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略带寒气的衣角滑过今安纤细的手臂,柳正元已不容抗拒地闯进了屋内,她慌乱间转身去抓他的衣袍,却最终什么也握不住。

    柳正元浑身僵直,脸色冷隽:“当日放过你,是本官的失误。”说罢,抬手狠狠甩开今安将要攀附而来的双手。

    猛然上前,刀剑登时出鞘,横在泰太脖间,冷刃与皮肉的相接叫泰太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敢言语。

    两相对峙。

    “放肆!”

    今安立于两人身侧,目光灼灼如两簇烈火,愤怒之意昭然若揭。

    这两字让在场的两人皆不寒而栗

    柳正元顿住,见她两眼漆黑阴冷如当夜的月色,那叫人震颤的力量从眉间嚣张的漠然中渗出。

    国子监屋舍,是她的地盘,岂容一个小官随意进出,挥刀使剑。

    “柳少卿,请你自重。”她语气冷硬,愤愤道。

    柳正元冷笑一声,嘲弄道:“本官奉圣人之命,探查宝珠丢失一案,如今嫌犯与质子颇有牵扯,不知质子这句放肆和自重是何意?”

    她眼眸沉沉,避而不谈,只说理道:“不知大人有何证据?”

    “仅仅听到了几句玩笑之语,还不足以治罪于本公主。”

    柳正元知她不会轻易承认,冷声淡笑,语气生硬:“我是不能轻易动你,可这厮,本官难道动不得了?”

    今安不甘示弱,冷哼一声,于另一方座椅坐下:“本公主定然会全力护他。”

    “可是柳少卿,就算你证明了是我大蕃之人盗走了宝珠,又能如何?”

    今安抬起头,漠然道:“如今李唐真能与我大蕃交恶吗?”

    新帝耽于享乐,边疆屡受滋扰,民不聊生。朝廷的军费多次被挪用,修建了大大小小的宫殿供圣人取乐。

    柳正元哑然无语,沉默见他眉目间的怒火好似更胜了。

    见他脸色阴冷,今安倒温和起来:“再者,这夜明珠本就是吐蕃的宝珠,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说罢,她微微抬眸,理直气壮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柳正元怔了一下,平日里她总一副纨绔不堪重任的模样,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了她。

    外交话术,官人姿态,她拿捏得很到位。

    柳正元的嘴唇轻轻抿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垂下眼,而后右掌的长剑便从泰太脖间缓缓退去。

    泰太忐忑已久,生怕这两位神仙打架殃及他这条臭鱼,此刻终于找到时机,脖子一缩便从柳正元臂下逃出,沿着窗边跳下,了无行迹。

    屋内归于平静,方才被泰太拉开的窗子吹进一阵冷风,拂过两人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沉默片刻,他的心脏忽然绞住般钝痛,眸中暗涌出痛苦的水波,苦涩地开口,语气颤栗,一字字生硬难念:“今安,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

    他感觉到他们之间相隔对立的家国情义,这或许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如果爱意生于鸿沟之间,轻易就会化作伤人的利器,叫人不得安生。

    她不语,刚刚松懈的脊梁瞬间挺得笔直,纵使再愚昧混沌,也听出了他话中的亲昵之感。

    见她不语,他慢慢靠近,抬手去握她的手掌。

    今安忽得一颤,却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紧握着,如同在莽山时。

    她想,人和人之间曾有过有些时光,再相见时总会顾念着过去留些情面的。

    没有人教过她如何与他人相处,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等着他人进入自己的生活,等着他人做出决定和选择。

    “你说话”他沉声催促她给他一个答案,叫他心安也好,不安也好,他只要一个答案来缓解这些天难以自持的心虚。

    窗外一片凄清,如同他幽沉的眼睛,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居然对一个做间谍的质子有如此卑微却满含期待的请求。

    “请自重。”今安有些不知所措,摸不透柳正元时而冷漠,时而温情的态度。

    至于他的请求,确是荒诞可笑的。

    她永远不会放弃对大蕃的忠心,至于他,也绝不会放弃对大唐的忠诚。

    夜色凄清,柳正元终是独身走了。

    临近隆冬,国子监的课业多了不少。

    唐人的课业对质子们来说晦涩难懂,因此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

    饶是博学聪慧如二王子,也是每日勤勤恳恳才与那些唐人的成绩大差不差。

    劝丰祐因早来国子监读了两年书,课业上优于今安一大截。

    积雪天,他缩在今安房里教她课业,厚厚的羊皮卷上涂满了今安的画作。他轻笑着揶揄道:“你是怎么做到书读不通,画画也四不像呢?”

    她怎么可能示弱:“只等我有一日回了吐蕃,看你这嘴能刻薄谁去。”

    劝丰祐一愣,怔怔着不说话,婢女捡了话茬:“两位殿下想吃点什么?”

    “问他做什么,你没听见他刻薄我吗?”

    劝丰祐却是脸色一冷,也不说话,径直甩手走了,只留下今安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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