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宣华殿以后,那些个朝臣已不敢再提及纳妃之事。
今儿不上朝,一直到辰时,露生才将秦玉夜送出了瑞荣宫,方坐下一瞬,寿安宫那边便传来传话,她只得快着步子往寿安宫赶去。
太后已然在上首坐着,一旁的案几放着些吃食,而下面的小案几上亦放了一份。
此时见露生来,赶忙唤她坐下,“来陪吾一起用膳罢。”而后聊了些寻常之事。
她知这些小事儿于露生来说并不难,这是睇了眼正在用膳的露生,缓缓道:“先前那件事,如何了?”
露生拿着桂花糕的手倏然一顿,而后将桂花糕放下,笑问道:“吾惶恐,不知太后说的是哪一件。”
太后眼底的笑意一瞬荡然无存,“陛下定同你说过罢,吾先前也同你提过,不知你可放在心上了?”
露生闻言思忖了一瞬,“太后说的是纳妃之事?”她疑惑道。
瞧见太后挑了挑眉,她便继续往下说,“此事还需过问陛下,陛下如今忙于政事,吾觉着不如过些时日再议。”
“你上次也是这般回答的。”太后有些许不满,原想着露生从南疆来,偶然间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定会对她马首是瞻,未曾想也会这般忽悠她。
“此事用不了多少时日,且从古至今,此事皆交由皇后来办,名册么,让礼部来便好,圣上只需瞧瞧那些个喜欢罢了,能花费他多少时间?如今不是在王府,吾相信你是一个识大体的好孩子。”太后笑道。
“前些日子李阁老等已同孤道过此事,孤已了然于心,太后何必催着呢?”
露生方要开口,便瞧着秦玉夜从门外进来,他的语声淡淡,眸中没有丝毫笑意,却仍是十分恭敬地朝太后行过礼,而后坐至露生身旁,“不知可有孤的那一份,今儿走得急,还未用早膳呢。”
太后挥挥手,另一份一模一样的早膳放在了案几上,“不是吾多嘴,是朝臣们皆心系此事,你不让他们说,他们总来吾跟前发牢骚,说得吾也烦。”
“那您便同孤一般,堵住他们的嘴便好了。”秦玉夜先啜上一口茶。
太后重重叹一声,“谁都不愿你走先帝的路,多几个人服侍你,也叫皇后轻松些。”
秦玉夜闻言险些呛到,露生赶忙替他顺顺气,而后起身跪于殿中,“不是吾善妒,只是现下当真不是时候,待时候到了,吾定会操办好一切,让太后放心。”
秦玉夜方登基,大把事务皆要他处理,叫他再抽身出来,她实在心疼。
秦玉夜将露生从地上拉起,沉着声道:“看来太后是不愿松口了。”
太后闻言缄默,缓缓拿起案几上的糕点。
“也罢,太后是铁了心要选秀,那便选秀。”
不等太后启齿,秦玉夜便携着露生在她惊诧的视线下走出寿安宫。
且出了寿安宫,见一旁只有自己的人后,露生才问道:“你当真应了太后的话?不若再等些时日由我来操持,容我去同她道便好。”
“她并非是和气之人,只要触及她的利益,她便会翻脸,方才你也见识到了,你怎的和她道,叫她再将你押再寿安宫?”
秦玉夜顿了顿步子,肃声问道:“我说要选秀,你是一点儿也不恼?”
她如何不恼?方才听闻他应了太后,心里只觉沉闷。
“你如今是陛下,正如太后所言,一生不能只有皇后一人,合着日后都是要有旁人的,从你登基那日,我便明白这个理。”露生不敢望向他。
只听得他道:“我何时说要纳妃了?”
闻言,露生才抬眸,但眸中尽是惊诧,她不解,“不纳妃?那方才是骗太后的?”
“骗?我可从不骗人。”秦玉夜望着她的神色,甚觉好笑。
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心里头仍是在意的,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才未说出口。
上一世她厌他,他后宫尚只有她一人,这一世她将心给他了,他便更不会有旁人了。
见她眸中仍是不解,他才笑道:“她方才说了,只要选秀,那并不代表我要纳妃。”
“可若是不纳妃,为何要选秀?”这不是明摆着骗太后吗?
秦玉夜牵过她的手,“如此才能向那些朝臣证明孤的立场,孤只要你一人,史上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的帝王并非没有,任凭他们怎么说,你无需觉着担子大。”
露生怔了怔,未曾想到他会说这话,而后笑着颔首。
他既这么说了,她又何尝没有同他一样的决心。
*
选秀定于十日之后,礼部拟好的名册已然送到瑞荣宫给露生过目。
在册的皆是上京的世家贵女,有地方州府的,也是州府长官的女郎,从地方来京,快马加鞭最慢五日也足矣。
只是若照着秦玉夜所言,不纳妃,那实在是难为她们跑一趟。
故而她给每人备下一百两银子,此番诚意应也足够了。
只是上头没有见到那熟悉的名字,倒是让露生有些惊讶。
选秀仍是定于太和殿前,殿内太后坐在秦玉夜身后,满面春风。
她看向身前两位,只见秦玉夜手执茶盏,面色沉沉,丝毫没有开心的模样,而露生则面带微笑,那笑意却不是由心的。
无妨,只要随便选上一人,皆可为她所用,她一生没有子嗣,本以为秦玉夜没了淑妃,便会听她所言,可这短短时日以来,她已然看清了,他和露生二人绝不会维她马首是瞻。
“该传了。”她提醒道。
露生闻言望向秦玉夜,只见他轻轻颔首,旋即她便同苏公公道:“传。”
第一批秀女站于殿前,由苏公公一一道出对应的名字同身份,待他道完最后一人,殿内迟迟没有动静。
露生轻声道:“陛下,如何?”
可在露生问后,秦玉夜仍是半点表示皆没有。
太后的笑意终是挂不住了,“陛下,若是不喜欢,便传下一批,若是有喜欢的,赐香囊便好。”
“哦。”秦玉夜半晌才回道,他的眸子依旧是从未抬起,“那便下一批罢。”
且过了大半个时辰,将要到最后一批秀女了,太后同最开始判若两人,她的面色比秦玉夜还要沉,“陛下,你别忘了答应吾的。”
秦玉夜缄默,直至最后一批秀女结束,苏公公道:“陛下,秀女皆在此,可要重新再瞧一遍?”
秦玉夜直至这时才抬起头,摆了摆手,“不必了,若是再来一次,仍不赐想娘,叫她们回去怎么同家里人交代。”
苏公公闻言颔首,侧首同连福道:“给备好的银两,让他们都回罢。”
秦玉夜起身欲往外走,太后即刻叫住了他。
她声音里存着怒气,朝秦玉夜大喊道:“陛下这是在戏弄吾,先帝都不敢这般,你竟然敢!”
谁知秦玉夜却丝毫没有恼怒的神色,反而是规矩地同她行礼,恭敬道:“不敢,太后要选秀,孤已然应允,但太后从未说过要纳妃,孤只是照着太后的吩咐做罢了。”
“你!”太后手指秦玉夜,说不出半点儿话。
她从来都是雍容大气的身份,从来未曾这般恼怒,知自己失了态,重重拂袖而去。
“这,当真可以吗?”露生微微蹙眉,行至秦玉夜身边。
“若想让她同朝臣不再提及此事,只有这般,且过了这一阵便好。”秦玉夜笑着回道。
露生只好颔首,她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今儿便当歇息一日,不再处理朝政了,明儿再看,夫人可陪我去一个地方?”秦玉夜望着她的眼眸,即便是在这宫中,秦玉夜也常唤她为夫人。
“自然是可以。”这下到露生牵过他的手。
苏公公望着二人,早已见怪不怪,“陛下同娘娘可要乘轿?奴婢好去准备。”
秦玉夜虽对纳妃不生兴趣,可治理朝政甚至比先帝还要用心,苏公公瞧在眼里,不同于太后,他觉着纳妃之事倒不是首要的。
“不必。”秦玉夜回道,而后同露生二人朝殿外走去。
此离那头并不远,趁着今儿天色好,日头不大,他正好能同露生一道走走。
约莫行了两刻钟,秦玉夜的步子听在一座宫门前。
此地鲜少有人来,但露生知道,这是淑妃先前的寝宫。
“我一直不敢来此。”秦玉夜道。
先帝在世时,不允旁人接近,他继位后,亦是如此。
且瞧这座宫门,便想起儿时的种种,那时母妃同父皇皆在身边,他本可以同梁王瑞王一般,可自母妃薨后,一切皆变了。
露生瞧见他眸中的失落之色,即便是他同她在一起这么久,也从未流露过这般神情,故而牵着他的手攥得更紧,另一手则挽上他的臂弯,温声笑道:“咱们进去瞧瞧罢。”
有许多东西,瞧上一瞧,心结便没了。
走进宫内,见地面上竟是一点落叶都无,显然是命人打扫过的。
露生随秦玉夜四处瞧了瞧,又走进殿内,只见桌椅屏风皆无尘埃,愈是瞧着此状,愈像当年的人仍在住着。
露生的心也不由难受,她想到了她的母亲。
洒扫的婢女从内寝而出,见到露生同秦玉夜,吓得双手一抖,赶忙跪在地上,“婢子不是有意的,求陛下同娘娘恕罪。”
十几年来都未曾见过一人,且他二人步子轻,这厢出来便瞧见二人站定,实在是吓人的。
“无妨,起身罢。”秦玉夜语声淡淡。
露生四下望了望,问道:“此只你一人在打扫?”
那婢女颔首,“回娘娘的话,先帝派婢子在此打扫,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