噗呲”一笑,却只拿笑眼看她,并不说话。

    娇娇闹了个大红脸,很不好意思。若无其事似的拿起杯茶压了压,又包袱似的,夹块点心到慧芳盘里。

    宋子星回了所居客栈,一下马,便有无数在京乡朋来贺。他虽不认识,亦少不得客套敷衍一二。

    送走一伙人,又有几位管家,拿了几家大人的拜贴。也有要来拜会他的,也有邀他某某日过府一叙的。

    宋子星连道不敢,又客套敷衍一番。如此下来,忙完已至月上柳梢。遣小厮往驿馆给娇娇和慧芳送了信儿,宋子星掩上房门。

    对铜盆,洗掉脸上妆粉,散开头发。只着襕衫,捡窗边软靠端正坐着。

    一别三年,物是人非。考官多了好几位新面孔,试题亦与往年风格大不相同。不知首辅与次辅闹得如何了,此番考完,终于有时间好生打听打听。

    像触碰了心中焦灼角落,起了这个念头,便不安生起来。额角突突地跳,不得已伸手揉了好一会儿,终于劝服自己上榻睡觉。

    第二日,进宫领恩荣宴。宋子星早早起来,描摹眉目,带铜牌簪花,进宫赴宴。

    恩荣宴一道,通常由内廷操办,而圣上并不亲临。往年常由阁臣轮流主持,今年太子甫正东宫。上御诏,特命太子,领众进士饮宴。

    太子生得并不极像先皇后,比起柔美精致,更多了些端正严肃。依礼,领众人饮宴一回,因心情好,亦露出些笑意:“国朝、九州,皆赖英才,望诸位勠力同心,辅国安民,不愧圣贤。”

    众人齐齐起身领酒应“是”,太子喝下杯中清酒,目光扫了扫,落在宋子星脸上:“探花郎好生清俊,只是太瘦削些,很该多留意些身子。”

    宋子星大惊,登时便要跪下。太子急忙出言阻他:“不必行大礼。”

    宋子星情绪平复些许,拱手作揖行礼:“谢殿下。”

    太子微笑:“快起来罢,今科一甲原为名次争执不下。父皇看了卷子,也说个个都好。还是几位阁臣共议,要择清俊者为探花,才点了你这个名次。”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朝宋子星看去。宋子星一时不知当做何表情,亦无话应答,为端正施礼,垂首以示恭肃。

    太子看出他有些不好意思,并不迫他。赶着拿话岔开,又同几位进士,聊起乡风民俗来。

    后几日,上表谢恩,谒庙释菜,种种礼数,吓得人大气不敢出。终于,仪典尽毕,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宋子星与榜眼皆入翰林院为编修。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①朝臣暗谓翰林院为藏相之地,朝廷仪典方毕,便有几位重臣,递了帖子请过府饮宴。

    原推拒不得,宋子星又欲探听朝堂局势。顺水推舟,打点衣冠,按次序赴宴。

    阁中以丁首辅为尊,自然由他先行设宴。宋子星头次踏入丁府,见处处雕梁,画栋无数,很有些惊诧。

    一朝首辅之尊,如此原不为过。只近年各州府,屡有洪涝旱灾,国库亏空。上御诏,连宫中用度亦减了几分,丁首辅如此,便有些不知藏锋了。

    这如何是我能暗议的,宋子星轻轻摇头,掩住目中惊疑之色。

    宴设奇珍,酒备佳酿,更有无数妙龄玉人,飘然若仙,奏乐相伴。丁首辅显是为这宴席很用了些心,宋子星呷口酒水,并不做出挑之言,努力将自己隐于众人之中。

    因并不相熟,宴间无非聊些乡俗人情,歌功颂德一番,又为示亲密,由丁首辅起头,问了几位进士可曾婚配。

    宋子星未探得自己欲打听的朝廷局势,既焦虑,又有些意兴阑珊。宴将至尾,酒意上头,悄悄扯了侍从,说要出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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