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假父

    放了寒假,采菱好玩,拉娇娇堆了雪人,拿散碎布料披了,当作衣裳。

    “姐姐先进屋歇着,我去叫蓉蓉来“,采菱看了看新堆的雪人道。

    “哎呀,刚才忘了叫她“,娇娇有些懊恼。

    采菱难得露出些愁容:“她祖父不太好,咱们叫她来吃锅子。”

    “哎”,娇娇原同她议好了要吃锅子,对叫蓉蓉来的提议颇为欢喜。

    采菱哈哈手起身,向娇娇摆手:“那我去啦。”

    “哎,你慢点儿“,娇娇道。

    采菱答应着,蹦蹦跳跳出去了。

    娇娇进了偏房,等人送锅子来。从川蜀一带传过来的吃法,铜锅中空,竖长筒,放以木炭。周边四方一圈儿,灌以骨汤。要吃时,取菜蔬涮烫。

    她们早同小厨房说好了,额外给了赏钱。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了来。除锅汤器皿外,另有两个四层食盒,里头拿小碟盛着诸般菜蔬、果品、肉片儿。

    领头的婆子极殷勤:“今儿市上有卖好鹿肉,给小姐们切了一碟送来,吃了补脾益气。”

    “哎”,娇娇笑着谢了,由她将菜品一一摆开。

    送饭的丫头、婆子都下去了。锅里骨汤慢慢开了,采菱还未回来。娇娇有些纳闷儿,站在门边望了又望。并不远啊,这会儿,走两个来回也够了。

    终于,绯红身影出现在院门处。娇娇心里焦急,不急带风帽,赶着迎出去:“怎么才回来?”

    采菱有些懊丧,耷拉着眉眼:“蓉蓉她祖父似乎不大好了,我去时,她正偷偷哭,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呀”,娇娇于此事早有听闻,但还是有些惊讶。

    她两个都喜欢蓉蓉,见她伤心,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一阵风吹过,二人脸上皆有些刺痛。娇娇拉了拉蓉蓉:“咱们进去说。”

    “哎”,蓉蓉也觉得有些不适,顺势答应着跟娇娇进去。

    锅里汤滚了一会儿,水位下去一半。娇娇帮采菱解了斗篷,拿起壶茶注入锅中:“再等一会儿,只能吃汤底了。”

    采菱看了看菜品,转移了注意力:“送来这么多,沈嫂子有心。”

    沈嫂子是厨房领班管事,因采菱常去要些果品、点心,同采菱颇为相熟。

    娇娇点点头,落了座:“咱们先吃吧,吃完我也去贺家看看蓉蓉。”

    “哎”,采菱答应着,并没什么多问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往铜锅里烫了。

    娇娇捡几块笋干放进锅里,又拿瓷盅倒了壶黄芪茶。

    采菱的菜已涮好了,从锅里挑出来,拌麻汁慢慢吃着。娇娇看她吃,并不作声,只慢慢抿着茶。

    采菱吃完小半碗,抬起头来,向娇娇道:“姐姐也吃,这汤底调得好呢。”

    “哎”,娇娇答应着,拿竹箸往锅里翻了翻,看了看笋干情况。又夹了些银耳进去,看采菱挑捡菜蔬,同她说起闲话:“贺老伯原是宋公子照顾的,他明日便要走了,你去那儿,看见他没有。”

    “没有”,采菱夹起几片豆干,放进锅里,“大约忙着收拾东西呢”。

    “嗯”,娇娇轻轻答应一声,又喝口茶。采菱又挑几样菜,长臂一伸,从远处碟中取过两个柿饼。捡干净盘子,放下略停一停,夹起一个,递给娇娇:“姐姐尝尝这个”。

    “哎”,娇娇答应着举箸接过,浅浅尝了一口:“好甜的糖霜,怪不得外头卖柿子糖。”

    采菱也拿起自己那个尝了尝:“是好吃,听说这个还能入药呢。”

    娇娇愣了片刻神,想了一会儿:“似乎能治咯血,一会儿咱们去贺家,带上些。”

    “哎”,采菱答应着,眼朝四处扫了扫,“就拿那个海棠盒装”。

    “嗯”,娇娇应了一声。

    一会儿两人吃完饭,果然拿海棠食盒装了柿饼往贺家去。

    轻叩门扉,里头有人应答。推门进屋,先看见慧芳。娇娇有些惊讶,慧芳朝里屋方向努努嘴,隔着帘子,影影绰绰,娇娇看见了宋子星的身影。

    “你们是来辞行的?”,娇娇问。

    “嗯”,慧芳轻轻应道。

    里头蓉蓉听见声音,打帘子出来。光影一闪间,娇娇看见,宋子星正坐在床边,低头喃喃同贺老伯说些什么。

    “娇娇姐姐”,蓉蓉同她打招呼。娇娇回过神来:“哎,我们来看看你”。

    采菱递上食盒:“这里头是些柿饼,你拿勺子把糖霜刮下来,给爷爷泡水喝。”

    “谢谢姐姐”,蓉蓉满脸感激。

    里头宋子星听着动静,知道是娇娇采菱来了,因脱不开身,并不出来。

    贺老伯的嗓子哑了,说话声音极微弱:“我家原是做竹柄扇骨的,祖上传下来的画谱,还有把檀木扇。往后便都托付给公子,公子执此,便为我贺家家主。来日蓉蓉成亲嫁人,还望公子看顾。”

    宋子星连道不敢,贺老伯却尽力比划着,朝屋角一个柜子指:“就在那里头,就在那里头。”

    刚好,蓉蓉捧了柿饼进来。见爷爷一直指着柜子,仔细分辨了他的声音后,上前打开柜子,取出个紫檀匣。

    行至榻边,递到宋子星手里:“宋公子。”

    宋子星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老者伸手,颤巍巍的,欲替他打开匣子。宋子星见他行动费力,心中不忍,自己伸手覆于匣子一角,顺着他势,轻轻用力,同他一道儿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果放着把檀木扇,扇骨极精美。传统八仙过海样式,而人物仿若可以传神。扇下压着一本图册,纸页已泛黄。因叫扇骨压着,看不清上头写了什么。

    蓉蓉搬凳子过来坐下:“爷爷怎么想找这个出来?”

    贺老伯颤颤巍巍:“以后,这个就交给宋公子了。他日后同于我贺家家主,你要待宋公子,如父如兄。”

    蓉蓉半懂半不懂地点点头,贺老伯又看向宋子星:“公子仪表不凡,又人品贵重。他日必能登阁拜相,蓉蓉跟着你,是我一家造化。”

    声音虚弱,颤抖不止。

    宋子星被说得满面通红:“不敢,不敢,不敢当老伯如此。”

    贺老伯稳了稳声气儿,又道:“蓉蓉出去,招待招待你姐姐们,我再同宋公子说两句。”

    “哎”,蓉蓉答应着,忍着泪,起身出去。

    宋子星方不觉得,这会儿想起登阁拜相,不知怎地,心里跟火烧似的。心里焦灼,面上更忍不住红了眼眶。

    贺老伯动动浑浊的老目,察觉到他的变化:“其实,我有一事不明。公子风仪俊朗,天资超群出身又极显贵。为何近来常有恍惚之色,可是有什么不便言说心事。贺家以若有托公子,犹不能报公子之恩。我是将去的人了,也算看了半辈子人事儿。公子同我说说,若有什么法子,我无不尽心的。”

    宋子星心中猛然大动,眼泪盈上,几乎夺框欲出。犹豫再三,撩袍跪下:“若您大恩,我愿为蓉蓉假父。”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低。不独贺老伯,外头蓉蓉、采菱、娇娇俱听见了。

    时人多以养父称作假父,贺老伯以蓉蓉托孤,原便是叫宋子星做蓉蓉假父之意。

    今他如此说,众人皆有些惊诧,不知他另有何意。

    宋子星的泪终于夺眶而出,珠线似地流至颌角。晶莹两滴,欲落不落。

    青年人的声音清冽而颤抖:“我宋氏一门,遭人暗害。父死子困,前次科甲的文章,我求碧梧书院山长看过。落榜之事,恐系小人刻意而为。求您,许我借蓉蓉父亲之名,再登科甲。报得大仇,来世今生,结草衔环的人,当是我宋氏满门。”

    他话说得凄切而有力,颤抖中带着坚毅,似是思量许久。

    娇娇在外头听着,直接木在当地。慧芳知道些内情,可并不多,今听他亲口说出来,也呆住了。

    采菱和蓉蓉离得近,目瞪口呆下紧紧抓住了彼此的袖角。

    宋子星沉沉跪在地上,流了满面的泪。贺老伯惊诧过后,动动老目,眼皮开阖几次,亦流下浊泪。

    外间流云动了动,日影暗下来。似乎起了风,呼呼吹着窗扇。糊窗户的棉布发出“哗哗”声,里头人静听着,仿佛在听一支曲子。

    贺老伯抬了抬手,又仰了仰头,终于发出一声沉沉叹息:“天下中冯京,天上中马凉。①公子已为我贺家家主,贺家一切,但由公子安排。”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