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会这样做吗

    瑄持嘴唇微张,满眼期许的看着自己,严惊月差一点便鬼迷心窍接了她的茶,旁边江凰轻微的叹息唤醒了她的理智。

    不久前举着茶耐心等着自己接过的男人还在一墙之隔对默许荣王妃提起他和江凰的婚事。

    再久一点点,是他救了自己在床头与自己轻声说话的样子。严惊月瞧不上他的两面三刀。

    更要命的是瑄持的两面三刀会让她觉得恼火,她不相信自己会因为瑄持的前后不一而生出怨恨,其中缘由根本不是好征兆。

    严惊月无视瑄持,对着江凰说:“我忽觉头脑发晕,怕是染了什么病现下才发起来,我在这里恐传给各位小姐,先行退下了。”

    江凰茫然无话。前厅的贵眷们瞧见严惊月悄无声息的从敞开的门的外廊快速走过,随口询问时哪家姑娘出去了,吴宫令高声让侍女去上新果子,叉过去这一茬。

    因而贵眷们并未发现紧跟其后路过前厅的瑄持。

    东宫上守门的宫人瞧着严惊月回来,好心告诉她宫女已经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替她将药煎好了,问她这会儿要不要喝。

    严惊月说了句有劳,不多时瑄持砰的一声撞开门朝着严惊月追去。

    在她踏进自己屋的门槛前被瑄持抓住手强拉进了书房。

    瑄持背靠在门上将唯一可见的出口挡住,严惊月面对着他站着,下意识后退一步:“你做什么?”

    “你才让御医拿针给吊过来,一脚还在阎罗殿被小鬼抓着,你是先去沅湘宫让贤妃打的脸颊通红,紧接着又奔中宫,让那女人按在床帷,你知不知道好歹啊?”

    瑄持越说越激动,上前抓着严惊月肩膀,眼神凛冽的胁迫严惊月立刻低头认错,发誓自己再不出东宫半步,除非有他吩咐。

    严惊月偏过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大手,“你不也在按着我吗?有何区别。”

    “区别?”瑄持冷笑一声,意味深长的说:“是没什么区别。”

    “你想让我怎么做?”严惊月后退一步,瑄持见她眼神平和疏离,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任由她脱离自己的手掌。

    严惊月绕着书房,似乎在随便瞧瞧,停在白瓷花瓶前嗅了嗅里面的秋海棠。

    瑄持抱着手臂看着人和花构成的一副生动画面,“贤妃出手打你,江凰差遣你如差遣下人,你只要点头留在东宫,不管是沅湘宫还是中宫,谁都不能从我这个无赖手中把人要走,你在东宫随你吃什么做什么,如此自由自在不好吗?”

    严惊月轻笑一声低下头,又迅速收敛笑意望向他:“殿下,什么叫差遣我如差遣下人?”

    “她让你在…”

    瑄持的解释被打断,严惊月满腹落入此时代委屈容不得他再说半个字,“她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就不是下人了吗?”

    “所以我要你安生的在东宫啊,你在东宫你就不是下人。”

    严惊月弯腰扶着膝盖,瑄持以为她鸠毒清的不彻底或是清毒伤了身体,忙上前去扶住她,发现她竟然是在笑。

    “太子殿下我问你。”严惊月站直,“你在东宫是有权让我不当下人,还是有权让东宫所有皆不当下人。”

    “孤为东宫太子,自然东宫上下皆为我说了算。”

    严惊月声音提高:“那等太子殿下登基称帝之时,天下皆由你定夺?”

    瑄持从未怀疑过,当即回答:“那是自然。”

    “那你会让全天下没有人是下等人吗?不再论什么贱籍良籍,奴婢任人打骂发卖吗?”

    严惊月的眼神充满睥睨,瑄持从中瞧出深深的鄙视,没有丝毫敬畏和仰慕,而是纯粹的自上而下的瞧不起。

    “你觉得我是可悲的草包吗?”瑄持上前一步,以身形高大压迫严惊月的气势,逼问她:“你为何用这般眼神瞧我?我在你眼中就如此一无是处?”

    “那你会这样做吗?”严惊月脱口问出。

    这样的问题前所未有,对于从小便认定自己会是一国之储的瑄持来说过于震撼,简直掀翻皇上和老师为他建立起的所有认知。

    瑄持如遭受晴天霹雳的神色展现在严惊月面前。

    以至于严惊月顿时冷静,心中生出愧疚,不是以严惊月对瑄持个人对个人的愧疚,而是来自眼界不同,见过更长远历史演变的宽阔者对局限者曲解的愧疚。

    如果自己不是见过那些沧海桑田,而是茫茫天地间落地于久远之前的短暂几十年,那么是否也会比瑄持的见地更为高远。

    严惊月心软下来,决定自己不该这样难为人。语气也随即和缓下来:“殿下。”

    “你说。”

    “你不能当着诸位官宦小姐的面抬举我,而让江凰姑娘难堪。”

    瑄持轻挑眼皮,他被严惊月的话折腾的颓丧又阴翳,强忍下脾气,牢记着不要吓到她,但开口仍然掩饰不住冷嘲热讽:“怎么了?你要普渡我和她,都被你的菩萨心肠感化?”

    严惊月没有生气,但也绝不顺着他说:“我不想成为你发疯的工具,我更无法在你的偏袒中体会当一只被宠爱的金丝雀的乐趣,所以我也不想当你给任何一个姑娘的下马威。”

    瑄持万万没料到她想的这样透彻,似乎戳中了自己暗暗蛰伏于内心深处,从未质疑有错的默认之道。

    但这些话由严惊月说出来,瑄持不得不直面其中之过,左思右想不对劲,偏又一时觉察不出所以然,毫无疑问的唯有严惊月强烈的撼动了他的心。

    恨不得让他当场伸出手起誓,此生绝不行不利她之事,更以利用她为耻。

    但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仍像从前假装的那般下意识大发雷霆:“你以为自己多高尚?与那些暗地苟且明面弹劾我的朝臣一样假清高罢了。”

    严惊月没有被激怒,而是悠然反问:“我是假清高,你是假什么?”

    瑄持惊觉自己情敌,甚至怀疑自己在严惊月面前早已失去面具和铠甲,即便当下没有,丢盔弃甲也是迟早。

    “你还不知道吧。”瑄持已然节节败退,负隅顽抗不肯认输,说:“昨夜灌你鸠酒的贼人受谁指使,我当你有多聪明,想你心中有数,如此看来再不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都快要同害你之人义结金兰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严惊月终于露出怔愣神色,本以为被灌鸠酒是先后替贤妃和林皇后出言献策,反复横跳触到了谁的底线,害她的人是江凰一个整日绣花的闺阁女子,偏偏还对她那么亲近,真叫人难以置信。

    瑄持冷笑,“你不觉得江凰对你好是别有用心,那把你从贼人手中救下的我又能有多十恶不赦,仅因为我是太子吗?”

    “是。”严惊月几乎破罐子破摔。

    瑄持捉住她手腕,“留在东宫,孤既往不咎。”

    “你既往不咎?”严惊月质问:“这是什么天大的恩惠?凭什么觉得在你接受与江凰姑娘的婚约后我还能同你饮酒作乐眉目传情?你既要还要不如要点脸吧。”

    严惊月想甩又甩不开,徒然挣扎几下只剩下叹息。

    “我到底哪里惹到了你?”

    严惊月谨记自己在男人身上吃过的亏,瑄持上一秒偏袒自己,下一秒又与江凰站在林皇后和荣王府面前接受祝福,同样的恶心她绝不要体会两次。

    更何况瑄持算什么东西,第一次见就敢悄然给她塞写着轻浮之语的小纸条,不仅如此,还是个人尽皆知的乖张之辈,疯又疯的不彻底,有点算计又心有余力不足。如此就是严惊月对他的全部了解。

    “现在就很冒犯。”严惊月试探着动了动手腕。

    瑄持闭了闭眼,松开手退后一步。

    严惊月毫不犹豫推门离开,他像小时候被丢在素屈斋一样,孤独感让人遍体生寒。

    书房惊的落针可闻,忽然瑄持将白瓷花瓶摔到地上,秋海棠散了一地,水溜到瑄持脚底。

    良久,他又蹲在地上捡起一支秋海棠嗅了嗅,也不知方才严惊月嗅的是不是这支。

    隔天相见瑄持又无事发生一般贴上去玩笑,撞撞严惊月肩膀,严惊月退到路边做出让路姿态,瑄持不是要她让路的意思,也只她不是误解,而是故意为之。

    瑄持又去戳她的脸,“你上哪儿去?中宫?还是沅湘宫?”

    “我去找二皇子,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那些来信,合该回人家点什么才是,你说对不对。”

    瑄持知道她在故意气自己,明白她的性子不可能去搭理弄持,明明弄持身份尊贵,又频繁对她示好,但瑄持就是觉得,严惊月不会这么做。

    他对严惊月的信任和喜爱同样根深蒂固,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吃饭。”瑄持也退到一边,作势给严惊月让路。

    严惊月疑惑的瞧了他一眼,不发一言的离开。

    她仍然每日去中宫,就像不知道荣王府对自己下过毒手,江凰绣花,她就在一旁给江凰画一些新奇的花样子。

    外人瞧着她们还真像一对要好的姐妹。皇上来中宫时透过聊胜于无的纱幔细打量她们,林皇后慈爱的说:“姑娘们多好啊。”

    皇上冷淡附和:“瞧着鲜活。边上那小宫女脸蛋儿生的好,说句玉面公主也不为过,虽穿着素净,倒把江丫头比下去了。”

    “老二也同我说过轻绝这丫头好看。”皇后笑着看向严惊月。

    方才皇上说的时候严惊月还能装作不知道说的自己,这会儿点名道姓已然躲不过,只好装作刚回过神,起身朝林皇后欠了欠身又坐下。

    皇上微笑着望着皇后,就在众人以为话题结束时,突然又说了句:“皇后在诸皇子中有所偏疼啊。”

    严惊月静静听着,皇上着话有深意,细想像是在说皇后偏心二皇子,严惊月一惊,难不成刚才皇后突然提起二皇子夸自己的意思是要给二皇子纳自己?

    好自以为是的算计,严惊月默默的画着画,既给了弄持想要的,又惹人注目的把自己回沅湘宫的路给断了。

    “说起老二来。”皇上顿了顿,“最近倒是经常听宫妃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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