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让清后退了两步，让自己显现于月光之中。她注视着阴影的背面，扬起的黄沙迷了她的眼睛。

    “s。”她没有高喊对方的名字，只是寻常的说道，“你在做什么？”

    她笃定s一定能听见。

    那把小刀上还流淌着温热的血液，s眯着眼睛，看清了冯让清的脸，发出嘲讽的笑声。

    “如你所见，冯让清。”

    他们隔了好远。远到冯让清对此感到无比的陌生。

    之前与她同居的s，追问自己“有把他当人看吗”的s，与眼前这个人无法重叠。

    “你欺骗了我。”

    声音在风中消散，冯让清没有得到回答。她不确定s有没有听见，因为对方已经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刀，冷冷睨她一眼，转身回到房间里。

    灯光从房内倾泻而下，在这座冰冷的洋楼，如同邪祟一般的Omega出入自由，形同鬼魅。

    冯让清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后背却出了冷汗。她站在原地，没有再动过，只是低声喃喃，“你欺骗了我。”

    “不。”s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冯让清猛然转身，s离她那么近。

    她忍不住伸手触摸，冰凉的手被s倏地攥住，他手上的血一下子沾到冯让清的手上，黏腻的、腥臭的。可，冯让清没有抽回手，只是眯着眼，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就是我。”s说道。他的表情森冷，淡然，看着冯让清的眼神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哀怨，“还是说，你心疼了？”

    “什么？”

    “心疼你的Omega宝贵的身子就这么被我这个坏蛋糟蹋了，储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吧。你一定想，像储真这样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他的过去会孕育出我这么个混蛋呢？你一定想，我赶紧死吧，立刻死罢，可惜，我还在这副身子里，储真还在这里。”

    冯让清抿了抿嘴唇。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可是！”s抓着她的手，几乎要在手背上留下几道血痕。

    他迈步向前，盯着冯让清的眼睛，眼神如一把弯刀，要把冯让清的真心全部挖出来。

    藏在斗篷下的小腹让s看起来不伦不类，他该是柔和的，一个孩子还在他体内生长，可是他冷得让人害怕。

    冯让清垂眸，眼神落在小腹上。

    自从和s分离，她就不再服用抑制药，任由信息素释放。微量的信息素并不会对常人造成什么影响，这才是一个alpha生活的常态。

    此时，久违的Omega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冯让清的信息素和s的信息素交织在一起，在浓郁的血腥味中，被情绪高亢的s给忽略了。

    他继续说：“可是！我和他之所以能存在于一副身体中，难道他与我是截然不同的吗？怎么可能！他是我，我也是他！我们是一样的！只是……我不知道我要杀谁，而他却知道自己要杀了谁！他要杀了我！冯让清，你明白吗，你那可爱的、单纯的，令你掏心掏肺，心疼不已的储真，正在我的体内折磨我，每时每刻折磨着我，因为他要杀了我！”

    “我是被逼的，我没办法，是储真逼着我杀人。只有当我的双手沾满血腥的时候，我才感到他离我很远，可是我一安静下来，他就在我的耳边念，不停地念，要把我逼疯了。我只有不停地杀人，才能让他离我远远的……可没办法，这具身体这么小，这么小，我能把他逼到哪里去……他太可怕了，为什么我已经出现这么久，他一点也没有要消失的意思？他不消失，我怎么逃……”

    s从腰间抽出那把血液已干涸的小刀，抵在冯让清的颈部，压在她的大动脉上。

    他的眼神茫然，他低头，貌似垂顺地看着冯让清，问她，“是不是杀了你，才能让他绝望？”

    他追问：“是不是他绝望了，身体就是我的了？”

    他假设：“身体是我的，我是不是就能逃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谁也抓不到我？”

    “如果你要杀我，请用这个。”冯让清静静地看着他，“我从拍卖行重新给他买了一把枪，你看……”她镇定自若地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把被绒布包装着的袖珍□□，“是不是很漂亮？用这个杀我才有趣，好像这样，储真会更伤心。”

    “你……”s的身形颤抖了一下。他攥着冯让清的手腕，□□落在地上，扬起一层尘土。

    还是那句疑问。

    他问：“冯让清，你有半点把我当人看吗？还是，你把我当影子。你为什么不怕我？我随时会杀了你！”

    他在月光下捡起这把枪，顶着冯让清的太阳穴，目光冷冽。

    “我早该杀了你的。好好感激这个孩子吧，如果不是他，你早死在我手中了。”

    “哈哈，s，你杀得了我吗？”冯让清微笑，她伸手，抚上s的脸颊，用大拇指细细帮他擦拭脸上的血污，“还是说，等到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你也在我身边那么久，之前你没狠下心杀我，现在，你却能了？”

    “冯让清……”

    “你腿软了。”冯让清将嘴唇附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划过耳垂，引起身下人的颤栗，“那天在拍卖行，勾引我失控的是不是你？”而不是储真。

    她早该想明白的，储真不会有那么浓郁的信息素。即使是易感期里，储真的信息素也是清甜的。

    “不。”

    “为什么这次不骂我的信息素恶心了？”

    冯让清低笑。

    “真恶心吗？”她问，声音低下去，颤着喉咙，“还是喜欢的不得了？”

    “那天，你说我要把你送给赵显的话，你就杀了我，是不是真的？你现在要杀了我，是因为你觉得储真会因为我死了就把身体给你，还是因为，我把你送走了？你说实话，s。”冯让清的声音悠悠。

    “砰！”一枚子弹出膛，烧了冯让清下意识躲避而扬起的几缕头发。她面不改色，反倒是失手的s惊呼出声，后退两步。

    他的双腿的确软了，浑身烧得通红。

    枪落在地上，冯让清弯腰去捡。捡起来后，她用麂皮布细细擦拭灰尘，然后把枪口对着s。

    “就像我永远不舍得杀你一样，你也不会杀了我，对吗？”冯让清胜券在握般地微笑，“你和储真朝夕相伴，孕育着我的孩子，你所释放出的信息素与我是那么契合。当你在这具身体中，你每时每刻都需要我的信息素来给予你安抚，让你能好过些。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受控制地悄悄在卧室里藏了我的衣服，偷偷地看着我，一边说着恶心，一边又赖着不肯走，直到我让你走。你一定会爱上我，s，因为你需要我。”

    “我不爱你！”s厉声惨叫起来，他浑身止不住颤抖，一步步向后退，“我不爱你，我恨你！我恨你和储真，你们抢了我的身体……你们用这具身体胁迫了我，让我怎么也跑不掉！”

    “是吗，那我在你的眼前，杀了我。”

    s的小刀重新抽出，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但此刻，这把小刀的主人已一改之前的模样，他看起来是那么脆弱不堪。

    “唔……”s皱起眉头，缺乏生理常识的他正悄无声息地被冯让清的信息素侵占意识，而他浑然不觉。

    即便冯让清说，因为信息素的缘故，s注定会爱上她，这句话有夸大之嫌疑，但是，存在标记关系的两者之间，轻易不会发生相害的惨剧。

    这是身体的自卫本能。

    “s？”冯让清试图呼唤他的名字，“你还好吗？”

    冯让清有点慌，她没想到信息素对s的身体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按理，他已经这个月份了，身体该趋向于稳定。

    她尝试收敛信息素，但s的反应并没有好转。

    渐渐的，冯让清发现s的反应里更多的是……一种恐惧？

    s会讨厌她，恶心她，恨她，但绝不会恐惧她。因为s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他。那他现在，恐惧什么？

    “不要……不要……”s跪在地上，剧烈地摇头，“不要……”他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冯让清，“先带我走，带我走，冯让清，不要……不要在这里……”

    “噢？”黑暗处，传来陌生而熟悉的声音，“看来我最亲爱的儿子，不是很欢迎我。”

    冯让清顺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只一眼，她就僵直了后背。

    赵显。

    这个消失太久的男人，仍然意气风发，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比在母星时状态要好得多，穿一身暗色的西装，浑身散发着森严的气息。

    冯让清几乎要忍不住跪下去，然后她暗骂自己的奴性。是的，当年他们在训练营中，就是这么顶礼膜拜的。

    谁能想到就是赵显呢。

    如果说冯让清姑且能忍住下跪的条件反射，s却完全不能。他的身体已经被冯让清勾引到软得不行了，完全没办法自主行动。

    但是在赵显的声音出现的刹那，他立刻面向赵显的方向跪下，头颅低垂着。他手上握着的那把小刀，“当啷”砸在地上，裹了一层黄沙。

    赵显的脸一半在阴影中，他半蹲下来，搀扶s站起。目光落在他的小腹上，然后高声朗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他用额头蹭了蹭s的头发，疼惜地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孩子。”

    “还好，爸爸。”s乖巧地说。

    “冯让清，你看你把他逼成什么样了。为了躲你，宁可逃到这种鬼地方。为了藏得更隐蔽些，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为那些下等货色卖命。我以前，可舍不得他对这种人动手，简直是暴殄天物。”

    “赵显，把他还给我！”冯让清愤怒地大叫，她想要上前，双腿却比灌了铅还沉重。

    赵显柔和地提醒她，“既然我来了，怎么会让你将他留下？”

    他的头顶盘旋着一阵狂风，一架直升机落下来。s浑身瘫软如泥，倒在赵显的怀中。赵显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往直升机走去。

    在扬起的沙尘中，冯让清眯着眼睛，意识逐渐模糊。

    她无比后悔，刚才直接把s打晕带走不就好了，还跟他罗嗦什么？靠，都怪她心软……谁让她舍不得对s动手，非要打感情牌，光是看他那一副可怜巴巴的孕相，心都软得不行。

    s哪里知道，自己一副浴血模样，其实一点都不吓人。直教人心软，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往外释放。

    真是……失策啊。

    赵显突然站住，转过头。

    “冯让清，谢谢你将他照顾得很好。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或许等她出生，我会教她喊我一声爷爷。”

    这死人，脸皮怎么能那么厚？

    “对了，我会在你的目的地等你，等你主动来见我。”

    不，无论她怎么做都没用。赵显早就在这里了，无非是自己表现出什么样子，他就能看什么好戏。听起来，s早就察觉到赵显的存在了，他那么怕被储真夺走身体，肯定更怕被赵显抓走，所以，他是因为害怕才下了旅行船。

    而他选择在地下拍卖行为拍卖行老板杀人，是因为那里足够隐蔽。

    可是赵显比他们想得都厉害。

    他的确是冲着冯让清来的，可是没有急着上第三星球把冯让清强行带走，因为他知道没有储真，冯让清不可能乖乖听话。所以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就是利用储真要挟冯让清。

    唯一的变数可能是，储真怀了孩子，他的体内觉醒了第二人格——s。他想起了过去的全部记忆，并且恐惧过去的生活。这给赵显的计划增添了一些难度。

    但无所谓了，赵显看上去很游刃有余。似乎这只是一场美妙的游戏，偶尔一两个bug并不影响游戏的运行，自然也不影响结局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