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

    娇娇陷在一重重梦里,一会儿是幼时人牙子捏着她脸调侃:“好俊俏模样,可惜卖的不是死契。若入了风月场,怕不得个魁首之位。”

    一会儿又是地痞无赖围着她叫嚷:“这小娘子,怕不是从前给人做通房姨娘的?”

    数个场景掠过,最后停在她家被抵卖那日。孤零零的女童站在祖父身边,一迭声哭:“爷爷,爷爷”。

    榻上老人身体冰冷,双目紧闭。而外头人只是喊:“快搬,快搬,怎么就赶上死人,真是晦气。”

    无数旧梦,如河底蔓草般,拖着她,只是往下。绝望之境,身边一双臂膀,一直拉她:“皎皎,皎皎”。

    场景瞬间便换到少时庭院,梨花飘得满天满地,宋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叫她靠在身边,轻轻为她簪绢花。

    娇娇终于平静下来,宋子星长呼口气。伸出空着的手臂,取帕为她擦拭额上细汗。

    离得太近,清晰可见少女额角绒绒毛发。帕子轻动,带起的风,吹得几根青丝飘飘颤颤。

    那股轻摇,不知怎地,直带到宋子星心上。他忽而住了手,偏过头,不敢再看娇娇。

    “发乎情,止乎礼”,夫子之训,言萦在耳。而这克制,似乎太耗费心力。少女攥着他手腕的手,像块烙铁,直烫到他心里。①

    “来人,给姑娘送些茶。”,宋子星喊了人。

    何姑母同采菱带了叫魂的王婆来,但见娇娇仍抓着宋子星手腕。慧芳侍立一旁,只呆呆的,不看宋子星,亦不看娇娇,像在想什么心事。

    说不上什么滋味,何姑母掩着尴尬,请王婆给侄女儿叫魂。

    王婆年岁既大,见事又多。看这般场景,只异不惊。吃吃笑笑,若无其事给娇娇叫了魂。

    采菱原不觉什么,窥母亲同王婆面色,再看宋子星攥着娇娇的手,忽而也有些不好意思。随着母亲,送王婆出去了。

    何姑母因尴尬,这一去便没回来。托人带话给慧芳,请她帮忙守夜。

    慧芳略愣愣,看宋子星两眼。说不上来是嗔是怨,撇撇嘴,自往软榻上靠了。

    两个粗使丫头,试探着喊慧芳。慧芳想起她们,懒懒道:“熄几盏灯,你们也捡个地方靠吧,有人管呢。”

    “哎”,两个小丫头答应着。各去灭了几盏灯,捡干净地方靠了。

    屋里昏暗下来,床前只剩宋子星。娇娇还拉着他,可手上已没用什么力道。

    宋子星脸红了又红,还是没推开她。脑里一个又一个念头转过,最后自己也不知想了什么。

    终于,不自觉地将头一偏,靠在床沿上睡了。

    次日,天蒙蒙亮。娇娇终于从一重重梦里脱出,试探着睁开眼睛。

    手边温温软软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娇娇下意识往旁望。

    “哎”,一声惊呼。

    宋子星猛然惊醒,下意识便看娇娇。二人目光撞上,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儿。

    讪讪抽回搭在宋子星胳膊上的手,娇娇移开目光,强自镇定道:“你怎么在这儿?”

    宋子星低垂了眉目,别开脸,只看地上方砖:“我昨日遇见采菱,她让我去王家铺子接你。”

    “啊”,娇娇心里低呼一声,“昨天那人是你?”

    脸愈发红,朦胧的记忆拼在一块儿,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

    因看屋里其他人未醒,顿了好一会儿,娇娇道:“你出去吧,我坐一会儿。等会儿帮我叫姑母过来,有劳了。”

    “哎”,宋子星低声答应着。

    娇娇伸手撑了撑身子,试图靠坐起来。因呛了水,又惊魂一场,动作间颇有些无力。

    宋子星看着很有些着急,终于还是弃了礼数:“等下,我帮你拿迎枕。”

    娇娇几乎呆住了,宋子星因心里着急,忙乱之下,倒未觉得如何。

    迎枕就在一旁直柜上,拿取并不难。宋子星抱了两个,垒在床头,向娇娇道:“现在试试”。

    娇娇再撑着靠坐起来,果然舒服多了。只两个略低了些,头颈一块儿很有些空落落的。

    宋子星也留意到如此,可直柜上已没有迎枕了。唯娇娇所歇床内一侧还有一个,事急从权,通红了脸,宋子星道声:“冒犯”。

    欠了身半探着去取那迎枕,拿了飞快就手摞上。娇娇忽而因力虚往下一滑,宋子星一惊要去拉她,又不敢动。

    他原是伏在床边睡的,又叫娇娇扯着手腕,一夜下来,姿势别扭。活动了会儿,身子犹有些麻木。

    虽未去拉娇娇,可到底下意识往下一俯。一勾一拽,二人阴差阳错,拥在一处。

    天地俱静,二人呼吸,彼此可闻。宋子星很快抽身离开,低头低语:“抱歉”。

    娇娇脸红得像最艳的胭脂,喉头哽住,只不止要说什么。慧芳听着动静醒来,揉揉睡眼,试图分辨形势。

    门外忽传来敲门声,是燕啭甜脆的嗓子:“娇娇,娇娇?”

    似并未期待她应答,很快转为试探式的语调:“我进来了?”

    娇娇呆一呆,靠稳了迎枕。宋子星快速调整身姿,坐于榻边凳上。

    燕啭满脸焦急,进门便向榻上看。大约不期会看见宋子星,颇惊讶道:“宋公子,你怎么在?”

    宋子星脸上红晕未消,勉力调整神色:“我……”

    说了一半,只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燕啭疑惑地看了看他,很快便把视线转向娇娇。快走几步到了榻前,盯着娇娇道:“脸怎么这么红?别是发热了?”

    边说边拿手去试。

    娇娇有些呆愣,叫她手指一触,猛然一颤。燕啭没理会她这一颤,焦急道:“果然是起热了,快躺下,我去叫大夫来。”

    慧芳正起了身,见此接道:“我去吧,燕姑娘在这儿待会。”

    燕啭原放不下娇娇,思量片刻,顺势谢道:“那便多劳你了”。

    慧芳微施一礼,不再说话,转身出去了。

    宋子星因燕啭靠近,起身退开些。燕啭就势坐在娇娇床边,扶她躺下,又覆了她的手道:“我昨儿在郑家唱堂会,戌末才得信儿。赶着过来,看坊里灯都熄了,就没进来扰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那王家铺子惯有些不干净名声,可是遇上什么地痞了?凭他是谁,我总替你讨个公道。”

    娇娇有些感动,可只嗫嚅着说不出话。好在,燕啭也不十分逼她,慢慢替她掖了掖被角:“方才我见姑母,说你还睡着,等姑母来一块儿说吧。”

    娇娇知道姑母也正犹疑,如此一并交代确很妥当,便点了点头。

    燕啭瞧她,直如长姐看幼妹般,又怜又爱。她不开口,她便也只握着她手不说话。

    大约半炷香时候,慧芳带着何姑母来了。二人俱是面色微红,显是走得匆忙。

    何姑母叫声“燕姑娘”,便往床边看娇娇。方才因羞赧所致的红晕褪去,娇娇面上又显出那种坠水脱力的白。

    何姑母红了眼圈,心里暗暗叹气:“我的儿,怎么了?凭他是谁,我必给你讨个说法。”

    娇娇略动了动身子,有坐起之意。燕啭会意,就势扶她靠坐起来。

    娇娇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呼口气,像思量了些什么。终于,缓缓开口:“前些日子便觉得像有人跟着我,因查访不得,没报姑母。

    昨日叫跟得恼了,想起王家铺子管理松散,厢房人人进得。特往那边水阁去引那人出来,本想下头水不深,结果叫水草绊住了。”

    越说语气越低沉,满带愧疚。

    何姑母满脸心疼:“该早同我说才是,便凭什么,也不值得冒这个险。到底什么人呢?”

    娇娇皱了皱眉,犹豫一瞬,语气低沉:“是葛二东家带了人,让我让出做上贡的机缘。”

    何姑母紧皱了眉,急问道:“十里巷那个葛家?”

    娇娇不再说话,点了点头。

    这回燕啭恼了:“他家是惯做上贡的不错,也不差这一年,怎么这么着?”

    何姑母含了气:“咱们是报官,还是先往葛家理论?”

    燕啭皱了皱眉,要说什么。娇娇抢道:“姑母先往葛家看看罢,我签了张凭据,落了私印,可那印只是在咱们坊里用的。从前,我在宋家,老太太另给我起过个名儿。官面文书上,我叫皎皎。二东家拿那凭据闹,是自讨没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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