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瑄持紧挨着严惊月坐下,手上还没有放弃对她的钳制。

    严惊月深呼吸:“你说。”

    之前许多次看见严惊月这张波澜不惊的脸,瑄持期待能从中瞧见更多不遮掩的真实情绪,但看到严惊月瑟缩的恨不得穿墙逃跑。

    瑄持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像看到这样的严惊月,如果不是逃到他怀里依赖他求助他的话,那瑄持还是希望她可以永远坚强,不要咔嚓咔嚓碎掉。

    “为何答应老二。”

    严惊月没力气说谎,也不想再费尽心思的隐瞒,大殿之上,她痛苦的发现自己各种意义上无法张开的嘴巴。

    虽然每个人都在安静的装作在听她说话的样子,事实上他们都满不在乎,不在乎严惊月视角的真像,也不觉得她的证言有无法撼动的力度。

    这本就是一场她掺和不进去的硬仗,居然鬼迷心窍站到了明面上当了一回傻子。

    严惊月攥紧拳头,她再也不会局促的站在那威严而虚伪的大殿上,绝不要做诸皇子博弈的棋子与炮灰。

    她并非出于对身旁人的恐惧,瞧瞧向一旁倾斜身子将眼睛隐没与床顶流苏的阴影里,她不会退缩,但再也不会被送到一览无遗做傻子了。

    “因为他在曼梦楼为犯错的店小二求请。”严惊月自觉可笑,她看向瑄持。

    瑄持受不了她眼中的自我嘲弄,问他:“就那么信任他吗?”

    “我以为我信任。”严惊月冷笑:“我被那句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欺骗太深。”

    “很符合我对你的认识。”瑄持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出来,当听到她口中说出对珺持的信任后,他就无法控制的刻薄道:“最可笑莫过于自以为是。”

    严惊月并不反驳,沉默的思考着什么。

    她在想,一个处处莽撞名声比谁都臭的太子,一个贤德之名满朝皆知的皇次子,一群心思歹毒的大疯子养出来的小疯子,剩下几个还没她长得高的小孩,她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么。

    或许可以不掺和这场闹剧,但在那口井旁边撞见毫无希望却又舍不得死的老妪,她产生了令心脏发颤的愧怍,她忍不住要做点什么。

    然而还未能知道,那老妪的出现是针对她一场骗局,而制造骗局的人正在恼火的审她。

    “瑄持。”严惊月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并非表现的那么愚蠢,曼梦楼之后我同你说过,我以为我们对彼此了解不算深,但也绝不浅显。”

    “你没能选我,还是说明你对我的了解不够。”瑄持一瞬间神情自信到显得傲慢。

    严惊月轻笑一声:“你即便聪明到天上去。”她微微抬起头轻慢的望着瑄持:“也不是你高高在上审我的理由。”

    “你觉得愚蠢吗?太子殿下。”严惊月将缕垂到脸侧的头发顺到耳后:“你是皇室长子,我是被沈无波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弃婴,你锦衣玉食长在宫中,我乱糟糟的匍匐在贤妃脚下。”

    瑄持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说出来,他知道严惊月的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处境都低到尘埃,但亲耳听到是另一种让人悲伤到绝望的感觉。

    他想让严惊月别说了,不要说那些他无能为力的事,他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拯救严惊月,但是现在可以。

    “你或许觉得没有生母缺乏疼爱,生父那时又是自顾不暇的傀儡皇帝,你每个孤独的夜晚独自流泪吃着厨房精心制作的醪糟奶羹。”严惊月从流苏的阴影中出来了一些:“你觉得你好可怜是不是,与此同时你看不见的暗处死了个孩子。”

    瑄持有些发愣,像是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暗处怎么能长出严惊月。”

    他想象他眼中不到惊为天人的严惊月在暗处苦苦挣扎的样子,他相信那些悲惨,但他无法想象。

    然而严惊月回忆起的是超出他认知的另外一个世界,与自己身边那些一同哭着长大或死去的小孩。

    严惊月说:“是啊,暗处长不出严惊月。”

    一时之间静的针落可闻,严惊月说:“珺持不择手段,然而你也非纯良。你放心,我会记得今日处境,日后绝无投靠珺持的可能。”

    “你当然没有。”本来的许多重话都在严惊月忽如其来的剖白中无法说出口,瑄持保留着最后一丝嫉妒与不甘站起身:“没有我的允许,你再也离不开我的手掌心了。”

    严惊月茫然的坐在那里,既没有对失去自由感到难过,也没有对瑄持产生怨恨,好像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一个人在寝殿里很久都没有有人要进来的意思,甚至窗外都没有经过的脚步声。

    疲惫感袭来,严惊月躺在床上裹好被子睡觉,兴许昨晚在街上受冻折腾,竟然意外的好眠。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瑄持坐在床边好像在出神,并没有立刻发现她已经醒来。

    瑄持手中拿着瓶药酒,严惊月感觉后颈湿凉,摸了一把凑在鼻前闻了闻,是药酒的味道。

    见她醒了,瑄持没有多留起身出去了。之前严惊月还只是隐约感觉到瑄持对自己感情,现在已经丝毫不需要怀疑。

    不一会儿花涧亲自端来食盒,在床上摆了小桌,一样一样摆好后就退出去了。半个时辰后他回来收拾,发现食物一口没动。

    严惊月蜷缩在床的一角背对着他,好像又睡着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严惊月半点不知道,邹凤鸣的事如何收场也没人同她说。严惊月半夜时赤着脚下床,推开门就看见三个是从手在外面,见到她时纷纷起身。

    不远处的瑄持走过来,本对她想跑的行为感到恼火,在看到她赤着脚的那一刻又立刻烟消云散,并且对自己的怀疑产生了一丝愧疚,连鞋子都没穿怎么会跑。

    兴许是这一幕让瑄持的心变软,外面守着的是从站的远了些,所以让江凰有机会进入寝殿。

    严惊月正在寂寞的下棋,江凰在她对面安静的坐下。

    “你嫁进东宫了吗?”严惊月问。

    江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严惊月想起前世的经历,还有口口声声说会保她的珺持,似乎每一个让她建立信任的男人都没有给她一个好的结果。

    江凰实在没什么话说,她来这里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能进来,没想到严惊月居然在。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严惊月说。

    江凰手一抖,玉手镯竟然在桌案的镶金雕花上生生磕碎了,碎片掉在地上又碎成更多小块。

    严惊月觉得有丝不对劲,江凰容不下自己在东宫再正常不过,即便她对皇后说时有诱导荣老王爷灭口之嫌,但这些都是没有证据的揣测,只要她否认,严惊月就拿她没办法,就算不否认,严惊月依旧拿她没办法。

    “看来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严惊月微笑一下,并不打算计较。

    门被推开了,与其说是推开,更像是风或者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让门自己慢慢的滑开,门扇发出缓而慢的响声。

    江凰先看过去,然后突然从矮炕起身,甚至想遁地逃跑。

    “谁让你来的。“瑄持看上去极为生气,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江凰一步一步后退。

    这样的对峙严惊月像是不在乎,只是捡走了棋盘上已经没有气的棋子。

    “离她远一点。”瑄持对江凰说。

    江凰梗着脖子:“你是在对我说话?”

    “就是对你。“

    江凰像是才回过神来,似乎瑄持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家世支持,那些她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在瑄持眼中似乎很不值的一提。

    “你别后悔。”江凰有些虚张声势。

    瑄持甚至露出一抹笑,嘲讽且看不起她。声音轻的有些残忍:“不会。”

    江凰绕开瑄持,逃似的跑开了。

    又只是剩下了严惊月和瑄持两个人,每次这种仅剩彼此的时间都让严惊月觉得背脊僵硬,她想不到合适的态度来对待瑄持。

    “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严惊月问。

    瑄持不似那天的失态,冷静的回答她:“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认识一下彼此。”

    不需要问过她的意思,强硬的把她留在这里,又用温和的态度加以对待,矛盾的他自己都这样做有何意义,只是在大殿上那一幕之后,他怕不做点什么迟早有一天会悔不当初。

    瑄持走过来坐到桌案对面,他刚撩起袖子想同她下棋,缓解她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屋子的寂寞,就看见严惊月把棋弄乱了。

    瑄持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有看不清的神色。

    “我下的不好。”严惊月给出一个敷衍的理由。

    “那好,那便不下棋。”瑄持起身走到严惊月旁边,紧挨着她的肩膀站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了固执低下去的头。

    严惊月看着她:“殿下有何吩咐?”

    “你又叫我殿下了。”瑄持回忆着那天:“若不是那天你在瞧上叫我一句太子殿下,你如今也不会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下棋。”

    “你会怎样对我?”严惊月眨巴着眼睛问,让瑄持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的天真,还是装出的天真。

    瑄持的手指从严惊月的下巴上滑到脸颊,低哑的问她:“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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