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整寿

    交稿这日,采菱起了个大早,往娇娇屋前敲门:“姐姐,我陪你去。看看宫里公公什么模样儿。”

    片刻后,娇娇出来开了屋门。穿戴齐整,薄施粉黛,显是已起了好一会儿:“自然是要叫着你的,我自己去,心里慌得很。咱们不在家吃了,早早送了稿子,回来往桥头底下,吃李家豆花。”

    “哎”,采菱最爱吃这个,欢喜非常。蹦蹦跳跳便往外去:“我去小厨房告诉一声,回来找姐姐。”

    娇娇不期她反应如此快,略呆了呆,并没出声。看着她走了,转回屋内,望着桌上两幅绣样,有些出神。

    大红金线、众仙捧寿传统福禄稿与她独创山林松鹿同春。摆在一起,相差极大。

    针工俱极精巧,用了十二分心思。

    娇娇左右踌躇,犹豫好一会儿。终于弃了红缎金线,将那山林松鹤装入木匣。

    反正坊里不靠这个营生,我不过去试一回,见见世面。成不成,原不要紧。选自己喜欢的,方不至后悔。

    采菱很快便回来了,二人挽手出门。

    日头已全出来了,柳枝深处藏着的蝉虫开始啼鸣。

    府衙侧门大开,几个衙役支了木牌,贴上文书告示。叫参选人员,排队等候检视号牌。

    娇娇看了文书,按序等候,递了号牌给检视衙役。衙役看了一眼,递还给她:“左拐,往西边侧厢房。”

    “是,多谢您了”,娇娇答应着进去,采菱紧跟其后。

    西厢房门半开着,竹帘遮了日光,丝丝凉意透帘而出。于炎炎夏日里,极其宜神。这般光景,必是设了风轮,冰鉴。

    约是看见人影,有小太监帮着打帘。娇娇、采菱不敢多看,低声道谢,垂肃而进。

    屋里正站着几家绣坊掌柜,人虽多,可寂寂满室,浑无半点声响。

    娇娇低了头,按内监指引,站在人群后头。侯到自己,交了匣子上去。心里大石落了,依旧不敢多看,如来时般,匆匆垂首退了出去。

    出了衙门,拐个弯,又走一段。采菱瞧着四下僻静,终于长呼口气,拉着娇娇袖子道:“吓死我了,连公公衣角都没看清,好大规矩。”

    娇娇忍不住轻笑,耷着眉眼:“我也是,还怕着呢。”

    二人手挽手笑起来。

    绕桥头李家,吃了冰镇豆花,终于放松些许。看着往来流水,采菱道:“这一天天的,总这么热,夏天什么时候才过完呢。”

    少女呓语,童稚满满。李家卖豆花的娘子听了笑:“快了快了,四季桂已结了骨朵。没多久,便能吃藕粉糕了。”

    如夏日里一股清泉,娇娇、采菱俱微笑,仿佛已窥见秋日习习微风。不再多说什么,只觉日子也如加了糖的桂花般,丝丝透甜。

    日头偏斜,府衙大门缓缓关闭。后院客堂,张公公用罢膳,取巾帕擦了手,有人奉上清茶。

    张公公抿口清茶,叹道:“都说江南好,这片地界,果然人秀地灵,好风水,茶也格外清透。”

    奉茶的僮仆得这声赞,喜不自胜,正不知说什么奉承。张公公已不再开口,起身转入案后,一张张检视起图稿、绣样。

    几十张翻过去,张公公仰头摇摇脖子:“好是好,件件都精巧工整。可十几年了,总是这些样子。隐了名字,几乎分不出,哪是哪家。”

    说毕,微叹口气,将手边两幅往旁一放,翻花似的快速看起底下的样子来。

    和合二仙、八仙过海、百福百禧、仙人捧寿……看了一会儿,张公公很有些烦躁。

    忽然,眼前一亮,一幅青绿松鹿图,跃然而出。

    青山碧水,白云飞鹤。老鹿栖卧,小鹿衔灵芝昂首相奉。

    “好”,张公公赞叹一声,细瞧绣工,似乎不如绣谱所载般成式。而如写意山水般,为求形意,便杂诸法其中。

    好灵巧心思,张公公心内暗赞。不觉手比了个兰花,将它挑起,拿到光栅看。

    “就这张了”,几个小太监惊讶的眼神里,这位针工局总管不再犹豫,一锤定音。

    晚间,燕云坊挑了灯。昏暗烛光里,几个下人往来洒扫院子。门半掩着,并没上锁,依稀可闻外头“吱吱”蝉鸣。

    “哒哒”几声清脆马蹄,继而有车声“碌碌”。像从街口那边传来。杂役们听多了这个,并不以为意。

    声音越来越近,照形势,像是什么车队。

    这么晚了,什么人家出行?几个杂役,心里有些打鼓。

    有人胆大,开了院门往外看。

    街口,几个衙役开道,几位锦衣公公骑于马上,后拥着一顶大轿。

    是宫里人啊,开门的杂役心里暗叹,不敢出声,只扒着门框往外瞧。

    几个骑马太监下马,衙役帮着往栓马石上栓了马缰。守在门边的杂役见他们看过来,惊呼出声。扑通跪下,行了个大礼:“见过公公”。

    门内杂役听着这声,不明就里,不及细辨,也跟着跪下去:“见过公公”。

    数人之呼,声势浩大。

    赭红轿帘缓缓掀开,有些苍老的声音,并不十分尖细:“起来吧,进去告诉你家主子一声。太后整寿吉被,选中她做的样子了。”

    “是”,离后院近的杂役应了一声,小跑着往后头传音。

    余下几人犹未分清形势,有些不明所以。默默起身,低头垂手,不敢多话。

    张公公抬步上了石阶,站在门槛前往里打量。不过半盏茶时候,连接前后院的穿堂四门洞开。无数灯笼涌出,照得满室生光。

    何姑母、郑姑父在前,娇娇、采菱略后,僮仆、杂役紧跟着,按次跪了一地。

    张公公面色平稳,声音也不见起伏,淡淡道:“起来吧,又不是接旨。腾个屋子,给杂家倒杯茶。”

    “是”,何姑母、郑姑父起身,低头垂手应道。

    后头的人依次起来,自动让开道路。张公公打头,几个公公跟着,昂首举步跟何姑母进了客堂。

    郑姑父迎张公公等人落了座,亲往柜里取了珍藏茶冰。拿小银壶泡了,用檀木托盘奉上。

    张公公取茶,微呷一口,缓缓道:“你家绣工不是最好的,可画样灵巧。杂家担些干系,赌娘娘欢喜这个。

    明日便着人来送绣绷,布线,你们洒扫间净室侯着。隔十日,叫何姑娘往府衙取些线和檀香,汇报下进程。”

    娇娇在下手大气也不敢喘,见说到自己,唯低声应是。

    何姑母、郑姑父早知侄女参选之事,可都没料到竟能选中。赶鸭子上架,见招拆招,幸不得十分失礼。

    张公公说完话,又喝两口茶:“早听说你们坊擅做新鲜料子,织绣一道,原非物尽工巧。合用、得宜方是上乘。”

    郑姑父、何姑母陪侍在下,均唯唯称是。

    张公公说两句客套话,寒暄一会儿,提议叫何姑母带着参观织坊。

    何姑母诺诺应了,亲打灯领他四处看了一会儿。张公公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终于看着天色辞去了。

    得这桩喜事,坊里众人皆一夜无眠。连夜收拾出一间静室,位于前后院间,交通便利,体面而不喧哗。

    天甫亮,几个小内监来送紫檀绣架。何姑母看着他们装了,领娇娇跪拜一回。留他们吃饭:“辛苦公公们,舍下备了些薄饭。不算精细,或可尝些乡野之趣。”

    几个小内监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张公公说了,我们这回来,只许装架送布。不许吃拿索要,若绣被果然好,太后娘娘大约要召见姑娘。姑娘的前程,远着呢。”

    “呀”,何姑母心里惊叹一声,很快调整神色道:“那便多谢几位公公,快入秋了,坊里做了些香袋。不值什么,带着驱蚊虫有些效用。”

    边说边抬手示意,叫人送上数个锦匣。

    几个小内监对视一回,俱不说话。领头的拆开匣子看了看,点了点头。

    这便是叫收下的意思了,其余几个不再推辞,跟着接了收下。

    何姑母领着娇娇送众人至门外,又叫人奉上一匣巾帕,放于车上,看着马车碌碌驶远,方敢转回。

    娇娇一直紧随姑母身侧,因慌乱不敢做声,看着终于尘埃落定,方喘口气,慢叹一声。

    何姑母亦叹口气,见侄女儿也如此,莞然一笑。伸手握了她的手:“天大的好事,落在咱们头上,很该好好庆庆。你不用多想,既选了你的稿子,便说明你做的好,好好做就是了。”

    “哎”,娇娇对着姑母温柔沉静的目光,缓缓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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