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静谧，清风阵阵，灵溪一睁眼就看到清晰的帐顶，她回了小院，此刻正躺在竹床上，一门之隔，是三贤在小声絮叨。

    大贤郁闷道：“仙君走了吗？他都没有和我们告别。”

    二贤也说：“何止，等太阳下山，再过一个时辰，主人也要走了。”

    小贤跟着学舌：“是啊，好想他们，也不知道明年仙君还会不会来。”

    夕阳西下，残阳透过开着的窗，在地上打下一道橘色的光，这是只有在人间才能看到的好颜色，再过一会，她就要回到那无尽的黑暗里去。

    她突然想起那个羽毛一般的吻，和他捂着她眼睛手，她明明感受到了他，却没有见到他，她心里的想念突然排山倒海……只是这舍不得到底是徒劳——既然他选择不告而别，那想来是已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吧？

    推开门，三贤就巴巴地望着她，大贤小声道：“我们吵醒你了？你要走了吗？”

    灵溪点头说：“不要想他了，我们和他本就不是一类。”她又挨个摸过三贤的头，看着天说，“好好看家，好好修炼，等你们足够厉害了，可以自己去看想看的风景。”

    三贤点头，在他们依依不舍的眼神里，灵溪飞身而上，朝着忘川河的方向飞去，须臾便到了冥界，阴凉潮湿的感觉瞬间裹携着她。

    一念光明，一念黑暗。

    冥界似乎不太平，在忘川河边巡逻的冥使较往常多了一倍，于是灵溪往流仙居而去的步伐就一顿，朝着冥殿的方向去了。

    没让冥使通报，见到影青时，他面前的文书已然要将他埋了，听到动静，他头都没抬就说：“说了天大的事也得等我处理完这些再说，你们是聋了么。”

    “是我，有些事情比较在意，想来同你说。”灵溪说完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看到她，影青的眉夹得更紧了，这一次他竟没有笑。

    他说：“你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事吗？七月半恶鬼作乱本是常事，但那两个仙兵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一来就恨不得把我这冥殿拆了，还说我包庇扶光……他是仙，我能包庇他什么？是出什么事了？”

    灵溪替他倒了杯茶，道：“仙界的事我不清楚，我只是见他被捉拿，搭了一把手。”

    影青苦笑道：“你那是‘搭了一把手’吗？你那叫祸水东引……你知道我为了摆平他们费了多大的劲吗？”说完他猛灌了一口茶才说，“罢了，你要说何事？”

    灵溪平静道：“此次去人间，我又发现一个落在死婴身上的魂，还带着往世的记忆，加上小青松，这已是第二起，我怀疑这类事件不是个案，你最好早做打算。”

    影青揉着眉心，敲着桌上的文册说：“我知道……最近冥界的动乱也较往常多了许多。”

    灵溪点头：“你知道就好，我先走了。”

    “等等……”影青上前，拦住她，他的神色软了下来，又问，“此行去人间，还顺利吗？”

    灵溪神色很淡：“谈不上顺利，扶光重伤，带着他解了个劫。”

    “……”影青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脸看她了，艰难劝道，“扶光扶光，你真如此在意他？在意到都不顾那个梦了？”

    灵溪眼睫一动，看着他道：“梦的事我已有决计……等寻到通天石，我自会上一趟仙界。”

    影青拧眉道：“通天石？你还要上仙界找他？”

    灵溪摇头，却说：“不，我正在远离他的路上……我被那个梦困了二十年，不能继续退缩了，我会了结这一切。”到时候，不管那仙人是谁，她和扶光都不该再有交集——本性想法不同，又何必相交？

    她又说道，“你这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么？我想试着帮几个鬼，看看能不能得到通天石。”

    影青就道：“既如此，你就替我跑一趟，去找文峰，问问整个三界除了他，还有谁能移魂改命。”

    “‘移魂改命’？”灵溪心上落下一锤，定定地看着他。

    扶光眼神闪避：“你别这样看我，早在青松的魂魄有异时我就想到这点了，可我不想将你扯进这些事里，但如今你既然心意已决，这件事交由你处置才最合适。”

    灵溪的心蓦然一松，笑道：“知道了，多谢你，看来这辈子欠你的还不清了。”

    扶光心力交瘁，手一挥就让她滚蛋了。

    眨眼间灵溪已到了轮回殿门前，里头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是文峰领着一群小冥使在醉生梦死。

    “轰隆”一声，灵溪直接将殿门踹开了，说道：“诸位歇歇，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文执册。”

    文峰正侧身躺在贵妃榻上，听到动静浑身肉都一颤，东张西望道：“何鬼造次？！”

    “我，灵溪。”

    听到她的声音，文峰隐隐发怵，还想着上次扶光让他丢脸的事，就挥走冥使，坐直身体不情不愿道：“何事？”

    “想问一问你，这世上可有人能如你一般，可移魂改命？”

    “‘移魂改命’？”文峰一听就嗤笑道，“你当三界秩序是什么小玩意不成？落在轮回册上的不叫改命叫断命，再来，你说的‘移魂’又是什么稀奇东西？”

    灵溪想了想就说：“就好比把一个不属于此世的魂魄从别处带来，又落到另一个身体里，以新的身体再活一世。”

    文峰摆了摆他的小胖手说：“那是牵魂术，乃是三界禁术，做了是要遭天谴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三界之内，可有人擅此道？”

    文峰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没有，三界之内自有法则，此等不得善终之事谁做谁傻！”

    灵溪不说话，感觉这一趟白来了。

    突然文峰又道：“不过你若是单问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改了旁人的运，我倒是有个人选，仙界的五音仙人。他是仙界主时运的仙官，寻常人的生死落在轮回薄上都是定局，但他的时运谱却是流转的，若他想改一两个魂魄的时运，倒也不是不可能。”

    “‘五音仙人’？”这名字怎么这样耳熟？

    突然她灵光一闪，和文峰一起说出一个名字：“顾曲！”他的岛就叫五音岛！

    文峰小眼一瞪：“你怎会知道？”

    她没有回答，只对文峰道：“多谢相告，下次再遇扶光，我会让他待你客气几分。”

    灵溪瞬间飞身而出，她的心狂跳不止，倘若这些事真的同顾曲有关，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不管是昔日小青松的以物化形，还是十二年前将魂落在已死的女婴身上，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

    只是听文峰之言，似是只对改运之事笃定，那牵魂一事的始作俑者又会是谁？

    没有缘由，她想起扶光，又想起他曾对她说的担心她觉得他冷血一言，更觉得心惊。

    鬼魅一样飞进冥殿，影青桌上的文册都被她卷到地上，她冲过去按着影青的肩说：“快传通天令，上仙界，这件事可能跟仙界有关！”

    影青便道：“慢点慢点，你仔细说清楚。”

    三言两语，灵溪便将事情说清，只是隐了扶光和顾曲相识的那段，对影青说：“如今顾曲已死，唯有找到那本时运谱，一切才能说清。”

    影青点头，从怀中摸出千羽流金扇的扇骨，对她说道：“此事不宜大动，以免打草惊蛇，不如我们先上仙界打探一番，你以为何？”

    这东西灵溪也觉得眼熟，这不是扶光那柄骚包的扇子上拆下来的么？

    见她眼神，影青又道，“哦，忘了和你说，这是扶光留下的，说倘若后续案情生变可由此物直通仙界，此番正好用上。”

    “……”灵溪心中顿觉不太爽利，这东西她都没有呢！

    什么人啊，不打招呼就亲了她一口，却什么东西都没留给她，却留给了影青，简直是厚此薄彼！

    忽而她又想：“我想这些做什么，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远离他么？”

    影青见她脸色五颜六色，以为她生气了，就道：“你可是在气我没有早日将这扇骨拿出来？一来我不知道这扇骨可以用多久，又担心日后事急，到用时又没有，所以才一直留着，如今用来总算名正言顺，希望你别气。”

    灵溪摇头，冷静道：“不是气这个，我又不是小心之辈，还要谢你带我上仙界。那我们何时出发？还要不要带旁的人。”

    影青道：“休整一夜再出发吧，你想带谁？”

    灵溪想带玉练，又拿不准玉练还想不想见云谏。

    正想着时，玉练就和归心来了，玉练兴冲冲道：“好啊，姐姐，你回来了不先去看我们，却同影青私会，当真是好雅兴。”

    看见归心，灵溪的心不受控制地一空，想起了当时在竹林里扶光苍白的脸……真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她却没办法将归心的脸放在扶光身上，因为他们太不一样了。按说既同出一身，心性也该相同才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久久不答，玉练就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归心，说：“姐姐，你如今是想开了，想尝尝男人的滋味了么？怎么又盯着归心看了？姐姐，我可告诉你，归心如今是我的了！”

    归心甚至退了几步，疯狂摇头说：“不是！”

    玉练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负心汉！亏我这几日见你兴致不高，天天给你讲笑话，还教你赌博还债，敢情我这一腔心意都喂了狗！”

    灵溪眉心一动：“‘兴致不高’是为何？”旁边影青眉心一跳，又看向她。

    “哦……”玉练随口道，“就是他前几日突然乏力，浑身还疼得厉害，就跟女人家来了葵水一样——”

    难不成是因为扶光重伤，他也有所感？

    灵溪的心重重一跳，若归心难过是因为受了扶光牵连，那倘若有一天归心重伤，扶光又该如何？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瞬间就有了带归心上仙界的理由，她要做一件事……她想把扶光的魂还给他。

    既已决心一刀两断，就不该再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