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目的地，小小都没再找到说话的机会。
她老老实实地连了蓝牙，随便点开了落日飞车的歌，陆柘冷冰冰绷起的下颌，看起来比十二月的风还刺骨。
幸好陆柘的妈妈很热情，包厢里锅底已经煮上，一进去就暖洋洋的让四肢舒展开。
“这种天气，就应该来吃火锅的。”陆婷穿着一件简单但极有质感的黑色毛衣，一见到小小就笑得眯起了眼睛：“外面冷不冷呀？来，快坐下，看看菜单还有什么想吃的？”
这是家牛肉火锅店。他们到的时候，从三花到五花，嫩肉到吊龙，牛身上的各个部分已经齐齐整整地摆满了一旁的餐架，几乎没有再点的余地了。
怕小小拘谨，陆婷还记得解释道：“上次你爸爸妈妈请我们吃饭，按理来说应该请回去的，只是阿姨实在太忙了，只能先请你作为回礼。”
她拿出一旁准备好的礼物，用礼品纸包得严严实实，笑吟吟地嘱咐她回去再拆。
小小以为是她从国外带的小玩意儿，嘴巴甜甜地喊了句谢谢阿姨就顺手接下。
比起同龄人，有时候她觉得跟长辈在一起更舒坦些，小区里的阿姨们都喜欢她，经常嘴上说着“给小小尝尝”，就在路过大华超市的时候把时令的蔬果和难觅的野菜放了下来。
尤其是高考之后，又乖又甜成绩又好的陈小小，几乎是翠华小区所有妈妈们最喜欢的小孩。
于是陆柘就看着小小只用了十分钟，就让陆婷笑得顾不上刚做的医美。相谈甚欢的两人看起来倒比他更像亲母女。
“阿姨，都一月了，你这次回来就过完年再走嘛？”
“我也想，可惜不行，我下周就得飞回去，年初的目标预算会排得满满的，哪个都得等着我参加。”
小小筷子停在碗沿，有些犹豫地问：“那陆柘，今年要自己过年吗？”
陆婷带了几分抱怨：“之前两年他都要留在国内复习。今年我说他都高考完了，让他来美国和我一起，他还是不愿意。”
陆柘：“导师寒假有个课题要带我一起做。”
陆婷立马对小小说：“你听听。算了，反正他也这么大个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没办法。”
小小的表情短暂地停滞了片刻，又迅速挂上了礼貌的笑，三两句扯到别的话题上去。
只是心底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当万家灯火亮起，在一年中最冷的岁年交接时，陆柘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吗？
阿姨看起来并不在意，她信任自己的儿子是个成熟的大人。
但两年前的陆柘，也不过十六岁。
自己的十六岁，考差了还要回家哭鼻子，冬天起不来就耍赖让妈妈帮自己请假，背着书包悄悄去库房装零食，跟妈妈撒娇只为多要两百块零花钱。
她的眼神忍不住总是往陆柘的方向飘。
之前的几次见面，都是在不太愉快的场合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注意到他精致的眉眼。
陆柘进屋后就脱了棉服，只身穿深灰色的小高领内搭，领口刚及他的喉结，颜色衬得他的脸白皙，清爽干净。
他把衣袖捋到小臂，露出精壮的线条。
只是手腕内侧似乎有两道浅浅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小小还想再看一眼，就发现陆柘已经把袖子放下，还幽深地瞥了自己一眼。
偷看被抓包，她老老实实收回视线，认真和陆婷聊天。
直到酒足饭饱、宾客尽欢。
*
回到宿舍拆开礼物的时候，小小第一时间给陆柘发了消息。
小小：惊恐小猫.jpg
小小：阿姨怎么会送我这么贵的礼物！！！
小小：她是不是拿错了！！！！
陆柘：她在国外买没有这么贵。
陆柘：不用担心，她每年回国都会给我的朋友带礼物。
陆柘：章森林甚至会列想要的礼物清单，真把我妈当成许愿的圣诞老人了。
小小：真的没关系吗！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款具体要多少钱，但我认得盒子上的logo。
小小：太贵重了。
她以为是个香水之类的几百块的小礼物，结果没想到是梵克雅宝的手链，被吓得够呛。
陆柘：她喜欢你，送你的东西留着就好。
见陆柘坚持，小小也不想再跟他纠结，只是顺便把这事告诉妈妈，让她去烦恼长辈间的礼尚往来。
小小：那替我再谢谢阿姨，礼物很漂亮，我很喜欢，下次还是别送这么贵重的了，要不然我会不好意思见她的。
陆柘淡淡地回了个嗯。
小小默认这是聊天结束的意思，正准备放下手机去洗漱，燕玲的电话就甩了过来。
“小小，陆柘妈妈怎么送你这么贵的礼物？”
“你是不是跟陆柘谈恋爱了？”
“难道你...”
燕玲的话又急又密：“妈妈不是想阻止你谈恋爱。只是我怎么教你的？”
“你喜欢的、想要的，妈妈是不是每次都买给你了？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就算你喜欢什么贵的，我们也不是买不起。”
她还记得陆柘的妈妈开的车，虽然不知道具体款式，但那个p开头的保时捷车标还是认得的。
“妈，你说什么呢？”小小刚推开阳台的门，就被燕玲的一串疾风骤雨砸得晕头转向。
燕玲的语气放缓：“我问你和陆柘怎么了？”
“我跟他有什么啊。”小小莫名其妙：“本来就只是去一起吃个火锅，然后阿姨送给我一个小盒子，说是礼物，让我回家再拆。”
“我本来觉得最多是香水口红之类的小礼物，就顺手收下了。结果回家后才发现这么贵。”
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所以我——所以我不是立刻就跟你说了嘛。”
燕玲语气有点没底：“你没跟陆柘谈恋爱？”
“除了开学那次，我整个学期就见过他一次。我跟他谈什么恋爱啊。”
“哎呀，那他妈妈送这么贵的礼物。”燕玲的声音已经彻底软下来。
“对呀。不过陆柘让我别担心，她妈妈每年都会给他的发小带礼物，也不便宜。”小小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应该也不至于每年都送这么贵的吧？”
“开学吃饭的时候，他妈妈说自己每年就回来两三次，这次回来，是过完年走吗？”
“好像下周就走了。”
燕玲发出了和小小一样的惊讶：“那陆柘也和他妈一起去国外过年吗？”
在他们家人的心中，不管在中国在美国，哪怕去了月球，春节最要紧也是和家人在一起。
“陆柘好像寒假要留在北城跟导师做课题。”
“过年也不回东海？”
“这我也没详细问呀。不过春节那几年总要放假的吧？”小小边猜边说。
“这样。”燕玲极有主见地说：“过年的时候把陆柘叫到家里来。”
“啊？”小小跟不上燕玲的节奏。
“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过年呢？你把他叫我们家里来过年，我们礼尚往来，好好招待一下他。”燕玲斩钉截铁，不给小小反驳的气口。
“万一人家就乐意自己待着呢？”
“胡说，谁愿意过年自己待着。”
“那可不一定，妈，你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们要尊重...”
“小小，你几号回来？”
被燕玲这么一打岔，她说了半截的话咽了回去：“我10号回去。”
“行，这个月就只给你打三分之一的生活费。”燕玲自有办法对付自己女儿：“你如果过年把陆柘带回来的话呢，就给你打一整个月的。”
“妈，别这么见外嘛。”小小抽了抽鼻子，用手心捂了捂冰凉的鼻尖，软软糯糯地示弱：“先说好，万一我劝了他不愿意来呢？”
“你至少再给我打半个月的。”软归软，讨价还价不能少。
燕玲答应了。
小小又和她聊了会天才挂了电话。
推开阳台门，才发现赵思明今天居然回来了。
自从上个月天气变冷，她几乎一直在校外和顾岩一起住。
不过小小一见到她就不自觉地紧张，只蹑手蹑脚装作不在意地从她背后绕回自己的位置。
赵思明却先和她打了招呼，并迅速把话题带到她桌面忘记收起来的手链上，娇笑着问：“谁送的呀？”
小小含糊过去：“一个阿姨。”
“梵克雅宝诶。”
“是假的，阿姨做水货生意的。”小小紧张得张口就来。
赵思明似乎兴趣缺缺，不再细问。
小小松了口气，打开手机想着要怎么完成燕玲交代的任务。
对话停留在陆柘最后的“嗯”上，往上滑动两屏，是一个月前受杜明之托找他要高考祝福视频，在往前一屏是两个月前那次不愉快的晚餐。
而现在，她要为了自己的生活费，邀请一个聊天记录打印出来都没有一页纸的高中同学，来家里过年。
怎么想都有点奇怪吧！
小小硬着头皮，先问对方过年的安排。
小小：你过年回东海吗？
陆柘：应该不回去。
小小：不放假吗？
陆柘：春节应该会放五六天。
小小：那你大年三十要在哪里过？
陆柘：导师让我去他家。
糟糕，出师未捷。
但她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妈妈本来想邀请你来我们家过年。
小小：你想要来吗？
对面正在输入了很多，却迟迟没有发来消息。
小小有点困惑地看着对话框顶部不断从“正在输入中”变成“陆柘”，又在“正在输入中”。
陆柘：你想要我来吗？
小小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蹙眉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在气头上的时候说过“和你出现在一个空间里，都让我觉得压力很大”。
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自己甚至都忘了这件事。
她连忙回复：我们全家都很欢迎你。
陆柘：那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