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是你!”祝殷殷忍不住喊道。

    她还未曾设想过,会在此处见到杜培厚,那人一身蜀锦紫袍,头戴一顶长翅幞头,面容极肃穆 ,虽然形容健壮,但眼角的细纹仍然掩盖不住经年的风霜。

    “杜大伯。”祝殷殷震惊之余,气焰全无,而后小声嗫嚅。

    怎么说,此人都算是她的长辈,当初是朝中同父亲多有来往的大人之一。

    那时人人都劝父亲不要与此深交,只因他家徒四壁,寒门出的“贵子”只怕最是汲于钻营。

    可一向心直口快的父亲又怎么会放在心上,他是军营出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后来天光十三载,父亲突然在朝中受人弹劾,今上龙颜大怒,连御史台的人都跑到府上搜寻,只怕下一步便要抄家。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有当时还是大理寺司直的杜培厚出面抵死谏言,今上息怒才终于网开一面。

    可以说,若无当日恩情,他父亲也难以东山再起。

    她通过父亲的干系自幼便接触到不少朝中事宜,眼下看这位杜大人身上的衣钵,只怕这短短数年间,已经升任大理寺卿了。

    还真叫人唏嘘,当初那个人人厌嫌的寒门子,如今已经官拜寺卿,旁人非但不敢鄙夷,恐怕还要尊敬一声杜大人。

    兴许是觉得此人太过严肃的原因,祝殷殷从小便不太亲近这位杜大人,只是此人逢年过节都要来拜访父亲,一来二去也成了半个叔侄。

    如此想着,心中倒有几分松快。既然是他的官署,想来按两家多年的交情也不至于将她怎样。

    “你就是那个贩卖私盐还私逃衙狱的罪女?”

    一声厉问,惊得祝殷殷彻底傻眼。

    难道他认不出自己了吗?

    眼下寻晴不知被带到何处,可不能再在此处浪费时间。

    于是她高声说:“杜大伯,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殷殷啊。”

    “可笑,死到临头还想要本官徇私,本官怎么从未听说什么阴阴阳阳的。”座椅上的杜培厚目光如炬,说出的话刀鞘一般坚硬无情。

    她顿时僵在原地,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人并非年纪大将她忘了,他只是不愿认她这个虚侄,实则心底里再清楚不过。

    那么当初她被私自关在衙狱,他作为大理寺卿不是不知而是默许,也对,若不是得了应允,谁敢在天子脚下犯出这种事。加之后来她被马车夫坑害,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都出自此人的手笔。

    因此她才会在一睁眼的时候,便看见这位杜大人端坐于前。

    而现在,这人要置她于死地......

    其实,有一个更可怕的事实祝殷殷不敢去想,只要稍有牵涉,她便浑身发冷,颤抖不止,再没有人能让她如此。

    只有那个人。

    祝北尧,她高坐明堂的父亲。

    她紧紧闭上眼,眼睫尾巴沾上些许湿润,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无。

    谁也不会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祝殷殷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自己与杜培厚无冤无仇,何苦来仗势欺侮她一个女子。若不是受了谁的意,她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受谁的意?

    普天下除了祝北尧,谁还会费心思请得动这样一尊神佛,单单只为了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不能做至亲,便得做至仇。若是取代她的人有意煽动,只怕如今恨也要恨死了。

    杜培厚冷眼看向她,若是地下的魂魄有知,想必这神情同那十殿阎罗也并无两处。

    祝殷殷也报之以一双冷眼,没有等待,没有期冀,不抱一丝幻想,是完全的冷漠。

    如果说当初的她还想争,还想证明,那么现下她是什么都不想了。那群人坐在高位,一句话便可定人生死,她再怎么做都不过是蜉蚍撼树,渺小得可笑。

    至此,她认输,不就是一死吗,她引颈就戮便是。只是,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寻晴是将军府上的婢女,胆子小,人也不聪明,不要降罪于她。”说罢又冷冷道,“至于我任凭你处置。”

    杜培厚也听不出这其间有多少真心与假意,只不耐烦道:“本官为何要与你一个阶下囚讲条件,都拉进死囚,关起来。”

    两侧的侍从得令,三两步便走上前来,将地上的祝殷殷一把拖起,押送进牢房。

    兜兜转转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这一次,她任由狱卒拖拽自己,没有半点反抗,很快,她就被关进一间四壁无窗,阴森晦暗的牢房。

    已经此地,她便察觉到了不对,一把揪住狱卒的衣角。

    “跟我同来的那个姑娘呢?”

    “姑娘真是圣人肚肠,进了咱们这一处等死的囹圄,还有闲心想别个,自然是奉杜大人的命都关着。”

    原来这回,他们不再将她与寻晴关在一处,而是各管各的。

    如今她牵挂着寻晴的安危,死也死不痛快,这帮人真是杀千刀也不为过。

    她尚且如此,不知这大狱中又有多少受屈的冤魂。

    她虽与杜培厚交集浅,至少一直拿他当为民做事的贤臣,谁知竟是这样青红不分的奸人。

    傅砚白将店交给江娄后,没有直接去祝殷殷的住处,而是先去了一趟集市。

    按照他的观察,集市几乎是祝殷殷每日都会去的地方,只要知道问问集市的老板,自然就能掌握一部分祝殷殷的行踪。

    只是这个时候,集市上一般都没有摊贩,都卷起铺子回家了。

    江娄劝他明日再去,但他还是决定搏一搏,毕竟若祝殷殷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

    江娄见劝他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自己围起围裙做了掌柜,看样子倒不算十足的外行。

    本以为有八成的概率跑空,却没料到一到集市,零星几个正在收摊的小商贩中,正好就有傅砚白想找的那位。

    猪肉今日生意不比往前,还剩下许多。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天气猪肉怕是要不新鲜了,怎么着今日都得找到个买主。

    于是老赵头一看见傅砚白便像看见救星一样热情招呼,只当他是买主。

    “老人家,向您打听一件事不知方不方便?”

    这家猪肉铺是祝殷殷常来的,几乎日日都不会缺席,自然问他最为管用。

    可那老板一听他的话,原本热情洋溢,大有知无不言的神情也瞬间像被一盆冷水泼在热碳上,浇了个精光。

    冷着脸不远搭理他,还甩着手,嘴里赶客道:“去!去!”

    傅砚白也不知为何突然得罪了这位商家,只好将笑脸赔上:“顺便劳烦您再称几斤猪肉来,回家包点饺子吃。”

    听见这话,老赵头的脸翻书似的,转嫌为喜,忙趁着夜色昏暗将那几斤快要不新鲜的猪肉称在称上。

    这举动,没少招来旁边人的鄙夷,连带着傅砚白一块议论了。

    “这官人也真够傻气,大半夜跑来专叫人宰。”几个收摊的婆子不高不低地说道。

    此话一出,那老赵头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倒是傅砚白脸上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变过,伸手接过那提猪肉,而后直奔主题:

    “老人家可曾见过经常来此处买肉的祝姑娘?”

    “祝姑娘?”老赵头张大嘴反问,绞尽脑汁想了想,又用力摇头道,“不认识,不认识什么姑娘。”

    傅砚白眉头紧锁,还是不肯轻易放弃,用手笔划:“那位姑娘大约这般高,皮肤白皙如凝脂,口含朱丹,眉似翠黛,眼睛......”

    “官人,你说的这我老汉更不晓得了,要不还是问别人吧。”

    “这——”

    傅砚白急得额头冒汗,突然灵光一闪,道:“就是日日早晨来卖肉的年轻姑娘,擅长讲价的那位。”

    “哎呦,你说她呀!”老赵头一拍大腿,方才彻底了然。

    只是他虽了然却皱起了眉,黑暗中,无端升起一丝凝重。

    “那姑娘从前儿个就没来了,我还以为她搬家了呢”

    傅砚白闻言,顿觉不妙,既然如此,想必祝殷殷不但没有去管面铺生意,连日日都要采购的鲜蔬都省了。

    若不是想要就此关铺歇业,这般无缘无故恐怕真是出了事。

    只是这回他又该向谁去拿人呢?

    走到巷口,夜色中忽有一影朝他过来,傅砚白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滚得满是泥泞的蹴鞠。

    抬眼,两个高矮不一的孩童身影背着光朝巷中跑来。

    “蹴鞠若是丢了,定要叫爹爹骂你!”清脆的男孩声在空荡的巷中回荡。

    紧接着便传来一旁身材较矮的小男孩糯糯的奶音;“我、我这就去捡回来。”

    蹴鞠滚落在脚旁,傅砚白俯身用两指捡起,递给那两个孩童。

    手中的蹴鞠尚有一丝温热,他福如心至,开口道:“可否多嘴问一句,令尊可是杜培厚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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