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这个世界在抗拒我。

    我是异类,是病毒,是不应该存在却难以祛除的癌。

    不是它杀死我,就是我杀死它,我们注定无法共存,只能活下来一个。

    只因为它能够从万千虚假的「可能性」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真正的「现实」而存在的根源,就是那「月见山凛一不曾存在于世」的过去。

    它是世界剔除掉我后,最接近于「真实」的样貌。

    “……做它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低低地笑了一声。

    赝品就该回到赝品的位置上去,假货就该呆在假货的位置上去,真正的英雄该得到世人的赞颂,虚伪的恶徒该坠入地狱的烈火。

    不该是它的的东西,它就不该从我的手中夺走。

    “就算再怎么逼近真实,99%也好,99.999%也好,不是100%的真相那就是纯粹的谎言,只要我还活着,那它就永远都是虚假的。”

    『——就像是你们一样。』

    我看着面前的太宰治,在心中想到。

    不是100%的本人,那就是完全的“另一个人”。

    我闭上了眼,捂住腹部缝合的伤口,低头靠在椅背上,已经直不起身,也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了,指间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冷湿漉的衣料,皱巴巴得洇成了一团。

    “西格玛呢?”我低声问道。

    “放心吧。”太宰治答道,“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在好好地睡觉呢,什么问题也没有。你都已经那么保护他了,他还能有什么事呢,没人会对他做什么的。”

    “……”

    虽然这是个令人安心的消息没错,但是……

    没点眼力见的,谁问你这个了。

    西格玛已经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了,对钟塔侍从他是个有用无害的工具人,对侦探社他是个倒霉的胁从犯,对绫辻行人他简直就是我留下的遗孤,都到这种地步了,除了陀思那个魔人,还有谁会专门来害他。

    ……我只不过是单纯地真撑不住了,想找个人来扶我一把而已。

    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抬起了捂住腹部的手,撑在了墙上,慢慢地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仿佛都在吱嘎作响,伤口处缝合的手术线勒进撕裂的血肉里,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痛的我在瞬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死。

    痛得要死。

    远比从停尸床上起身的时候更痛。

    从停尸间一路走到这里,伤口不知道扯裂开了多少,冻得僵硬的肢体也早已恢复了知觉,每一处血肉似乎都在传递着剧烈的疼痛,一刀刀地割进神经里。

    声带失去了发声的能力,牙齿在止不住地打颤,平衡感官失调,视野中的一切好像都在摇晃,脑中嗡嗡地鸣响着,已经分辨不出是痛的还是因为先前的脑震荡。

    走廊对面的房间看起来是一个空着的病房,似乎勉强能够站稳了,我松开了撑在墙上的手,想要向着那里走去。

    但我没能走过去。

    只是在迈出第一步的瞬间,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过来,眼前的景象变成了模糊重叠的幻影,在灯光下晃出朦胧的光晕。好像有人,大约是刚刚坐在我边上的太宰治,伸出手想要抓住我,但没能抓住,我也没有力气抬起自己的手,去够住那只伸过来的手。

    砰的一声,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耳中最后听见的,是背后传来的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男人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

    很像是凌晨三点被迫起床的公鸡在崩溃地打鸣。

    *******

    【亲爱的福尔摩斯:

    最近的伦敦真是风雨飘摇,不知你过得怎么样?

    不知为何,最近我时常回忆起我们刚认识时的情形。

    自大战结束已经过去了十四年。犹记得那时候,刚从战场回来的我是多么的敏感过激、憎恶世俗。我不愿再见到一个伤患病人,也不愿意再见到与医疗有关的一切。我质疑自己拿起手术刀的初衷,质疑自己成为医生的本心,质疑自己作为一个医生的资格。

    但是感谢上帝,在那段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我认识了你和玛丽。多亏了你们,如今的我才能走出那段阴霾,再次拿起手术刀,站在手术台前,重新开始治病救人。

    ——救活人,以及救活死人。

    是的,你没看错,我今天救活了一个“死人”。

    一个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脑功能完全丧失的年轻姑娘。

    事情的经过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我觉得今年的诺贝尔医学奖应该颁发给我,你怎么看?

    期待你的回信。

    你诚挚的,

    约翰·华生】

    *

    【亲爱的华生:

    很高兴收到你的电子邮件。

    能够再次回到医生的道路继续治病救人,那是你自己的功劳,我不过是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帮助而已,那没什么值得可说的。

    对于你的医术如今已经出神入化到救活一个死人这件事,我表示由衷的恭喜,但如果你能告诉我那个死者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遍体鳞伤、黑色长发的亚裔女性的话,我想我会更高兴。

    请务必尽快回复我的邮件。

    你真诚的,

    H

    PS:今年诺贝尔奖评比已在上月结束,但我相信来年的诺贝尔奖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PPS:你的回答最好是“不是”。】

    *******

    我大概是又被送上了手术床。

    有明灭的光亮落在视网膜上,耳中模糊又混沌的声响辨不分明,冰冷的麻醉剂冲缓了深入骨髓的疼痛,僵硬的躯体变成了没有知觉的血肉,被锋利的手术刀再次切割开来。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清。

    意识从身体中剥离了出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在经历着什么,却又什么也感知不到,只能长久地陷入昏睡,唯有独立出来的意识仍然醒着,在一片白茫的世界里。

    我想我应该是在梦里。

    但这梦里什么也没有。

    和往常的梦不一样,我没有梦见过去的事情,没有陷入那些如真似幻的记忆里,我只是一个人枯坐着,在一片苍白的、安静的空间里,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在这片空间之外的世界里流动着,唯有我的意识,仿佛凝固了一般,和时间一同停滞在了这里,无声无息,不动不移。

    我似乎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这白茫的世界也变得模糊,我终于要从这梦中醒来,也没能见到有谁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睁开了眼。

    入目是天花板上柔和的白。

    身下是柔软适中的床褥,身上盖着的被子很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但屋里的温度适宜,并不会让我觉得冷。

    冰凉的药水沿着输液管一点点流淌进手背上的静脉里,左腕和腹部的伤口都被重新缝合过了,绷带牢固包扎着的触感严实得令人安心。

    这一次我不是停尸间醒来了,而是一间普通的、正常的、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病房。

    脸上的氧气面罩让我的呼吸有些难受,我想要把面罩取下来,但却没有抬手的力气。

    我只能费力地,偏过了一点自己的脑袋,看向了病床边坐着的人。

    『帮我……把……这个……拿……下来……』

    面罩下干裂的唇张张合合,分成了好几段,我才终于勉强用口型说出来了一句完整的话。

    还好,他看懂了我的意思,伸过手来解我脸上的氧气面罩,但那双手却颤抖得比我还严重,又轻又小的一个面罩,他却费了半天的劲才从我的脸上取了下来。

    持续的高浓度氧气供给消失了,空气恢复了正常,呼吸变得有些费力,但却比刚才戴着面罩的时候舒服多了。

    我缓了缓,让肺部习惯了正常的空气,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才又去看那个守在我病床边的人。

    “……别怕、”

    我轻声地对他说道,嗓子因为缺水干哑得厉害,吐出每个字都好像有砂砾在摩擦着喉咙。

    但我仍是尽力地张开口,一句一句的,把我应该要说的话告诉他。

    “……我不会、死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

    名取说过,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不想变成那副样子。

    我不想变成母亲、我不想变成织田作、我不想变成那些抛弃过我的人的样子。

    ……我不该变成那副样子。

    “别怕,”

    “西格玛。”

    西格玛怔怔地看着我,他的嘴唇在颤抖,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有那双铅灰色的眼眸里,忽然就无声无息地落下了泪来。

    *******

    ……还有一个。

    最后的那一个。

    妖力已经不足以维持人类形态的躯壳,它的身影在空气中已经变得若隐若现,宛若一道虚幻的影子。

    腹部的伤口不停地渗出血来,彻底染红了雪白的狩衣,但风生仍然没有分出哪怕是一丝的妖力去愈合伤口,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在「此世」的存在能够维持得久一些、更久一些,直至他完成最后的一件事。

    胸口那个本该是心脏的地方空空荡荡,仿佛破开了一个洞口,风从他的胸膛里穿过,只留下了空空荡荡的回声,好像是风的呜咽。

    但他对此毫无反应,不在乎自己该要如何堵上这个空洞,也不在乎那本该存在于他心脏之处的东西哪去了,他只是目标明确、头也不回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件「东西」。

    这就是最后了。

    「安倍凛一」的人生已经随着死亡宣告终结,只要再把这家伙处理掉,那么一切就都彻底结束了。

    再也不会面临破烂的人生,再也不会陷入无望的命运,一切苦难皆不是源于她自身的过错,只是这苛刻的世间不容残缺的存在,于是就只给了她一条晦暗的死路,逼着她向死而去。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将会迎来真正属于她的、完整的、拥有无数未来的【新生】。

    废弃的工厂里,面容病弱的的青年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被打开的大门。

    “终于到了要杀死我的时候了吗?”

    他露出了一个令人看不透的神秘微笑,宛若真正的恶魔,引人堕入深渊。

    “真是令人遗憾。”

    他从容地闭上了眼。

    风生没有说话,那双金色的竖瞳冷漠得就像是在看着猎物的野兽,没有丝毫的情感和波动。

    ——这就是最后了。

    ——最后一次,给她收拾烂摊子。

    *

    急旋的风刃斩向了魔人脆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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