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冬天比老家的更冷。
进入十二月,日益冷冽寒风会透过一切缝隙钻进骨头里。
小小每次出门都会全副武装,从帽子到围巾,一件都不落下。
即便如此,户外待得久一点,鼻子就会冻得红彤彤的。
上周六的凌晨,小小在寒冷的阳台待了很久。黄露那天在熬夜追番,听到阳台门打开的声音时看了眼时间,三点过一刻。
第二天小小说话就带上了重重的鼻音。
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早八的课鸡飞蛋打,小小抓着帽子催黄露快点穿毛衣,手里已经先一步帮她拿了外套;下课的路上两人拐了个弯去西门找烤红薯的大叔,挑两个外皮焦焦的塞在羽绒服的兜里,当做暖手宝;也会在没课的下午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然后抢在饭点前半小时去食堂二楼吃热乎乎的小火锅。
小小笑眯眯和黄露聊着天,说昨晚看的剧,今天上热搜的明星八卦,热热闹闹的,和小火锅一样冒着热腾腾的劲儿。
但黄露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恍然发现,小小鲜少对着手机傻笑了。
她每次回消息,都神色自然,带着千篇一律的淡然。
再也没见到她带着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弯弯的眼睛,以及被戳破后嘴硬的装傻充愣了。
小火锅蒸腾起的水雾袅袅,黄露看着对面的小小喋喋不休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突然问道:“你最近,是和学霸哥闹掰了吗?”
小小当然知道黄露没有恶意。
她是这样直率的性格,她关心自己,所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小小并不想说。
收到L回复的时候,她好像瞬间回到高二的那个冬天,坐在甜品店吃一碗泡烂了的、没有嚼劲的芋圆。
窘迫和丢脸的感觉交织,炖煮出一锅散发着紫色烟雾的女巫毒药。
她不恨任何人,只怨恨自己的贪得无厌。明明可以维持现状,却因为想要更多,而亲手搞糟了这一切。
她不是被老天优待的小孩,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想得到,没有什么美好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而降落在自己身上的,总和这些漂亮的词无关。
如果有得选,永远,永远都不要喜欢上一个人。
永远,永远不想再体会这样的折磨。
见小小眼尾泛红,沉默不语。黄露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转而夹起一篇牛肉卷说:“确实应该多加一份肉,这样吃起来才爽嘛。之前我总担心自己吃得太快,让你吃不上。”
用力忍住,紧紧含在眼中的泪包随着眨眼滴落下来。
小小欲盖弥彰地用手背偷偷擦拭,却控制不住越流越多。
委屈涌上心头。
——我抽盲盒的手气,为什么总是这么差?
黄露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纸巾,一着急抽出两三张来。
她有点后悔自己话多,在旁边不住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小小。我不是有意的。”
听到黄露的道歉,小小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几乎是哀求地说道:“不是你的错。不要说对不起,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说对不起。”
她用力压抑着丢人的泪水,哭腔从牙齿缝钻出,颤抖地一遍遍地说:“求求你,不要说对不起。”
-那么,我有机会可以去你家看鱼肚后空翻吗?
-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没有线下见面的想法。
从这句话之后,L再也没有发过信息。
*
十二月进入尾声,今年就要过完了。
上半年,她坐在高三七班的教室里奋笔疾书,决心为自己十二年来的苦读谋一个崭新的、充满想象和未知的明天;下半年,她凌晨两点还在床上开着小台灯奋笔疾书,为的却是期末考不挂科。
这份痛苦每个大学生都难以避免。
但小小还稍微好点,她的最后一门考试是放假前,熬过了这个礼拜,还可以轻松愉悦地去跨个年。
但考试周持续到元旦后的周执诚和唐怡就比较惨了。
他们几个人均十二点后睡觉,像幽灵在午夜出没。
肖龙只有几门通识课要考,比起他们算是轻松很多,也是唯一一个有心情在群里幸灾乐祸的。
肖龙:所以说,功夫在平时。
肖龙:我每天六点起来训练的时候你们都在干嘛?
唐怡:你给我闭嘴
唐怡:去□□斗地主找个房,豆子输完前别出来影响我们心情
肖龙:别太嫉妒
肖龙:你的酸水我隔着屏幕都能闻到。
肖龙:对了小小,你跨年前考完是吗?
小小:12月31号晚上最后一门,我坚持坚持再坚持!
肖龙:可惜啊可惜,又是只有我们俩
肖龙:我记得之前有一次跨年是不是,周执诚去陪发小,唐怡去找她学长,全他妈放鸽子,只剩我和小小两个老实孩子。
群里出现了一阵安静,没人再说话。
肖龙只当其他三个人都复习去了,悻悻地发了个表情包为自己挽尊。
一直没说话的周执诚却突然发了消息:寒假可以补回来。
周执诚:放假回去一起打麻将吧。
周执诚:绝对不会再放鸽子。
唐怡:...
唐怡:想都别想。
肖龙:什么想都别想?怎么了周执诚赢你钱了你不愿意跟他打麻将了?
肖龙:还是他出诈啊?
肖龙: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去打麻将了啊?
小小叹了口气,决定到此为止:好啊,回去一起打麻将
小小:但是。
她紧接着单独回复了周执诚的那句“寒假可以补回来”:想都别想
肖龙急了:你们果然背着我去打麻将了是吧?不带我是吧?
肖龙:那也三缺一,第四个人是谁啊?
肖龙:刘凯瑞?
肖龙:我就知道,唐怡你谈恋爱就是背叛我们的伟大友谊。
小小想到肖龙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出来,她悄悄给唐怡私发了个嘘的表情,暗示对方不要在群里继续接话。
让他在大家考试周的时候出来嘚瑟,是应该尝尝憋屈的感觉。
正准备把手机关掉专心复习的小小,却突然收到了陆柘的消息。
陆柘:元旦有空吗?
陆柘:我妈妈回国了,给你带了礼物,一定要我约你出来和她一起吃个饭。
陆柘:打扰你了吗?如果没时间也没关系。
似乎是怕小小感到冒犯,他的消息几乎没停歇,是一口气发过来的,言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小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手已经比大脑更快地回复了好。
如果是一个学校的话,说不定会认识的吧?
在答应的那瞬间,她心底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
考完最后一门课,黄露和朋友约好去跨年,小小则径直回了宿舍,狠狠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再加上起床后漫无目的的满屋子磨蹭,以至于收到陆柘信息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还没洗脸换衣服。
让长辈等自己实在是大逆不道的表现,想到陆柘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小小就急得不行。
匆匆忙忙收拾好,紧赶慢赶地快走到东门的时候,小小想着要掏出手机再确认一下车牌号。
可下一秒手就停下了。
陆柘比她想得更显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服,敞开露出里面的深灰色摇粒绒内搭,手中夹着一只烟,正漫不经心地跟前面一个比他矮了两头的女生说话。
他手往校门的地方指了指,视线正好撞上小小。
不知他对人说了什么,不一会女生低着头离开了。
而陆柘夹着烟,长腿一迈,朝小小的方向走来。
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快点加速结束这段尴尬期,就看到陆柘停在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前。
他把烟掐了。
小小习惯性地就拉开了后座的门——可不等她进去,陆柘就制止了她。
“小小,你真把我当你司机了?”他嗓音带着轻笑,没有生气的意思:“到前面来。”
在家的时候,副驾驶永远是燕玲的位置,所以小小才习惯性地去后座。
她理亏地拉开副驾的车门钻了进去,边扣安全带边解释:“我以为阿姨在副驾。”
陆柘等她坐好才发动车子:“她先去饭店了。”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嘈杂,狭小又温暖的车厢里,沉默不语的两个人近得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在略微尴尬和生疏的氛围里,小小又闻到了一股混着淡淡烟草的松香。
她有意和陆柘更熟络些,才方便打听L的信息。
于是清了清嗓子,努力找些话题:“你考完试了吗?”
“下周还有两门。”陆柘右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牢牢地盯着车前的路况。
“我已经全部考完了。”她尾音上扬,语气满是炫耀。
大概是看到她心情好,陆柘的声音也松了下来:“要听歌吗?”
他空出一只手示意小小自己连蓝牙。
小小却想到自己最近的歌单都不怎么愉快,尽是怨曲哀歌,她觉得有点丢人,就摆了摆手拒绝。
“我们可以聊聊天。”她突然展现出对陆柘的关心,话题转得生硬:“你们专业课多吗?”
陆柘跟着前车平滑地停下,这是个漫长的红灯,足足有76秒。
他的注意力从前面绕到了身侧的陈小小身上:“还好。”
“那你平时没课的时候都做什么呀?”
她的眼睛水润明亮,专注着看着对方的时候总会让人误解其中的含义。
“平时就去踢踢球。”陆柘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会和其他专业的人一起么?”小小旁敲侧击,终于有机会切入问题:“我在猫社认识的学姐,她男朋友也是北城大的。”
“不过比我们高一级,是金融专业的。”
“好像叫程枫,你认识吗?”
红灯还有十秒。
小小迎上陆柘幽暗不明的眸子,心底没由来地一紧。
他很快把视线转向了前方,声音低沉喑哑:“不认识。”
车子起步汇入左侧车道,陆柘按下了驾驶座的车窗,一条狭小的缝隙也能迅速涌进一大股刺骨的凉风。
三秒后,他关上车窗,带着生硬的疏离对副驾驶的小小说:
“放点音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