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门后之人,露生一瞬起身,秦姝安则愣了愣,筷箸上的肉丸掉了下来。
“陛下不是说午膳不在瑞荣宫用吗?怎的来了?”露生语气中带着欣喜,可仍是忍不住问道。
“孤若是还不来,枕边人便跟着旁人跑了。”秦玉夜揽过她的腰肢,望向秦姝安,似是在宣誓主权。
秦姝安眨眨眼,“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而后她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那是三嫂嫂邀请我来的,怎么,三哥哥这么霸道,竟还能替三嫂嫂做主了?”
露生捂嘴而笑,这一番情景,倒像极了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
“奏折总是看不完的,倒不如先放下歇息,我瞧着还是瑞荣宫的膳食香一些。”秦玉夜含笑望向露生。
二人一同到百灵台前坐定,约莫过了一刻钟,秦姝安便接过侍女手上的绣帕,笑道:“我用完了,三哥哥同三嫂嫂慢用,我便先回宫了。”
待说完这一句话,她假意细声同露生道:“三哥哥若是不在便让遣人到我宫里知会一声,我定立刻到。”
语声传入秦玉夜的耳中,他面色一沉。
秦姝安见此状,仰起头笑着往外走去,以前都是三哥哥总拿心爱之物逗她,她却总是没法子,天道好轮回,现下终于别她发现他的软肋了吧。
且到了殿外,秦姝安含笑的眼眸无意间对上正在值守的时闻,只见他立刻将视线移开,她上前在时闻面前晃了晃手。
“现下三哥哥是帝王,身边有十六卫,你无需再像以前保护他了,可以带我去玩吗?”她的眼眸眨呀眨,总是天光明亮,她的眸中却依旧是亮晶晶的。
“你逗她做什么,她一贯是这般孩子气。”
屋内,露生还在同秦玉夜用膳,秦姝安用得急,显得她更慢了。
秦玉夜冷哼一声,“你只惯着她,若是你我二人日后的孩子同她这般,可有得你受。”
露生缄默一瞬,面上泛些绯红,“还远的事儿,眼下还是朝政之事最为紧要,这后宫的事务也有得我学呢。”
“我想着在瑞荣宫里架一座秋千,待你无聊时可玩上一玩,且姝安说的不无道理,我并非可时时刻刻陪着你,若是她来,你同她一齐玩儿也当有个伴儿。”秦玉夜说得十分认真。
待抬眸时,才瞧见露生紧盯着他笑,他不解,“为何发笑?”
“你何时见我玩过秋千。”露生笑问道。
便是她未出阁时也仅儿时玩过,那都是在遇到他之前了,自从长大些,她便逼自己看起来稳重,这样才能替外祖母分担事务,也再没玩过秋千了。
原是因为这个。
秦玉夜放下筷箸,认真道:“正是因从未将你玩过,才想着架上一座,你自然可以不玩,但不能没有。”
他走过许多个地方,但凡家中有女郎的庭院里都会有一座秋千,他却从未见她玩过。
见他这般坚持,露生含笑道好。
秦玉夜抬手欲用筷箸夹起桌上的菜,露生瞧见他袖口里露出的细红绳,轻轻“咦”里一声。
他顺她的视线望去,放下筷箸,从袖口中取出两块玉佩。
那玉佩成色于帝王来说,稍逊色了些。
“你可还记得这个?”秦玉夜将玉佩放在手心,托起玉佩给露生瞧。
“记不清了。”任凭露生怎么回忆皆想不出来,只好摇摇头。
她自然是记不得,那时她的心还在淮慕池那儿。
秦玉夜心思有些不是滋味,且缓了缓,仍是道:“是端午那日,姝安逛小摊时买下的。”
露生面露惊讶之色,“你竟还留着?”
他这么一说,她倒是记起来了,只记得当时他收下了这玉佩,竟不知他一直留着。
“那不如,我替陛下戴上如何?”她接过玉佩,轻轻摇晃了下。
秦玉夜不言,只敞开双臂,直直站起身来。
露生缓步走到他跟前,将玉佩置于他的玉带上,同一旁的玉佩相比,此玉佩稍有逊色,可露生却觉着竟是比那成色好的玉佩好看许多。
“如此便好。”露生含笑道,又拿起他手上的凤鸟玉佩,欲佩于自己腰间。
谁知秦玉夜竟从她手上夺过,先她一步佩于她腰间,那玉佩下的流苏轻抚过他的手,一束日光从直棂窗中照了进来。
秦玉夜将视线放在此玉佩上许久,若是写上史书,后人也定会称颂他二人的鹣鲽情深。
他方想揽过她的腰肢。
“陛下。”
苏公公从外头进来,避开目光,垂首站至一旁,唤出的二字打破了这氛围。
“何事?”秦玉夜语声有些许不耐烦。
秦玉夜平日对他恭敬有加,且他伴先帝左右,早知他的为人,故他并不因秦玉夜的不耐烦而恼怒,而是轻声回道:“李阁老同一些重臣已在宣华殿等候了。”
秦玉夜闻言蹙眉,“知道了。”
“那奴婢在外面等候陛下。”苏公公辞身退去。
待苏公公出去后,秦玉夜才继续方才的动作,将下巴抵在露生的发上。
“你先去罢,政事要紧。”露生轻声道,她虽也不舍,但如今他的身份,哪儿能随着自己呢?
秦玉夜轻弹她额头,“你竟还笑得出来,原是午憩的时辰,不知他们来做什么。”
露生用纤手紧捂额头,装作疼痛模样,可秦玉夜怎么会不知她是装的。
却仍是配合她吹吹她的额头。
他喜爱她这些小动作,也知她是真把心交给他了,才会在他面前这般。
“你且去罢,如今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露生牵过他的手。
*
几位朝中重臣本在谈论政事,瞧见秦玉夜踏进宣华殿,旋即停了话头,恭敬唤了秦玉夜一声“陛下”。
秦玉夜早已收起面上的不悦之意,此刻面上盈着笑,俨然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诸位心怀国之大事,孤自愧不如,竟还想着小憩一番。”秦玉夜笑着挥了挥手,苏公公便上前将热茶倒好。
几位臣子心知肚明,本在自个儿寝宫便可小憩,偏要跑到皇后宫里去,早在他还是祁王的时候,便听说他们夫妇二人如胶似漆,如今是什么心思,他们自然懂。
为首的李阁老拱手笑道:“是臣等扰了陛下,望陛下治罪。”
秦玉夜大笑,“诸位知孤会治罪,仍是来了宣华殿,说明诸位并不怕。”
他们面面相觑,起码到现今为止,这位帝王仍是十分好相处的,谦虚恭敬,从谏如流。
“诸位请坐,有何事可慢慢道来。”秦玉夜作出“请”的手势。
却见他们并未动身,由李阁老为首作揖道:“臣等只有一事,是急众朝臣的愿,才来扰了陛下。”
“哦?”秦玉夜已然坐至圈椅里,听他这般说倒是生了兴趣。
李阁老朝身旁的谢尚书瞥了一眼,而后便见谢尚书丝毫没有犹豫,恭敬道:“臣等请陛下广纳后宫,为…… ”
一个青花团龙纹斗笠盏砸到谢尚书脚边,里头的热茶同摔碎的瓷片飞溅到几位臣子身上,几人明显惊了一瞬,而后慌乱地垂首行礼。
谁知那谢尚书丝毫没有眼力见,继续加快语速道:“请陛下为皇家……”
秦玉夜再次将竹简扔在他身上,众人皆抽了一口气,却仍见他继续道:“先前的逆党便是因此而乱,请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
最后终于将此话说出,谢尚书松了口气,只是他觉此刻的秦玉夜已然没了往常的那般和气。
“谢尚书一月内都无需上朝,孤允你休沐。”秦玉夜话语低沉,充满戾气。
“陛下!”谢尚书跪于那碎掉的瓷盏上,任凭瓷片扎入膝盖。
早听闻谢尚书是个倔老头,越是不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就连先帝都拿他无法。
一旁的几个臣子也纷纷而跪,一同喊着“陛下”,那李尚书继续道:“凡回看前朝,没有哪位帝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就因先帝妃子只几个,这才子嗣单薄,若是陛下只皇后一人,恐……”
秦玉夜并未打断李尚书,却也未见他继续说下去。
李尚书抬头,只见秦玉夜已然拿起另一茶盏继续品起了茶,先前的戾气已然无存,现下正瞧着案上的奏折,丝毫没有将此话听进去的意思。
殿内静默了一瞬,见他们没再继续说话,秦玉夜才抬起头,“说完了?那便退下罢。”
“陛……”谢尚书继续开口,苏公公上前来将他扶起,轻声打断他。
“陛下现下心情不悦,大人说再多陛下也听不进去,倒不如改日再来,若是再继续,恐就不是休沐一月的事儿了,大人日后还得为陛下分忧呢。”
苏公公最是懂人心,此话一出,谢大人深叹一声,“臣告退。”
明明不是极热的天儿,众人一出宣华殿便用袖缘拭去额上的汗。
“我瞧着陛下也不是暴虐无道的主儿,怎的竟出了一头的冷汗。”户部尚书边拭汗边道。
李尚书摇摇头,叹了一声,“不是暴虐无道的主儿,却是喜怒无常的主儿,瞧瞧,方才还盈着笑,一瞬便变了脸色,再过一瞬,又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打了个寒颤,“陛下这边恐是说不动,早听闻在王府,陛下便听皇后娘娘的,看来得去瑞荣宫去。”
*
瑞荣宫内,银针刺入纤指,白皙的指节上一滴朱红的血珠尤为刺眼。
素鸢赶忙上前来用湿帕子轻轻擦去,“娘娘这般不小心,若是叫陛下瞧见了,婢子不知如何解释呢。”
她略有些心不在焉,旋即将珠花先放至一旁,同素鸢道:“寻后宫的账册来。”
她只觉心里烦闷,却又不知为何,只得寻些事儿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