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让清重新驾驶飞船，以最快速度向陨钢开采地前进。通讯已经恢复了，关于储真的身世，因为情况紧急，朱茂并没有提起过。

    但冯让清能感觉到对方更积极，也更紧张。尤其是，当她告知自己的Omega已经被赵显抓走了，并粗粗交待了下s的过去。朱茂听闻后变得凝滞的呼吸，后一秒，又粗喘起来，像是努力压抑某种情绪。

    但是隔着无线信号，冯让清根本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叶小令在同一时间和冯让清一起确定了目的地坐标，她本来就在那附近徘徊，自然比冯让清到达的更早些。

    大约飞行了四天，冯让清收到了叶小令拍摄的照片。

    这是一个硬土地质层的星球，有氧气，有水，看上去很适合人类生存。

    等落了地，冯让清通过定位器确认坐标，发现即使是在缩小了数亿万倍的地图上，这颗星球距离母星还是肉眼可见的遥远。

    难怪他们找了那么久。

    冯让清还没走几步，远远就有一辆敞篷两座小车开过来，发动机发出嗡嗡的轰鸣。

    等近了，冯让清看清叶小令那张久违的脸，一瞬间感动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等叶小令来到她的面前，冯让清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好久不见！”叶小令比她要热情得多，她从车上跳下来，张开双臂将冯让清牢牢抱著，“天，你知道我这么久有多担心你们？”

    “谢谢你的担心。”冯让清介怀地说，“可惜……”

    “我早说了，从储真的体内觉醒s的意识开始，你就留不住他，只是我没想到，你能愚蠢到直接放他走。”

    冯让清的表情变得难看，“我知道。”

    她暗暗握住拳头，以期压抑住胸口积蓄已久的愤怒。

    叶小令不住地煽风点火，“也别太在意，跟赵显那种变态对着干，肯定要吃点亏。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即使你这么聪明，也是要适当地倒点霉儿，不然上天也太不公了。”

    冯让清伸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压在座位上。

    “呜呜呜……”叶小令手舞足蹈，脸涨得通红。

    “啪！”冯让清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长鸣，在这个空荡的峡谷中回荡。

    叶小令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赵显呢？”

    “什么？”

    “他说在这里等我。”冯让清冷声道，“到底在搞什么？”

    “也许是在训练你的服从性，先试试他把储真带走，你是不是那么听话？”叶小令天马行空地揣测，“他这个变态不是最喜欢操控人心，把一个个有手有脚的健全人训练得对他马首是瞻，好像没他会死一样。你不觉得那群使徒看上去就很吓人，他们眼睛里除了赵显就没别的。洗脑就是这么可怕！”

    “他还说，我会主动见他。”冯让清冷笑，“可笑。”

    “就是、就是。”叶小令躺在冯让清身下不住点头，一边伸手推了推冯让清的身体，“我知道你聪明盖世，怎么会听赵显的话……嗯，能不能先从我身上离开，压死我了……”

    “……可笑，他把储真带走，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他？”

    “嘎？”叶小令极为迷茫地摇了摇头，“你……”

    冯让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通讯器，她打开开关，立刻传出兹拉的电流声，过了几秒钟，趋于安静。

    “我到了。”

    “好，我给你发个定位，你认真找找。”

    “等我找到了再联系你。”

    “这颗星球特殊，大气层外有天然的信号屏蔽物质环绕，这也是你们之前一直很难在母星位置搜索到这颗星球的原因。所以……千万不能把这个特制的通讯器弄丢了，不然，我没办法再联系你。”

    “飞船已经没用了吗？”

    朱茂露出一抹苦笑，他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飞船还有什么用。

    “冯让清，你的目的是什么？”朱茂突然问。

    他看着飞船的监控器传来的前方画面，冯让清站在叶小令的车前方，手里拿着定位器在确认朱茂刚才新发送过来的坐标。

    她的眉头紧皱，长期不打理的头发随意地用皮筋扎成一个小窝垂在脖颈上。这个alpha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狼狈，但双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坚毅。

    她的后背展现出一种可以窥见但无法具象的力量。

    “把我的人带回来。”无论是妈妈，还是储真。她一定会从赵显的手里，把他们带回来，而且再也不会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身边。

    朱茂长舒了一口气，“好的，我明白了，我现在告诉你，飞船已经没用了。”

    太阳灼烧在脸上。手中的金属仪器被阳光照得发烫，很快把冯让清的掌心烫红了。

    她根本不管，一个劲地赶路，叶小令起初还劝她两句，后来也不劝了，只是老实开车。

    蜉蝣社的飞船降落在另一个地方，眼看着自己的小车离飞船越来越远，叶小令忍不住问，“冯让清，你确定这个位置是对的吗？”

    “嗯，位置是朱茂给的。”

    “可是好奇怪啊。”叶小令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个金属探测器，“你看，我们距离陨钢的矿洞越来越远了。”

    “不对。”冯让清按住方向盘，她环顾四周，斩钉截铁地说：“这里也是矿洞，但是，早就被挖空了！”

    叶小令将车顶窗打开，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她在毫无阻挡袭来的风中，终于明白自己心中一路以来的不安是为什么。

    赵显他们，远比自己想的要对陨钢掌握得更多。她无法揣测赵显已经挖掘陨钢多久了，又对这种足够拯救整个星系的神奇矿物了解多少？但目前有一点可以量化，他们已经将一处从地表延伸向下所有的陨钢全部挖空了，而结果，一定是用来做人体零件的研究，不是吗？

    “看来我不必躲了。”冯让清坐在座位上，陡然笑出声来，她仰头看着叶小令，告诉她，“我怎么躲不掉的，一切都是赵显做好的安排。”

    她重新接通通讯器，朱茂的声音很快在电流声之后传来。他要求冯让清把微型通讯器的摄像头打开，不要关闭，这次冯让清没有异议。

    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站在同一阵营，一致对外。他们所面对的赵显，最大的威胁并不是他的神秘，他的过去在筹划什么，又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刻，他们站在这方已空掉的矿井上头，深刻而真实地感受到赵显所运作的这块版图的强大。

    其实朱茂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冯让清没有问，他便没有告知这件事。关于这个已被掏空并废弃的矿井，他所了解到的所有信息，都来自那支录音笔。

    “应该就在这里了。”叶小令用脚尖轻轻碾压地面，很快，土地出现一个小小的凹陷，她掏出自己工具包里铁棍，对着这个凹陷狠狠地戳下去。

    唰啦、唰啦。

    一层层泥土如同流沙往中间滑落，很快，他们看到一个洞。在这个洞里，他们看到了阶梯。

    叶小令先走下去，冯让清随后。朱茂在画面中看到这个洞穴，想起录音笔里冯尧曾说——

    “我们把1号矿井挖空了，赵显决定把这里改造成实验室，用来研究零件。我劝他不要那么着急，但是他跟疯子似的。朱茂，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发现，也就你能劝劝他……”

    “我真没想到，他能急成那个鬼样子……你敢相信，他已经决定开凿二号矿井，可是我们的机器还没移过去，实验室这边还乱得跟刚打过仗一样！我真的要疯了，我只想安心研究我想研究的东西。朱茂，你什么时候过来？还是嫂子不放心你？”

    “朱茂，你怎么一直不回电。我问了赵显，他说你忙好嫂子和孩子的思想工作，就会立刻赶过来，我跟赵显单独在一块得发疯，他简直不可理喻。”

    “朱茂，你来之前见一下让清，帮我看看她现在怎么样。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你最近最好不要跟赵显通话。我会想办法离开这里，人体零件第一阶段成功了一部分，我觉得有希望让他放我走……”

    朱茂的思绪回笼，他看着监控器传来的画面，指挥冯让清绕过叶小令站在最前面，然后用长辈的口吻关心叶小令，“你不太了解这里，不要冲得太前，会很危险。”

    叶小令点了点头。她是着急了些，脚底下跟冒了火似的，一想到这里可能会有她日思夜想的人体零件，唐铭凯还在飞船里等着，她就冷静不下来。

    她的脚程慢下来，跟在冯让清身后，朱茂死死盯着画面，直到一扇厚重的铁门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方向。

    “这里是做什么的？”冯让清问，“实验吗，人体零件就在里面？”

    叶小令心中狂喜。

    但是朱茂的话像一盆冷水，“应该已经荒废了，赵显不会把有用的东西留在这里，他们不是撤退，是有计划地搬离，当时没有任何威胁，只是这个地方已经没用了。”

    的确，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地方应该有着严密的安保。可是当冯让清的手按在铁门上，只听见轰隆一声，伴随着泥土沙石哗啦啦落下来，这扇门逐渐往后倒去。

    “小心！”叶小令急忙拉住冯让清的手，让她后退，“看来这里的确什么都没有了。”

    “继续走吧，赵显应该会留下什么的，他还有东西要我看。”否则，怎么会把她引到这里？

    朱茂拧眉，越走进这里，他越发感到不妙，心慌慌的。但饶是如此，他想到录音笔中，冯尧留下的声音，“赵显……你为什么把对外通讯切断？”

    “我可没那么做。”赵显的声音有些远，收录的不是很清晰。

    “只是这通电话如果无法接通就会自动转为录音，这个星球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孤僻。”声音近了，赵显缓缓走近，他看向冯尧，这个冷静、聪明到令他感到无比嫉妒的女人，此时终于在她那张没有波澜的脸上看到了慌张的表情，多么稀奇啊。

    赵显哈哈大笑，“你怕什么？你身上的优良基因，让你拥有聪明的大脑，健康的身体，你怕什么？我呢，我才该怕呢，我那快要见鬼的父亲，留给我的又是什么？我只感到害怕！我害怕死！是他害我死的。”

    冯尧将电话听筒掀开朝上，移到自己身体后面，“你冷静点，目前还没有任何征兆显示你也有像你父亲那样的病。”

    “你还不懂吗，冯博士。深渊磁场会让我们体内的细胞拥有远超平常的极端活性，只要有亿万分之一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只要我不幸靠近深渊，我就一定会死。冯尧，你能阻止深渊的吞噬速度，还是说，你能改变我的基因？是，是的……你能做到后者，否则，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赵显的声音变得诡谲，最后，他沉声，“别想着走，直到确定我没有问题之后，我会让你活下去。”

    “你……”

    “现在也放不下你高贵的自尊吗？在我看来，你应该有点人情味吧，否则，怎么会为了你女儿愿意为我工作？所谓的研究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是吗，看看你的房子，你的工作，你所拥有的一切……”

    “知道了。”冯尧转身，她看见电话界面上流逝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

    等到赵显离开房间，冯尧站在电话前，很久很久，她才颤抖着手想要把听筒扣下去。

    但在那一秒，她停了下来。

    听筒在空中悬浮，她的手指尖用劲到发白，最后，她蹲下来，蹲在桌子旁边，用着祈祷般虔诚的姿势，低声对听筒说话。

    “朱茂，你听我说，我会拼尽全力，至少把这些录音都交给你。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请你一定一定，要把剩下的话交给让清，让她听到。以她的个性，当我不见了，她一定会努力来找我，你不要阻止她，如果那时候你正好也有这个能力，那就帮帮她吧，就当为了我们俩多年同学的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