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晚上,一向不怎么做梦的芙黎破天荒做了个梦。

    “芙黎。”有谁在喊她的名字。

    这个声音她化成灰都认得,除了自己老哥外,还有谁开口闭口都是死了全家一样的丧。

    “芙黎。”芙曛还在喊。

    她没好气应声:“还没饿死,别叫了。”

    “等我处理完事情就来接你。”芙曛低声说,尾音被暴雷声冲断,戛然而止。

    天哭个没停,云层又黑又低,芙黎站在窗边听雨,院子有几根用铁丝拉出的晾衣“线”,上面的床单早就不翼而飞。

    管事阿姨托着刚从地上救起来的床单,揪着身边小孩子的耳朵破口大骂。

    沾上油污的衣摆在暴风雨中急颤。

    隔着窗,芙黎看见楼下的管事阿姨步履匆匆向洗衣房走去,院子空落落的,中央的大树被雨刮掉不少绿叶。

    旧疴、阴暗、死气沉沉,这是这里带给她的所有感受。

    要不是……她早就跑了,鬼都不待。

    说到底都怪芙曛这个傻逼不会找地方,谁家哥哥会把自己妹妹丢到犄角旮旯的孤儿院?

    就算是为了避难,那不应该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庄园吗?他又不缺那点钱。

    这么埋怨着,芙黎隐约看见了远处的身影。

    这其实是很没道理的一件事,就算是吸血鬼的视力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暴雨天看清十米开外的东西。可芙曛那件棕色的风衣是那么清晰,顺着风划出优雅地弧。

    接着她想起来,这是梦,梦发生的一切都是没有道理的。

    撑着黑伞的男人冷漠的面容在看见她之后吝啬抿出笑,并向她伸出手。

    芙黎也伸出手。

    芙曛抱起她:“你现在比成年后听话。”

    芙黎很烦这种说辞,一把将芙曛脸推开,挣扎着想下去。

    而芙曛从来不是个会考虑她想法的好哥哥,清瘦的手臂比钢筋还冷硬,摸着她的额头。

    “别乱动。”

    “你再嫌弃一下试试?”她咬牙切齿说。

    芙曛带她上了车,在后座脱掉了她湿哒哒的鞋袜,握着她的脚踝给她穿上黑色玛丽珍小皮鞋。

    车辆启动,孤儿院越来越远,她在夜色中不断前行,来到一个无光的地方。

    芙黎坐上一张柔软的沙发椅,芙曛则半跪在跟前,将她脸侧的碎发拨到耳后。

    暴雷与闪电在窗外炸开,刹那的白光照亮了芙曛的脸,阴郁的面容半明半暗,漠无表情。

    “明天薄淮南会来找你解决之前的事——芙黎,别耍脾气,头转过来。”

    兄妹额头相抵,同样冰冷的体温传递不出任何热量。芙曛猩红的眼在黑暗中像是沸腾的孤焰,他偏过头露出白净的脖子:“来。”

    芙黎不和自己老哥客气,张嘴亮出獠牙狠狠咬了下去。

    他的血是冷的,像流动的液氮,也没有味道可言,硬要说的其实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气息。咬他就像是在咬自己。

    芙曛轻轻揉捏着她脑后的碎发,像是一类安抚。同时,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

    “你会忘记很多事情,也没必要记住。我永远是你哥哥,总是会来接你的,知道么?”

    在那一刻,芙黎很想笑。

    倏地睁开眼,汗浸湿了睡裙,昏暗的房间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几缕阳光从窗帘的间隙钻出来,在床单上印下两道暖色的竖痕。

    坐起来的功夫,梦的内容又变得模糊了,芙黎费力回忆也记不住什么。

    唯一还记得的感想是——假的吧。

    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开,芙黎推开卧室门,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柏斐川早就去上学了。

    餐桌上摆着烤好的面包和煎鸡蛋,杯子里则是冰博客,旁边留着纸条,说水果切好放冰箱了。

    芙黎完全没有早餐习惯,但本着不能辜负高中生一片好心的原则,她还是坐到了椅子上。

    不管是面包还是煎蛋都已经冷了,不过柏斐川手艺居然还行,芙黎套上滤镜后能给出高度评价。

    应该是一时兴起?芙黎琢磨着,他都累得趴桌上大睡特睡,早起搞早饭这么麻烦的事有一两次就差不多了。

    然而——

    第二天起来,桌上摆着红枣枸杞小米粥和蒸蛋羹。

    第三天起来,桌上摆着紫薯麦仁糊和虾滑鸡蛋肠粉。

    第四天起来,桌上摆着西葫芦饼和烤苹果。

    第五天芙黎起了个大早,而柏斐川起得比她还早,芙黎悄悄摸摸进厨房,走到他身后。

    ——是牛肉饼小白菜和巧克力全麦面包。

    芙黎恨铁不成钢:“高中生的睡眠就是这么浪费的吗!”

    柏斐川被骤然出现的声音惊得一抖,回头慢吞吞道:“我睡眠少。”

    芙黎冷笑:“你知道这段时间能背多少单词?”

    “……我英语成绩还挺好的?”

    芙黎几乎是立刻回忆起了自己面对高中英语的挫败。

    不过说起成绩,芙黎想起来是时候去协会取凭证了。

    在通过考核后,协会会给申请方一张单子,大抵是写些恭喜之类的话,通常情况只起废纸作用。

    不过要是跨区的话,还得拿着凭证找当地协会存档。

    毕竟协会原则上是分区管理,跨区执法等于站人脸上拉屎,不文明,不礼貌,容易挨揍。

    还不知道柏斐川大学念哪里,芙黎得去把凭证搞到。

    再三警告柏斐川注意睡眠时间,芙黎比他先出了门,手里拿着高中生塞给他的牛肉饼小白菜和巧克力全麦面包。

    还怪好吃。

    因为时间太早,协会没几个喘气的,通宵加班后原地歇气的尸体倒是不少。

    容光焕发的西芹在一群干尸中金鸡独立。

    芙黎都替西芹不值,怎么就和这么一群吸血鬼当同事呢,每天不是混日子就是加班混日子,一点工作荣誉感都没有。

    西芹见到她,立刻心领神会,在厚厚一叠资料里摸出她的凭证:“拿了赶紧走。”

    芙黎:“你这态度怎么还能回档重来,我惹你了?”

    西芹的容光焕发蒙上一层阴翳:“考个试都能搞出血,你真当负八层的吸血鬼全都加班加到味觉失灵?”

    芙黎懂了。

    “吃饭是鬼生大事,不好好吃饭就会变得和叶忌一样,他年轻的时候其实比我哥要帅,看不出来吧?西芹你也别饿肚子上班,闻着点血就大惊小怪,不好。”

    西芹没说话,短短几秒,她的面容就已经和地上躺尸的那群家伙一样憔悴。

    西芹现在怀疑薄淮南是开了天眼,提前预知这个职位的吸血鬼必遭一劫,所以才提前溜得远远的。

    小时候质疑薄淮南,长大后理解薄淮南,成熟后成为薄淮南。

    芙黎已经关怀完毕,凭证揣包里打算回家,西芹喊住她:“你打算什么时候来补考?”

    “啊?”芙黎似懂非懂。

    西芹:“满分120,柏斐川119,你69——72算通过。”

    芙黎:“怎么可能?!”

    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西芹抽出桌底的卷子。白纸黑字红笔迹,证据确凿。

    西芹跟班主任似的叹气:“前面一页只错了两道,后面全错。我也想问你,怎么可能,哪怕你蒙对一道呢?”

    前面是芙黎在问话的时候自己答的,后面……

    “薄淮南,我杀了你!!!”

    薄淮南跟着芙曛去法兰西了,芙黎拔剑四顾心茫然,一腔怒火向东流。

    芙黎憋着气,回家之后打开游戏,勇者原地化身灾厄,所至之处片甲不留。

    这是什么,可爱猪猪?宰了。

    这是什么,帅气蜥蜴哥?宰了。

    这是什么,德艺双馨人马老师?宰了。

    这一放纵就直接到了晚上,游戏室的门被敲响,芙黎杀气十足回头,高中生站在门口。

    这是什么,香香甜甜柏斐川?哦,不能宰。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柏斐川轻手轻脚坐到她旁边。

    “你什么时候高考?”芙黎问。

    柏斐川:“快了,六月七号八号。”

    “我和你一起备战。”

    芙黎还握着手柄,手指在上面狂飞。显示器的荧光把她脸照得幽幽的,配上冷笑,简直可以直接当惊悚片海报,还是*Nerd版。

    她口出狂言:“好歹我的学位证大大小小凑一起可以斗地主,没道理被薄淮南搞到声名狼藉。”

    考前半年复习,安定。

    考前一周复习,稳健。

    考前三天复习,高傲。

    考前不复习……柏斐川都看不下去了。

    他不好直接去质疑立下豪言的吸血鬼,就算已经一起住了很久,该熟的不该熟的都熟得差不多了……可芙黎是不接受任何指点的,打游戏的时候除外。

    芙黎也没解释自己在当学生的时候其实是最惹人烦的那种,当着人面绝对不复习,等考试绩点出来才给各国同学一点小小的亚洲震撼。

    吸血鬼别的不说,活得越久越能熬,和当代已经被同化得差不多的小年轻不一样。

    芙黎小时候甚至是不怎么睡觉的。

    到了高考这天,两个人携手出门,芙黎去协会,柏斐川去分到的考点。

    在家门口,芙黎很庄重地和柏斐川握手,跨种族共商大事似交待道:“好好发挥,我相信你的水平。”

    柏斐川晃了晃叠在一起的手掌,学着她的模样慎重回答:“你也是。”

    战友的鼓舞是如此激励人心,芙黎迈着坚定的步伐去了协会。

    很罕见,现在是大白天,协会居然没什么人,连西芹也不见踪影。

    前台的吸血鬼似乎是新来的,芙黎看着眼生。他有些拘谨地带着考生去到了安排的考场,半句话也没有就迅速跑了,搞得芙黎不得不开始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犯事。

    没有吧,除了复习之外就是《塞尔达》,除了偶尔去接送柏斐川之外们都不出。

    总不能是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杀出了恶名?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协会为什么这么奇怪了。

    她进到的房间和上次的监考室天差地别,根本和考场不沾边。

    协会一向标榜自己实用干练,建筑设计也秉持着相同的信念,唯独这个房间——

    人造光线把所有事物的轮廓都照得模糊,尖拱和肋形拱顶撑起两层高的空间,墙上巴洛克挂画边连着红色帷布,拖在厚实的地毯上。

    唯一的长桌在房间正中央,桌上搁着众多堆叠的文件。

    简直像哪个败家的神经病把佛罗伦萨圣玛丽亚小教堂一比一复刻了一样。

    那个神经病甚至还把极富宗教色彩的地盘当作自己的办公区,嚣张到没边。

    而坐在长桌后的男人淡淡看着她,眼神像是跨越岁月的腐朽红雨,一点一点浸润注视的一切。

    “看到哥哥不高兴吗,芙黎?”芙曛平静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