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孔可澄躺下去,心口堵得厉害,思绪绷紧着,像根随手一拨就会断的弦,他从身后抱紧阿莱,把头埋进她脖颈里去。

    他哭了:

    “阿莱,我求你,别这样对我......”

    阿莱用尽全身力气把禁锢腰身的手推开,声音有些颤抖:

    “放开我。我不想你碰我。”她骂道:“如果不是你,我们本可以不经历这些痛苦。孔可澄,放开我!我不想要你!”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在她剧烈的挣扎中,孔可澄羞愧地松开手,身体渐渐凉下去,夹杂着痛苦绝望,他发觉,自己抛弃一切得来的,其实是她和厉少愚的痛苦。

    这该怨谁?实在是谁也不能怨。他哪怕后悔,也悔得有限,等天亮的时候,人人捧他,他就自然而然地恢复成孔家小爷那光彩照人的样子。

    “我走了,你睡觉吧。”

    他下床,准备回书房去。

    阿莱冷冷地说:

    “我不去参加那个舞会。”

    “因为厉少愚?”

    “是,因为厉少愚。”

    “你说真的?”他很夸张地打个哈欠,然后坐下。

    “真的。”

    “阿莱,你骗我的,对不对?这里是北平,年轻学者一茬接一茬,没有人会记得谁是厉少愚。你不想去就说不想去,不要跟我捣乱。”

    孔可澄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尊,他不想再因愤怒而失控,所以当阿莱说真话的时候,他会逃避,故流露出怯懦的一面。

    他按住阿莱的肩膀,以近乎恳求的语气问:

    “你不想去,是不是?”

    “是,我不想去。”

    黑暗中,只能看见他的泪光。阿莱回答的时候,除了心烦,还有一种自虐的快感,她需要用绵长的心痛,令自己更频繁地记起厉少愚。

    他们的过去,她一点一滴都舍不得忘记。

    “我答应你。”孔可澄决定了,“到那天,我在家里陪你。”

    她仍然抵触:

    “不用你陪我。”

    孔可澄立刻被不安占据,不经意加重力道,几乎把她提起。

    “我只会待在书房,不会打扰你,这也不行吗?”

    “不行。”

    “那你希望我待在哪里?”说完这句,他已按耐不住焦虑,“这里是我家,你不要我在这里,那你告诉我我应该去在哪里?”

    “自便。”阿莱森然道:“我没有允许你碰我。”

    孔可澄简直要疯了,理智全失的时候,又像那天一样重重把她摔到床上。这个行为让阿莱释然,危机解除,她只“嘶”了一声,便翻身睡觉。

    沉默半晌,孔可澄忽然笑了,伏下去亲昵地把阿莱扳来面对自己,要同她耳鬓厮磨。额头对准额头,鼻尖对准鼻尖,心平气和地向她宣告:

    “我们是夫妻,总有一天会履行夫妻的义务。我答应不会强迫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完全服从你。”

    阿莱用手枕着脸,好像全不在乎:

    “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

    “想让我杀死你?不,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呵,”阿莱讥讽道:“我如今和死有什么区别?”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行。”孔可澄苦口婆心地说:“不管是读书学习工作玩乐,只要你想做,没人会拦着你。”

    阿莱思忖片刻,忽然有了想法,方转身抬眼:

    “好吧,我答应你,从明天开始重新看书学习。”

    孔可澄不敢信,嘀咕问:

    “想通了?”

    “嗯,你有空带我去学校图书馆。”

    阿莱语气坚定。她实在忍不住了,没有厉少愚的日子好难熬,忆及他撰写银行法的时候,她想,或许可以通过文字触摸他的灵魂,同他形成共振。

    万一,学校文献里真能寻到他的踪迹,那多幸运啊!她终将走进他的世界,被他完整地接纳。仅仅是想到这里,她就开始感到愉悦。

    孔可澄应:

    “你想去,随时叫我。”

    这一次,他真切感受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开始融化,只要足够耐心,就总有完全破冰相见的一天——厉少愚、小寒、邱诚、门第、牢狱还有上海,都会随着时间消散,他们会在北平重新开始。

    他们是孔先生和孔太太,他们会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阿莱睡不着,一合上眼就想到厉少愚。他的气味清新,身材匀亭,小腹和手臂肌肉看着硬,摸起来却很软,阿莱尤其喜欢他的腿,很结实,每次伏在膝盖上面,都会是一场奇妙旅行的开端。当他的指尖划过皮肤,她的身体会发热,然后等待,等待......想来想去,她终于感到自己的一切苏醒了。

    凌晨四点下了暴雨,阿莱生生被门窗的颤抖惊醒,在黑暗中,惊惶地想要抓住一只手,以找到依托。

    自成婚后,孔可澄愈渐神经衰弱,睡眠浅,被雷声一震,自然也醒了。这一天太疲累,他在书房和衣睡下,但见窗外亮如白昼,忙起身过去。

    他不知道她怕不怕,但总要过去看一眼,图个心安。

    推开房门,飞来一道闪电,映出她绻在床脚发抖。

    “我来...陪你,行吗?”

    阿莱抱紧双膝,把头埋进去,她的身体和动作,已然暴露内心的恐惧。

    “别害怕,我陪你。”

    孔可澄赤脚进去,先在床沿坐下,柔声细语地安抚,直到她不抖了再哄着睡下。阿莱两只手绵绵地抓住他的手臂,仿佛在从中汲取对抗黑暗的勇气。

    他往她手背轻轻一按,问:

    “你要我留下?”

    “留下。”

    孔可澄上床侧躺下来,一臂让她枕,一臂自身后搭过她的腰身,尽量不让自己僭越。身前的呼吸逐渐镇定,他的目光悄然落到她脸上,哭过一场,脸红肿着,既颓唐,又痛苦。

    良久,阿莱侧身把眼睛闭上。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靠过去,用火热的身体把她包裹起来。阿莱没有阻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添了头疼的毛病,一紧张,右脑就像被紧箍着,要命的疼。

    此刻,正疼着。因此孔可澄并非孔可澄,而是她自我安抚的工具,或者说一个影子,让她不那么孤单。

    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模糊的联系。

    孔可澄守护着她,因在夜晚,胆色回来了,于是说出一段令自己都惊异的话:

    “阿莱,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从我们遇见那天,我就开始爱你。我从来没有隐藏过我的心意,是,你说过有未婚夫,但我认为那只是一个约定,随时可以推翻,而且你被绑架的时候,我觉得他不能保护好你,所以才横刀夺爱。我原以为,只要你在身边我就能快乐,如今我才明白,自己太贪心了,我竟然肖想——有一天你会爱我。我愿意等那一天到来。”

    阿莱头疼欲裂,抬手不断揉着右太阳穴,以期专心听他说话。雨声渐缓,她犹豫过后,忍着痛苦,冷淡而有力地回应他:

    “我们说好了,你放过他,我任你处置。现在我已经兑现承诺,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以,但千万别跟我讨论‘爱与不爱’‘求与不求’,这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她说得对,孔可澄想。她从始至终爱的都是厉少愚,为了他,才肯委身自己,哪怕心不在,但到底人是在的,这就够了。他们还年轻,日子刚开始呢,说不定真会有那一天的。他强颜:

    “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谢谢。”

    “你头疼吗?”

    “疼。”

    “你是不是偷吃我的安眠药了?”

    “有时候。”

    “明天我让医生过来给你做个检查,可以吗?”

    “不用。”

    阿莱枕在他臂弯里,好似被沸腾的热水包裹,时间一久,神志更不清醒,思绪在脑海激荡,拉扯她从这荡漾的陷阱退出来。这不是赌,而是挑战,一旦他控制不住,她也就守不住防线了。

    实在动弹不得,就这样吧。

    孔可澄深知,她的生命现在全凭两根细线吊着,一是清白,二是厉少愚,不管失去哪一样,都会令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戕。他想要她,更想要的是她的灵魂,而非身体,所以眼前的漠视和暴力通通可以忍受。

    ——只要能够怀抱着她。

    翌日午后,用过饭,阿莱倚在床头,孔可澄坐在床前为她读报,温馨而美好,医生由佣人引来。孔可澄放下报纸,起身寒暄。

    那洋医生名唤Marcos,是个金发褐眼的西班牙人,留一把络腮胡,约莫五十几岁,是孔可澄少时的家庭医生,很亲近。近来去孔家看诊,自然知道他的情况。自闲谈中转过身来,Marcos问:

    “孔太太,你哪里不舒服?”

    “没,是他小题大做了。”

    孔可澄忙接言:

    “她最近总失眠、头疼,有时候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

    “别紧张。”

    Marcos走至床前,先用听诊器检查心跳,后用手电筒检查眼球,再例行常规问了几个问题,最后一诧:

    “你的经期规律吗?”

    “以前规律,近两个月乱。”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阿莱在心里默算,发觉有四十几天没来过,但他们明明没有失控过!怎么会?怎么会?还不待Marcos再问,她已经知道即将面对的问题。目光悄然扫到孔可澄身上,她发现他很局促地站在桌子旁边,不住地咬自己的大拇指。

    四目相接的瞬间,孔可澄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已然被泪水渗满。但泪水包藏不住祸心,他冒出一个念头,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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