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我花了三天的时间进行康复训练,才终于让自己从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残疾人”,变成了一个……每坐三十分钟轮椅就得躺三小时的残疾人。

    身体的康复速度之慢简直令我发指,但给我动手术的那位小卷毛医生在看见我坐上轮椅的时候却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每次来查房看着我都得要问一句:

    “不好意思容我再确认一下——你确实是人类对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不是,但是很遗憾——我是。”

    我也只能每次都如此惋惜地回答他。

    他闭眼,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并告诉我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康复数据应该可以养活至少三十个博士以及两个诺贝尔奖。

    这可能是我两辈子加起来离诺贝尔奖最近的一次,因此我回答他我对此深表荣幸,然后目送着他带着那一堆每次都让他摸不着头发的离谱数据走了。

    护士长玛丽小姐一边给我换药,一边体贴地告诉我不必在意医生那日益后退的发际线,毕竟英国男人到了中年都是这样,摸不着头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和我那离谱的身体康复数据一点其实关系都没有。

    献祭丈夫的发际线以宽慰病人的心理情绪,玛丽小姐真是一位体贴善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

    我趁着她走了,又掀开身上刚刚才盖上的薄毯,悄悄地爬下了床,扶着床沿、栏杆、墙壁,以及病房里一切能支撑身体的东西,绕着房间练习走路。

    很吃力。

    并不是疼痛的问题,而是真的——很吃力。

    在我昏迷之后,医生用了一场二十六个小时的大手术,才把那些裂开的血肉和肢体重新缝合了回去,保全了我的身体,让我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些被手术线紧紧缝合起来的血肉,僵硬无力得像是重新生长出来的一样,我的神经系统很难灵活地控制它们,让它们顺着我的心意行动,只能依靠不停地练习来重新唤醒肌肉的记忆,驱退那种陌生的僵直感。

    我走了几圈,感觉到腰间的伤口隐隐有些又要裂开的感觉了,才躺回了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太宰他们这几天几乎没有露过面,不知道是在应付时钟塔那边还是什么,只有西格玛经常来陪着我。没有人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伦敦,或者是横滨那边,事态发展成了什么样,我一无所知,不过这大概也说明目前的情况还算平稳,并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冲突。

    但我并未因此感到放松。

    从倒下开始,前前后后加起来,我已经躺了有五天了。

    并不是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但有着灵力和式神在,这些伤总是很快就能好,我从来没有躺下过这么久,这让我有点焦虑。

    我很怕自己又没有时间了。

    时间对我总是很吝啬,不管我怎么做,好像时间都不够用,就像是条追着我的疯狗似的,一直咬着我不放。

    终于,在露西中午来给我送饭的时候,我没心思因为自己今天不用再吃流食而高兴,而是躺在床上转头对她说道:“能不能帮我把猫拎进来?”

    “啊?”刚放下餐盘的露西一愣,没反应过来我说的话。

    “猫。”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和她描述起来,“就是那只,很胖的,圆滚滚的,像馒头——或者猪一样的三花猫。”

    露西拧着眉毛思考了一下,不确定道:“……那个白陶罐一样的东西?”

    “……应该就是那个没错。”

    她噢了一声,帮我把餐具摆好,出门转了一趟,结果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白陶罐”,身后还跟着个我讨厌的绫辻行人。

    “这东西一天睡到晚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露西没察觉到我细微变化的表情,拎着斑像抖枕头一样抖了抖,像是想要把它抖醒,但收效甚微,“放你床上?”

    见我点头,她将斑往我手边一放,丢下一句“我等会儿来拿餐盘”就匆匆地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见到我的时候看起来都不太自在,每次都是说不了两句话就跑,活像是在躲债。

    然后屋里就剩下了个我不喜欢的绫辻行人。

    我没理会他,径直伸手去推沉睡着的斑,推了几下也没能把它弄醒。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却也没有办法。

    很早的时候我就说过了,这个世界没有灵力,也没有妖力。作为外来者,一旦自身的的妖力消耗完了,就无从恢复。这原来是没事的,斑的妖力用完了,我也可以用自己的灵力给他补上——和依赖自然恢复的妖力不同,产生于人类自身的灵力是可以自给自足的,但这事现在出现了问题。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灵力了。

    视野里是一片干净的景象,桌椅灯窗、门墙床被,以及此刻站在屋里的绫辻行人,一切都干干净净。

    没有繁复缠绕的红色丝线,空间都变得开阔起来。

    从我在停尸床上醒来开始,我就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现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了。

    没有灵力。

    没有妖力。

    也没有异能。

    我所剩下的,只有这副血肉之躯了。

    我将斑挪到了自己的肩膀边,只要稍微侧过一点脑袋就能将脸贴上它的身躯的位置。说起来也是可笑,以前我和斑是很不对付的,碰上面总要吵几句嘴,但是如今我却只能从它的身上才能触及到一些曾经熟悉的东西,缥缈得像是抓住一捧空气。

    “我要回横滨去。”我将脸颊靠在猫咪柔软毛绒的后背上,没有看绫辻行人,只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地靠近,然后停在了病床边。

    床边的椅子被人拉开,他坐在了西格玛来时总是坐着的那张椅子上,对我说出了我“活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躺在担架上让人推着你回去?”

    一如既往的难听。

    “随便吧。”我没有和他吵架的心情,“怎么样都行,总之我得回去。”

    “你现在到机场去,在你踏进机场的瞬间,时钟塔就会封锁整座机场、停飞所有航班,苏格兰场、出入境管理局、欧洲刑事警察,所有你能想到的组织都会在三分钟内出现在你的面前,争先恐后地逮捕你,你觉得你还能像来的时候那样轻而易举地就离开这个国家?——「书」的下落,你也真敢对钟塔侍从承诺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的话让我听得心烦,谁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亏他跑的及时,不然钟塔侍从发现我根本没把什么「书」的下落塞进他的脑子里,就我躺了这几天的功夫,中也估计都已经成为继太宰之后下一个蹲默尔索的人了。

    “没死真是对不起啊。”我烦躁地说道。

    “不。”绫辻行人淡淡地说道,“应该说是正相反才对。虽然确实做了不少蠢事,但你也只有没死这一点值得表扬了。”

    真是一点都让人开心不起来的表扬,简直是致力于给我添堵。

    “我要回横滨。”我懒得理他,把话题扯了回来,但绫辻行人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一点都不为所动:“你还是继续做你的康复训练去把。”

    我抬起眼皮,转过眼睛看他。

    “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太宰。”

    虽然人际关系一团糟,但在掐人软肋这方面,我还是有点天赋的,“看着我去送死这种事,我想他应该还是很乐意的。”

    我盯着绫辻行人的眼睛,是比我的瞳色要更深一些的金褐色,但他的眼中总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沉默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冷漠。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冷漠的人,那就不会被我掐住软肋了。

    “你是在用自己来威胁我吗?”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绫辻行人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弧度。

    “如果你不如何,那么我就如何——这才是威胁。”我答道,“虽然听起来很像,但我也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我的面前现在只有两个选项,靠你的头脑、或者靠太宰的头脑,二者选其一。因为你先来了,于是我先问了你。但如果先来的是太宰,我也会同样这么问他。”

    “所以,”我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你会被我威胁到吗?”

    绫辻行人沉默不言。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在这种时候,没有非回去不可的必要。”

    自然,我也是知道的。在这种风头正紧的时候,以我如今的这幅样子,想要返回横滨无疑是难上加难,而且就算是回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在这种时候,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找地方躲起来修养伤势,等边境的管控不那么严了,再想办法离开伦敦。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没有非回去不可的必要。

    我垂下眼,视线落在了沉睡着的斑身上,用还算灵活的那只手缓慢地抚摸着三花猫蜷缩起的身躯。

    ——可我有。

    它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如今的我已经回不了家了,那么我至少也得要把它们送回去。

    “横滨,现在是不是很安静?”我突兀地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没有去看绫辻行人的神色,我自言自语般地往下说。

    “特务科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吗?从博斯瓦里安号上脱身后,军警是不是就失去了他的踪迹?或许在那之后他还做了些什么,但都不是很大的动静,然而谁也没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仿佛老鼠又藏匿进了阴暗的水沟里。”

    “对吗?”

    我问绫辻行人,而绫辻行人也并没有对有所我隐瞒。

    “六天前,陀思利用猎犬前副队长大仓烨子,从侦探社的手中夺走了吸血鬼始祖布拉姆和圣剑,在那之后,特务科就没有了关于他的消息。”

    “没有了消息。”我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低笑了一声, “你猜,他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安静的……简直就像是死了一样。”

    绫辻行人没有回答我,而我也不在乎他的想法,“别忘了,在我从时钟塔出来以后,还有一个‘人’也没有了消息。”

    我抬起了自己几乎被斩断的左手,手腕上一圈狰狞的缝合线显眼又刺目。

    “那个把我打成现在这幅模样的‘人’。”

    “你猜,在从我身上拿走了他想要的东西之后,现在的他,会在哪呢?”

    “……你觉得他们现在可能在同一个地方?”绫辻行人意识到了我的未尽之意。

    “不是可能。”我放下了手,“是一定——他一定会去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理由?”

    “因为我要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想要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么在离开之前,他一定会帮我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对绫辻行人来说大约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或者说直到现在,大约也没人明白我和风生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这是人类与妖怪之间、两个不同世界之间所隔着的壁垒,巨大的差异叠加在一起,有时就会变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大概也就没有了说明的必要。

    “先前我想要杀了陀思的时候,他拦住了我。或许是因为陀思那时还有用,或许是陀思手里有着什么能够挟制我和他的东西,不管怎么样,杀了陀思之后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得要把这件事搞清楚。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要阻止他杀了那个魔人。哪怕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我也至少得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需要将自己与风生间的关系摊开来摆在绫辻行人的面前。

    在绫辻行人的面前,需要被摊开来的,应该是我和绫辻行人之间的关系。

    “我要回横滨去。”

    我对着绫辻行人说道。

    “帮帮我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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