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回到家里,阿莱被这份空旷困住了,逃不出去。回房倒在床上,心慌、胸闷,喘不上气。朦朦胧胧的,过往似走马灯一幕幕在眼前映过:

    ——久别重逢,他们在书房相见,厉少愚说:“阿莱,欢迎回家。”

    ——拈酸吃醋,他们在弄堂拥抱,厉少愚说:“你误会了,我和她没什么。”

    ——病愈回家,他们在百乐门跳舞,厉少愚说:“好孩子,哥哥喜欢你。”

    ——偷食禁果,他们在家里疯狂地造,厉少愚说:“没有你,我怎么过完这一生。”

    ......

    细碎的记忆像剥开的洋葱,促着她把眼泪无声地流进鬓角里。

    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这天,阿莱在房里,跟镜里人行飞花令。她指着她,晕陶陶的:“对不出来?你认输吧!”

    院内有人在唤:“郑小姐?郑小姐?”

    “等我一下,有人叫我。”

    阿莱一手提着红酒瓶,摇摇晃晃走上阳台,软趴趴地靠住石栏杆,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嘿!孔先生!您吃了吗?”有一点京腔。

    “你怎么了?喝醉了吗?”孔可澄问。

    “我没醉......”

    话音未落,手一脱力,酒瓶砸进院里。

    见她一头狗啃短发,笑得近乎有些痴,孔可澄无暇细想,只喊一声“别瞎动危险”,就撞开门飞快地跑上去。

    房门洞开,酒气熏天,屋里一片狼藉。梳妆台上满是头发,酒瓶酒杯东倒西歪堆了遍地,衣裙鞋袜在床上堆积如山,纸牌满屋乱飞,桌上还有三颗骰子。

    孔可澄一看,知道她是伤心过度,借酒消愁。

    心里也不是滋味。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忙把阿莱从阳台抱回来,随意地捡件大衣给她披上,深叹一口气,就此坐在床尾的椅子上忧虑起来。

    喝得太多,身子软了,坐不住。阿莱像一滩烂泥,瘫倒在衣服堆里,眼皮微合,长伸着手要找酒喝。声气里带着哭腔,可怜死了。

    可不能再喝了,孔可澄带着正事儿来找她,打算去挑选家宴礼服,谁知到这里是这幅情形。她不清醒,孔可澄又不会伺候人,怔住好久才试试探探地开口:“你家没有佣人吗?”

    “......我把她给辞了哈哈。”阿莱挣扎着爬起来,有点失性了,“我能照顾自己,不用他给我做决定。什么都让别人做,那我不成废物啦?我才不那样......嘿嘿,我自己做决定。”

    “你说得对。”

    “他凭什么给我做决定?是觉得自己过不了这个坎,所以迫不及待地把我当包袱给甩了?我可以帮他的忙,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

    边说边哽咽起来:

    “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在伦敦想了他七年,难道以后几十年还要想吗?我的命也太苦了!”

    彻底哭出来了:

    “孔先生,你能帮我救他吗?你能吧。你姓孔,行长姓孔,部长姓孔,连参议院长也姓孔......”

    阿莱奋力起身向孔可澄走去,却是腿肚子一软,摔倒在地。孔可澄躬身扶她,她伏在地上不动,片刻后,竭力地仰起脸,满眼惶然,眼是花的,太难爬起来,只好跪在地上,撑起上身凑过去。

    “孔先生,我求求你——帮我把他救出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没有人,没有人...能比你更好救他了。”

    她抽泣着,复坐回地上。

    孔可澄被吓着了,双目圆睁,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阿莱再求他什么。原以为害人是件痛快事,可阿莱间接地受害,让他心里毛毛的,不舒坦。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心疼。

    孔可澄把阿莱抱起,她没动,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泪眼朦胧,满是乞求地望向他。他彻底僵住了,不敢动,不敢说,忙把人放到床上。

    没有得到回应,阿莱也不纠缠,在被窝里绻起身子轻声哭泣。声音是丝丝缕缕断断续续的,织起一张网,把孔可澄困得好死。

    短短几日,眼泪已变成她的安眠药,只有哭累才能睡去。

    孔可澄心里翻起暗涌,看着醉生梦死的郑小姐有些束手无策,好像后悔了,但又迅速地压下去。处心积虑才把厉少愚弄垮,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除了生死,都是擦伤。等将来和她约会结婚,再好好地给她补偿,为她疗伤。一切都来得及。

    他要她做海棠,做枝头最秾丽的那一朵,自由自在地摇曳在春光里。

    一下午,冬阳竟更厉害起来,见缝插针地把房间填满,金灿灿暖洋洋......时间不留痕,悄悄地溜走,待到月上梢头,已似走过一生。

    梦境纷乱,没有给阿莱片刻喘息的机会。梦里,厉少愚再次提起解除婚约,她心头大恸,生生地哭醒。伸手一摸,却在旁边枕头上落空。

    怅然若失地醒来。

    原来厉少愚已经主动离开她的生命。

    他爱她,但是,不能再光明正大地爱她。

    阿莱把头蒙进被里,又悄悄地哭。半梦半醒的孔可澄,听见幽幽的哭声,立刻睁开眼从椅子上坐起来。一束月光映着床,他打个哈欠,起身走到床前,躬身看她,用手轻轻刨了两下,

    “郑小姐。郑小姐。”

    总之,阿莱被吓着了。一声尖叫,也从床上坐起来,忙把床头的台灯拉亮。

    再次四目相对。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稍有片刻,更加困惑,觉出一点不合适,于是别过脸去,躲着他焚人的目光。

    啊,他怎么在这里?是我叫他来的吗?现在几点了?头好痛。

    白天的事,她一点也记不起。

    借着一点月光、灯光,孔可澄把电灯拉亮。他高大,站在灯下,屋里明一半暗一半,影子紧紧把阿莱罩住,像为她量身打造的牢笼。

    终于登堂入室了,他要阿莱看见他,只看见他。

    阿莱把眼睛朝被里一瞅,身上穿得严实,真是谢天谢地。然后裹紧被子,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孔可澄坐回去,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你叫我来的,还记得吗?”

    阿莱轰地脸红透了,垂着眼,不做声。

    孔可澄戏谑道:“你要我救厉少愚,只要他出来,你什么都肯答应我。这话做不做数?”

    怕她不应,再补上一句:“陆刈麟救不了他。”

    “我...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样的人......”——这几天,阿莱求过好些人,要么受敷衍,要么吃闭门羹,个个对她避之不及。她生就脸皮薄,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只能听陆刈麟的,回家等着,等到去孔家赴宴,厚着脸皮再求到程玉面前,或许会有办法。

    可等着等着,她等不住了,于是喝酒喝到现在,不成样子。

    她怯生生地看着孔可澄,心里直打鼓。

    孔可澄靠住椅背,翘起二郎腿,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你想到哪里去了?”

    阿莱不语。

    孔可澄要她宽心:

    “我不是早答应你了,你陪我回家吃饭我就帮你。”

    “谢谢。”阿莱不那么怕了。

    “喝那么多酒难不难受?你起床洗漱一下,我带你去吃饭,顺便修剪下头发。”

    阿莱“啊”一声坐起来,自镜中窥见自身尊容,丑死了:“怎么会这样?”连忙跳下床,冲进隔壁厕所里,忽然胃里泛酸,蹲在地上呕吐,把喝的酒,一滴不剩地还出来。

    孔可澄怕她出事,跟进去看。隔着厚厚一层灯芯绒睡衣,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心,生生把阿莱顺得不自在。

    她歪着脑袋,拍着胸口,“我没事,你先下去等我吧。”

    所有人都知道孔可澄恋着她,只是她有未婚夫,所以没有编排故事传出去。她懂分寸,从来不肯和孔可澄独处一室,不单如此,连说话也刻意避着。可事到如今,还是躲不过去!

    厉少愚身陷囹圄,只有孔可澄能救他。

    刚才那些话,她丝毫不怀疑真实性——如果只有那样能救她,她是会答应的。

    头有点昏,阿莱顾不上了,匆忙洗漱完,翻出几件相对干净的衣裙,再戴一顶驼色绒面礼帽,整肃心情下楼去。站在楼梯口,对他道:“孔先生,我们走吧。”

    孔可澄闻声,马上就站起来,对她笑道:“饿不饿?先去吃夜宵。”

    阿莱这才抬眼看,已是晚上十点过了。

    二人走到院里,虞沅君的窗户亮着,听见响动,推开窗探出头来:“阿莱!你上哪儿去?”她前几天去杭州参加好友的婚礼,一连住到今日归家,对最近发生的一切半点也不知道。

    深更半夜撞见这一幕,她惊得什么都忘了,怔住片刻,脆声招呼道:“孔先生晚上好。”装作若无其事般。

    “我和孔先生去吃个饭,你去不去?”阿莱唤她。

    孔可澄昂着头,面色隐约藏着不善。

    虞沅君不敢坏其美事,连忙推拒:“我刚回来太累了,下次再陪你们。”

    “好。”阿莱也不强她:“那你早点休息。”

    虞沅君悻悻地关了窗,扒在缝上看着他俩走出去,想不明白这是演的哪一出——几天不见,阿莱移情别恋了?

    她和厉少愚那么地深爱对方。

    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七年留洋都没斩断他们的感情,就为那件事就彻彻底底地结束了?真是无常!不过孔可澄也好。疼着她的时候,什么都能给,也愿意给,哪怕以后不疼她了,只从指缝里漏一点,也能让她过更优渥的生活。怎么着都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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