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二人愣愣地站着,等待所有情绪平息:因几日未见,彼此心里时常惦念,早已累积了千言万语,当下见着,那话却如乱麻一团,理不清头绪,阿莱反应过来,先让他进门。厉少愚养成习惯,一进门便要往床上坐,忽地想起来,转而到镜前的单人沙发坐下。

    想到没有立场质问,反而自觉尴尬起来,他心虚地抬起眼睛,看住她:

    “阿莱,对不起,半夜打扰你了。天冷,你先披上外套吧。”

    如此客套,让阿莱也有几分心虚,难道知道她和孔可澄在一起,兴师问罪来了?不像呀。回身拿床头的毛呢大衣一披一裹,很快不冷了。实在好奇得很,她试探地问:

    “怎么这时候过来?”

    厉少愚踌躇不决,看看她,又看看地,终于开口问:

    “听说...你和孔可澄来真格的?”

    阿莱没应声,单是坐着,眼前这张脸,是她最爱的——她的第一个男人。指腹为婚,青梅竹马,自记事那天起,就记得他,只记得他,那么纯粹热烈地爱她,日复一日,只增不减。如今,半夜上门,问的却是她和别的男人。

    他的真心呢?是误会还是好奇,总之令她受委屈了,不想回答。自这一刻,好似困进一个没有“爱”也没有“理解”的世界,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她的心在静止的时间里,悄悄地破碎。

    厉少愚说:“可以回答我吗?”下一秒,伸手抓住她。自然而然地扣住十指,企图攫取她手心的温度,让他也暖起来。

    阿莱还自委屈,被这么一拉,马上不委屈了,眼泪却流下来。

    发觉她哭了,厉少愚急急地凑去搂住她,低声啜泣,那么可怜,连脾气都不会发,只在他怀里发抖,像只被遗弃的猫。只得一壁擦泪,一壁哄:

    “我错了,别哭,只要你和他在一起开心,我往后再也不问了。”

    阿莱带着哭腔:

    “能让我开心的不是他,是你。”

    “我破事缠身,也许哪一天又像上次那样下狱,我没有信心能熬过下一次,所以绝不能再耽误你。”

    “没有耽误,是我想陪你。”

    “阿莱,”

    阿莱微微抬起下颌,泪光闪闪的一双眼,看着他,等待他发落。

    “我明早开会,先回去了。”

    “我不许你走!”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留再久,到时候也是要走的。”

    厉少愚不再纵容她。

    阿莱反而生出一股蛮力,用双手箍紧他,企图把他锁在这方寸间,过完一生。厉少愚顽抗片刻,其实也不想走,所以力道渐小,全心全意地沉沦于她少见的蛮横无理。

    他很幸福。被她拥倒后,痴心地吻,痴心地疼爱,直到满身狼藉。眼里只有她,从来,也只看得见她,哪怕堕落到如今的境地,他也能肯定,这世上,只有这个女人最爱他。

    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纠纠缠缠,密不可分,于是迫切融进彼此的骨血,以期能根深蒂固地长在一起。

    他们还是他们。破镜重圆,反而更比从前严丝合缝。

    在不可抑制的喧嚣里,天色渐渐亮了。

    她从身后环住他,柔软的唇一下一下地,吻过他的伤痕......肩膀,肩胛,背心,一路向下,多得数不完。像一盏玻璃灯,耐不住高温,被一把火烧至碎裂,从那满地的碎片里,不难想象,他曾受过怎样的虐待。

    多危急呀!要是再晚几日,连玻璃碎片都见不到了!

    她越来越恨孔可澄,暗自下定决心,终有一日,她也要拿走他最珍爱的东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厉少愚覆住她的手背,不舍得放开。这一夜春光,足够温暖他好几个世纪。百感交集呀,好好的未婚夫妻,竟要偷来这光景,严防死守,以免被人揭发。往后再要如此,他受不了,所以更落力地想收拾邱诚,拿回原有的一切。

    名利、荣誉不再是他的追求,从今以后第一要务是——拿回给他和阿莱的未来。

    他自苏州逃到上海,为的是过独立自由的一生,不料落进罗网,从此身不由己。万幸,阿莱还要他。

    阳光穿过缝隙,变成一束,射进来,先照到厉少愚,然后才是阿莱,朦胧的金光笼罩他们,暂且与尘世隔开。忙前忙后,身体还是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遮掩住酡红未散的脸。

    阿莱贴住他的背,低声问:

    “我们和好,好不好?我想要你和我过一辈子。”

    “相信我,我们会有那一天的。但不能是现在。”

    “厉少愚,”她轻声唤着,“你还爱我吗?你爱我吧,可是,我怎么感受不到你的爱了?因为你这样对我,我开始堕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不喜欢仲尼,也不喜欢孔先生,我只喜欢你,只需要你。”

    ——她需要力量。

    厉少愚转过身,紧紧地拥抱她,手掌索取过她的温度,终于也变得温暖,轻抚她的后颈,安抚道:

    “好孩子,哥哥爱你。只是上海太大坏人太多,我也差点儿迷失在海上,等我找到新的方向,一切都会变好的。你相信我,好吗?”

    她又哭了,一双亮晶晶的眼只似没捞起来的月,皎皎光华不知照往何处,只好沉在水底。

    “我不想把你搅进这些事里。”厉少愚稍顿,抱得更紧,“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吧?”

    “不知道。”阿莱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我爱你,但是我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

    阿莱强自振作,不要自己再哭,好一阵子,终于开口:

    “昨晚我是太想你了,情不自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不想做一个靠爱情过活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祈求你的爱,我怕你将来看不起我。我已经走错一步,既然幡然醒悟,那就该回头重新走,免得再错下去。”

    “你说得对。”

    “好啦,你昨晚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阿莱照实说:“我答应和孔先生在一起,因为我也要找新方向。”

    “你想听我怎么说?”

    “不麻烦你说,我全知道。”

    阿莱再贪恋他的怀抱,也要主动起来。

    待厉少愚也从床上坐起穿衣服时,阿莱忽然又说:

    “虽然他是个坏人,但他对我还不错。”

    “那就好。”

    “人家条件好嘛,以后我也要学着在男人手底下讨生活了。”

    “不是他太好,而是我太差,你往后的一切际遇我要负全责。不管怎么样,我对你说过的话,全不会变。”

    “那我可当真了。你不怕我跟他来真格的?”

    阿莱存着几分不甘,继而生出愤然。话说到这份上,他竟然还坐得住,非但不挽留,反而表现得那么大度,满嘴“负全责”,她好好的,要他负什么全责?要自轻自贱别带上她!

    “你心里有数,不用我说。”

    “快滚吧你!少说这些话来堵我的心。今天过后,你看我还理不理你。”

    “真不想见我了?”

    “不想!你被人拒绝过吗?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又一次一次地推开我,你想没想过,知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我一笔一笔给你记着,你最好这辈子都别后悔,不然看我怎么折腾你。”

    “阿莱,不要急,你会报仇雪恨的。你记我的仇我很开心,咱们都好好的吧,下半辈子还很长,我总有后悔那一天——”

    两个不折不扣的犟种,哪怕再爱,暂时也不会松口了。

    阿莱别过脸去,“哼”一声,忍不住蒙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阿莱,还想再吻一次吗?”话音未落,已凑去用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深一吻。

    心里全乱套了,隔着一层纱,谁也无法再坦诚相待——厉少愚睁开眼,依依地看她,舍不得。要走的时候,刚一转身竟就鼻子一酸,眼角滑出几滴泪来,抬手抹去,头也不回地迈出去,一如那个清晨走进天光里。

    阿莱回过神,衣衫不整地追下去。她问:

    “不陪我过早啦?”

    “想吃什么?出去吃。”

    “吃面。”

    “等过年回苏州吃。”

    “那你还陪我去那家店吗?”

    “巷子里那家?”厉少愚回头给她整理衣服,一粒一粒系上扣子,“你想去我就陪你。”

    “哎呀,算啦,逼着你去又嫌这嫌那。”

    ——心念,什么人嘛,刚说过诀别,这会儿又百依百顺,存心要勾着人。那正好,就勾着呗,看到底谁勾谁。十分玩味地打量他,他全没有躲闪,迎过去,问:

    “还去吃面吗?”

    “吃,等我戴条围巾。”

    阿莱从沙发上捡起一条酒红毛线围巾,从脖子前面搭过去,绕一圈,把两边余量扎进圈里,配件驼色毛呢大衣,还算摩登。

    挽手出门,正撞上虞沅君,三人都怔住了,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厉大哥,好久不见......”

    她消息灵通,自然知道阿莱近日的一切。这一大早,撞见厉少愚和她挽手出来,莫非他们和好了?孔先生知道吗?要是不知道,岂非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那还不杀了厉少愚。

    “沅君妹妹早,听说你和许念白修成正果,真是恭喜,看这情形,说不定我要先向你讨喜酒喝了。”

    “还早着呢,要是到那天,我第一个给厉大哥发请柬。”

    “那我安心等你消息。”

    “昨晚专心补功课,没听见厉大哥什么时候过来,太失礼了。看样子,你们是要出门?”

    事情未明以前,虞沅君没有多想,亦管住自己没有多问,生怕误会阿莱,或是出言不当反给他们找麻烦。

    时机一到,阿莱接过话:“正想送他出去,然后请你过早呢。”

    悄悄把厉少愚往外推,目光一对,他心领神会,就此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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