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那两个小儿手疾眼快取过蹴鞠,面对傅砚白的发问却好似闻所未闻,一转眼就跑开了,只余下傅砚白一人站在原地。

    但即使这两位小童不答,他也已经确定,这两个小童就是杜培厚府上那两位公子。

    不为别的,只因这枚蹴鞠实在不是凡品,乃是今上御赐的宝物。

    别的蹴鞠都是十六块皮革缝制,唯有当年御赐的蹴鞠乃是由十八块上好的大马爵皮缝制,外观与普通蹴鞠大为不同,遍布着密密匝匝的疙瘩凸起。色泽含蓄温柔,触摸上去细腻又不失粗犷。

    因此即使在泥潭中滚得满是脏污,傅砚白也照样能一眼将其认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当年西域进贡的这蹴鞠仅有五枚,寓意五谷丰登。而今上龙颜大悦,便赏了三枚给诸位朝臣。

    其中就有当时在蹴鞠比赛中拔得头筹的杜司直,如今俨然成了正三品的寺卿。

    他胸中的苦闷仿佛是在不见五指的洞穴中周转许久后,终于在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得见天光。

    这杜大人既是掌管大理寺,那京中的安管事宜想必都会经过他的指示,若直接去找他,便可事半功倍。

    如此想着,他当即租下一匹快马,虽这城中有着除开官兵不得策马的律令,但他只要一掏出那块悬挂腰间刻有护国公纹饰的银牌来,便可在这城中畅行无阻,无人敢拦。

    很快,他便到达了杜培厚的府邸,虽与国公府的辉煌还差些距离,但眼前的雕梁画栋,金漆银瓦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惊诧了。

    毕竟他听到的传闻是,杜家三郎出身寒门,为人穷酸,连官服都是淘水多遍直至泛白的。

    怎么如今看来,与那传闻全然两样了。

    不过这都不是他所关注的重点,门僮见来者是傅砚白,还没通传,便将人引到会客室,沏上一壶好茶来好生招待着。

    傅砚白无心饮茶,只想快快见到杜培厚此人好商议,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来人。

    焦急中,目光瞥到正对屏风的一幅画,画的是韩熙载夜宴的华贵场景,虽略有些泛黄,但仔细瞧去还是能看出收藏之人的妥帖保存,只怕这不是仿作,而正是千金难求的顾闳中的真迹。

    听闻此画早已失传,杜培厚能找来,恐怕不止是画,光是其间的搜寻便要费去不少人力。

    真倒难为他,肯出这样大的手笔。

    这时,方才敬茶的小厮掀开门帘进来,一脸歉疚道:“实在劳烦世子空跑这一趟了,我家老爷今早出去了,眼下还未归呢。不如世子过几日再光临”

    小厮低头颔首,言辞恳切,纵是傅砚白再怎么着急也无可奈何。

    只得又问:“那你可知你家老爷去哪儿了吗?”

    那小厮闻言,摇摇头只道不知。

    傅砚白也不好再问,再问便是失礼,何况这小厮即使真是有意隐瞒,他一个外客,自然也问不出什么。

    眼下这一条路径又一次断开。

    傅砚白由侍女领着悻悻出府,那侍女不知怎的,许是见他沮丧,便主动找话:“世子怕是不知,前些日子我家老爷得圣上眷顾,在城郊又新建成了一间狱,专押死囚的。”

    说完又安静下来。傅砚白闻言却有些茫然,不知这侍女是什么意思,难道当真崇拜她家老爷,因此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外夸耀的机会?

    傅砚白半天想不出该如何作答,好在那侍女也没再多言,只将他送至府门,福了福身子便罢。

    他总觉得奇怪,但又一时说不上哪里怪,只回头瞧了一眼府邸大门上方正中央悬挂的匾额。

    红漆金字,器宇轩昂。

    可见当初那个寒门子已然彻底功成名就。慢着,寒门子!

    傅砚白忽然想到,既然是御赐的恩典,那么自然百事待兴。杜培厚现下定然是在那狱中视察,自己直接过去大概率就能见到他。

    —

    这仿佛是一个被众人遗忘的角落,一墙之隔,墙外人们正欢声笑语炙烤着猪肉飘香,牢中四壁腐蚀,只余下呛鼻的霉味,那是一种独特的酸臭糜烂腐朽的特殊气味,以及监狱中弥漫的陈腐的死亡的气息。

    夜已深,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年岁已久的墙面渗透进来,沾染着几分初秋砭人肌骨的料峭。

    祝殷殷斜靠在冰凉的石壁上,重重吐出一口气,如果说她先前还会想着如何从牢里逃出去,那么眼下却连一丝求生的欲望都没有。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这一切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过。

    牢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铁栅隔开的远处昏暗不明的长廊,借着月色她勉强能看清有一个身影朝她走过来。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最后直接在她牢门前站定,下一刻门口上挂着的铁锁响起交相碰撞的声音。

    祝殷殷顿时警觉起来,这人大半夜前来,连个灯都不点,究竟意欲何为。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可怕的传闻,好在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因此暗中将拳头捏得死紧,若这人真有什么企图,她一拳便能将此人打得满地找牙。

    门锁在一番摆弄下被打开,长长的铁锁链条被抽出,下一刻紧闭的牢门就开了一条缝。

    纵使月光再亮,在这四壁无窗的牢房祝殷殷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这人的脸,只能竖起耳朵听他的一举一动。

    “来者何人?”祝殷殷壮着胆子朝黑暗中问。

    结果这句话却好像一枚小小的石子丢进一片汪洋之中,沉进去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黑暗中没有一句应答,若不是她能清晰感受到对面人的鼻息,恐怕真会怀疑自己方才的都是幻觉。

    这样的僵持让祝殷殷感到越发的窒息,黑暗中禁止的空气就像海水,灌进她的口鼻,令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非常。

    坏了,祝殷殷最不愿发生的事发生了。

    自从她小时候被人误关在兵器库整整一夜之后,从此她最害怕的便是这样的黑暗与封闭,心底如潮水一般上泛的恐惧将她一整个裹住。

    即使意识尚且还清醒,在努力将她拉回,但那无形的潮水却一次次将她淹没。彻底拉回无望的深渊。

    挣扎中,她感觉到脖子上不知何时绕上一根粗壮的麻绳,剑麻粗糙的边缘抵着她的脖颈,清晰无比的痛楚将她游离的意识再次拽回。

    祝殷殷下意识伸手去拽脖上的麻绳,可那跟绳子却被人越扯越紧,气息被强行从喉管隔开,她感到脑袋越来越重,意识也难以再支撑。

    不行!

    她意识到黑暗中的这人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可关键时刻她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才陷入如今这般危险的境地。

    可她现下又使不上劲儿,脑袋晕得厉害,只能任由那根虬结的麻绳在脖子上一寸一寸收缩。

    她张大嘴,努力让空气从腹腔中钻进来,可只能一遍又一遍发出无助地呜咽的□□。在空寂的夜色中像是一头无名的野兽发出的怪叫。

    祝殷殷渐渐丧失掉全部意识。

    都说人死前会将一生或悲或喜的事都走马灯似的在头脑中过上一遍。

    可祝殷殷只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一场怪异的梦境,眼前竟是幽暗的漆黑,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她嗅着满室的陈腐以及隐约飘来的铁锈与血腥的气息。

    征战、杀伐、冻死骨。

    芜草、折戟、沉水舟。

    堆成山的尸体将她死死压住,鲜血浸染了全身,幼小的她用力挣扎却挣脱不过,无比渴望有人能来救她,带她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兵器库。

    ......

    “殷殷,殷殷......”

    她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在轻声唤她,是有人要来带她出去了么?

    祝殷殷使劲睁开眼,入目还是一片黑暗,但这黑暗当中却又有一点什么不同。待她仔细看去,才知原来是一点幽微摇曳的火烛,在这偌大的牢房中散发它仅存的光芒,仿佛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她渐渐回过神来,四肢百骸的酸楚也跟着一并复苏。她勉强定睛朝那烛火看去,目光却被另一样吸引过去。

    有一人鹤身长立,隽秀的眉宇紧紧皱起,似是看见她转醒,因此朝她走过来。

    她一时没认出来这人,直到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烛火映照在他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是傅砚白!

    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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